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王雅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贺云芝如果可以改姓，她为什么不可以和别人结婚再生养孩子？她从贺云芝改为庞云芝就是最简单的事实，原本以为是因为庞家村都姓庞，其实因为随了夫姓。
    城市里这样很少见，但是农村这样并不奇怪。
    宋非乐拉着母亲的手，不动声色地牵引着她往前，从以前就觉得她妈对这件事太执着了，现在看来，或许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
    她对贺云芝这个人……
    随着小路的深入，越接近那个地方，王雅的魂魄也被抽离得越多，等泥泞路走完，那个墓碑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庞壹的心脏已经砰砰砰砰跳得快蹦出心胸之外了。
    而王雅站在墓碑面前，像一个被抽去了魂魄的鬼魂。
    名字有，生卒年有，连那张黑白的照片都有。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真实，更强烈。
    王雅忍不住伸出发抖的手指，去抚摸照片上带着微笑的人，一个冰冷的声音却打断了她所有的动作。
    “你没有资格来看她！！”白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到了庞家村，此刻迈着缓慢的步子阴寒着脸一步一步走上来。
    他从包里抽出一叠钱递给太婆，柔声谢道，“阿婆，这里打扫得很干净，谢谢你了，你下去吧，我和他们说说话。”
    太婆不明白这群人到底什么关系，拿着钱听话的下山了。
    风吹过墓碑，这片土地恰好是半山的一块小平地，确实如阿婆所说，位置稍微偏僻了一点，要祭拜必须要步行，但是好处是这地方很安静，不被任何人打扰。
    这里没有王雅年年祭拜时，那多到淹没碑面的大片大片的鸢尾花。
    只有风吹过山里的树木发出的沙沙声陪伴她短暂的一生。
    庞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率先开口，有些烦恼地说，“白医生，我觉得我们需要知道真相。”
    宋非乐却对白医生好感度很低，因为这个人，他和庞壹差点就要因为这些事擦肩而过了，将庞壹往后面拉了一点淡淡开口，“白医生，出鉴定报告那天你回了庞家村，你不介意解释下事情的经过？那份报告绝对是假的，差点就被你骗了。”
    白医生闻言却冰冷地牵动了下嘴角，“怎么？怕庞壹分你家的财产？你们王家人就是一个德行，一辈子都以掠夺别人为乐！”
    宋非乐对医生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微挑动了下眉毛，“贺云芝没有死，但是当初出车祸却是真的，我来猜猜后续怎么样？”宋非乐微一停顿，继续说，“那么强烈的撞击下，孩子肯定保不住了，谁救了她呢？你？或者其他人？然后她改了名字生活在庞家村，可能那次伤害太重，她身体恢复不好，生育之后，又在这里生活了几年……”
    直到她死去，庞壹出去打工，直到命运的转轮，让他再度遇见了王雅。
    白医生不回答宋非乐，径直越过王雅，走到墓碑面前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
    “呵呵，别猜这些有的没的，王老爷子昨天晚上清醒了一会，已经在律师的见证下将名字30%的财产转给庞壹，我是见证人，你和你妈再折腾，也无力回天！”字已经签了，虽然不是50%，但是这个数字也够庞壹衣食无忧一辈子了。
    而王老爷子再度深度昏迷，什么时候醒来都是未知数。
    “还有……”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王雅，带着怨恨与厌恶地说，“请你早点离开，这里也不欢迎你，至于真相，她经历了什么？你们不是有钱有势吗？那就自己去挖掘吧。”
    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至于真相，他永远不会告诉姓王的任何一个人。
    宋非乐皱起了眉头，“你……”刚想上前，却被庞壹拉住，宋非乐与庞壹对视，见他摇了下头，示意是自己去，宋非乐不好反驳，只好先让他说话。
    深吸了口气，庞壹站到贺云芝的墓碑前面，喃喃道，“原来你被埋在这里，怪不得我老做梦，你一定想我来见你。”随后又凝视着白医生的眼睛认真地说，“白医生，不管你有多讨厌王家，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白医生对庞壹自然是态度不一样，他缓和了表情点点头，“小时候我还带过你，你有什么就问吧。”
