恐吓

    一个恶魔发出了惊恐的尖叫，然后是两个，接着是一大群。身穿华服的恶魔们有的用双腿，有的用四肢，有的用翅膀，争先恐后地逃离了现场。
    对不少恶魔，尤其是年长的恶魔来说，捕食的天使是他们的噩梦之一，他们记忆中，虚无之门的暴动发生后，成群的天使从天堂降落到地狱或是人间，扇动着他们那恶心的翅膀，老鹰捉小鸡一样四处捕食他们。
    卡梅丽塔根本没追过来。
    她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在瞬间变得空落落的大厅里忍不住咋舌，遗憾地收起了两对翅膀，留下了一对，飘飘然地往地下飞去。
    她不会真的在地狱里制造恐怖事件——只不过恐吓恶魔是一种简便又经典的乐趣，她实在是有些手痒罢了。当她重新回到底层，来到之前和尤利塞斯约定好的最南端的走廊，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两个正在对峙的高阶恶魔。
    阴冷潮湿的泥淖蔓延在漆黑的地面上，而在沼泽远方的另一端，模糊的暗红色的灼热液体缓缓流淌着，灰黑色的浑浊雾气不断蒸腾，使得整个空间仿佛夏日雨林的正午一般闷热，同时又弥漫着尸体堆积在一起腐烂般的味道。
    “我觉得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利塞斯，就算地狱之主是你的兄弟，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成为他的走狗。如果说你之前只是个有些怪异但无害的家伙，现在的你已经和你那些不定时喷发的火山一样讨厌了。你把人类运走了，你知道你造成的损失有多大吗？”
    “你这样说就太不讲理，不，你们这些恶魔就真的很强词夺理，”尤利塞斯苦恼地揉着眉心，“我听地狱之主的话是因为目前只有他愿意听我的话——不对，我是说，他的脑子比你们都好使一点，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们这群蠢货好像总是把脑袋留在你们出生的那个年代，无法接受新事物也就罢了，就连迫在眉睫的问题也不乐意去解决，比如虚无大门——”
    尤利塞斯停止了说话。他不用看也知道，沼泽恶魔的脸已经皱成一团了。可能，他只是委婉地说了些实话，他的同辈们就像是在听天使们亲口念圣书里的章节一样不耐烦。
    他不太想放开手脚和沼泽恶魔打，因为那意味着这座酒馆会彻底倒塌，然而灰烬集市需要这座酒馆，到时候重建费用，人事更换，舆论控制等一大堆麻烦事会从这个片区的管理员一层层上传直到他的面前。
    他不想给自己揽这么多活，所以他希望把这场打斗控制在这层房间。
    然后他看见了出现在楼梯口的卡梅丽塔。
    小巧的天使浑身弥漫着金色的圣光，蓬松宽阔的翅膀在她背后轻快地扇动着，让尤利塞斯想起了求偶的白鹤，也有可能是某种信天翁。
    她与尤利塞斯的目光对上了，快乐地招了招手。
    希望她不要把这里都砸了。尤利塞斯在看到卡梅丽塔从背后拔出一把有她半人高的大刀时在心里绝望地想着。
    金色的圣光巨浪般扑了过来，尤利塞斯看到沼泽恶魔迅速反应了过来，然而他的速度根本不够快，瞬间就被金色的光芒包裹了起来。
    “放心啦，我控制的很精准的，烧不到你的。”天使从金色的光芒中飞了过来，停在了尤利塞斯面前一米远的半空中，流溢其上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她兴奋的面孔，“你觉得我把他切成几段比较好？”
    她活音刚落，背后一大片黑色的泥淖突破了她圣光的包围，仿佛一只巨手要将她抓在手心里。
    尤利塞斯咂了下嘴，看到卡梅丽塔头也不回地用大刀砍中了巨手的手心。那把巨大的刀在她手里仿佛轻便的小匕首，轻而易举地撕碎了那只泥淖巨手，让它发出了嘶哑的惨叫。
    实话实说，看到一个天使如此肆意地妄图砍杀他的同族，他本能地感觉到恐惧，他猎食者毫无保留地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破坏力。然而卡梅丽塔小心地将圣光保持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并没有因为她大力挥刀的动作而有所扩散。
    在这种情况下，尤利塞斯甚至产生了一种微妙而尴尬的安全感。
    “我还有些问题没问。”尤利塞斯说道，
    “好吧，你先问。”卡梅丽塔收起翅膀，落到地上，她的背后，化为泥淖的沼泽恶魔重新变回了人形，然而他看起来格外憔悴，漆黑的皮肤之上流淌着同样漆黑的血液，似乎想要修复他的皮肉。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些人类。”
    趴在地上的沼泽恶魔过了许久才开口：“尤利塞斯，你刚才有一个地方说错了，我们并不是不关心虚无大门，你错了，我们不仅关心，而且关心极了。就是为了防止这群可怕的天使再次将我们当成兔子一样吃掉。”
    他愤恨地瞪了一眼天使，继续说道：“地狱之主告诉你，为了防止虚无大门里的怪物再次出逃，为了防止我们失去理智，所以必须把门关紧，是吗？”
    “门被打开就会让所有的怪物失去控制，我们也一样。这不是某个人的说辞，而是自古以来我们一直都在经历的的事实。”
    “没错，但真正解决这个问题方法并不是把门关紧，而是在门被彻底打开之前，我们主动去打开大门。”沼泽恶魔狼狈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些微得意，“你们从没想到过这一点，到底是我们思想陈旧还是你们太过保守？”
    “那这和那些人类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开门并不简单......”沼泽恶魔咳出了几滩血块，“我们需要将特定的人类，天使和我们中的一部分献祭给门，守门者才能词赐予哦们开门的钥匙，只有得到门钥匙，我们才能主动开门。”
    “献祭在人类的概念里是一种宗教行为。他们向天堂或是地狱，希望获得庇佑或是诅咒，但我们从来都没有回应所谓的献祭。”尤利塞斯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认为门里有一个所谓高于我们存在的守门者，祂也会回应我们吗？我之前觉得你脑子也不笨啊，到底是怎么听信了这种毫无逻辑的？”
    “哈哈哈哈......”沼泽恶魔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我就知道你完全不相信，你可以不相信，但也许你去灰烬平原上看一看就会明白，虚无大门到底是什么，你只要去看一看就明白了……”
    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在尤利塞斯意识到的前一刻，他的身躯化作了一滩烂泥，蛇一样地往外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