    庞壹将那串绯红的手串拿出来，微低下头看着那燃烧般的颜色，“以前第一次看着玩意，我就觉得很喜欢，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单纯，这大约就是一种心灵的感应吧，是我妈妈留下的东西，我想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回到自己的身边。”所以当初才会出了天价要从拍卖行手里拍回来。”
    白医生闻言果然悲伤不满了双眸。
    庞壹继续问道，“小时候，也是你带我去当的珠子吧？”如今看来，那声音就是白医生的声音。
    白医生闻言点点头，随即叹息道，“那时候给你爸下葬都没有钱，原本我想当掉这个很快就能拿钱赎回来，结果当铺那么快就转手卖掉了。”阴差阳错，又被成年后出去的庞壹买了回来。
    “可见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数。”
    庞壹难得露出这几天少见的真心的笑，“白医生，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把一切都掩埋下去我妈妈是不会高兴的，你不是说一切冥冥中都有定数吗？我刚刚看到妈妈的墓碑，她死之前说的那句话无比清晰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一直不说话的王雅，终于颤抖着嗓子出声，“她说了什么？”
    庞壹笑了一下，和贺云芝很像，“她说，你去看看她好不好，代替我的眼睛，去看看她。”
    #你去看看她好不好，代替我的眼睛，去看看她。#
    第七十九章
    你去看看她好不好,代替我的眼睛。
    可能她会过得不好,而我却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王雅情绪骤然失控,她猛地蹲了下来，整个肩膀都在疯狂发抖抽搐,眼泪像奔腾的大海将她眼前的世界全部淹没。
    原来到死,贺云芝都没有忘记她，这种惦记比憎恨更让王雅崩溃，多少人能在二十多年之后再次去品尝擦肩而过的悔恨？
    心脏碎成无数血块，每一块都千疮百孔。
    知母莫若子，宋非乐感受到母亲那强烈到崩溃的情绪波动，他立刻抱住王雅,难受地说，“妈！妈！！！你喊出来！你喊出来！你喊她的名字！”
    眼泪像蛰伏了多年的黑暗漩涡，汹涌澎湃！那一刻坚强如王雅的世界倾盆大雨。
    “贺……云……芝……”多少年过去,从来无法完整地叫出这个名字，每一次要叫出口的时候，喉咙就跟失去了控制一般自动消音，这个名字只是用想都让她觉得整个人像被撕裂了一般，碎成了一片又一片，她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恨还是爱……
    王雅就这样大哭着，疯狂着，宣泄着这二十多年来的悲哀。
    每一次来到她的坟前，每一次绝望地凝视，每一次回忆她微笑的样子。
    王雅都崩溃到想要杀掉自己。
    贺云芝，天边那朵云。
    飘散在湛蓝的天际，死亡在二十多年前那个悲伤的夜。
    而她还经历多少次这样的折磨和悲伤，才能将这个人彻底忘记？
    庞壹从没见过王雅这样，自己心脏也难受得像被人狠狠捏住，他没想到自己轻飘飘一句话会引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他难受地说，“白医生，别继续逗我们了，直觉告诉我王雅和我妈妈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你就痛快点一刀捅到底吧！”
    “我妈妈死了都一直背负骂名，你难道忍心继续这样？”
    白医生望着那墓碑，沉默了半晌，在长长的叹息之后，哽噎着嗓子缓缓道出当年的事情的因和果。
    “王雅，你们读书那会我知道贺云芝扇了你一巴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王雅挺直脊背，脸上泪痕未干，“我要她不要和我抢学长。”
    白医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去想想你恶毒的破坏她和她男友的关系，她有多难受？”
    王雅垂着头，冷笑，“那个男人背着她对我爱得跟狗一样贱，我不过帮助她看清楚这样男人的真面目。”这件事情让她和贺云芝友情破裂，冷战了好长一段时间。高考前夕补习班，两人又相遇，分别都和男友吹了，王雅坦诚自己不是故意的，庞云芝天性乐观终于还是无奈的原谅了她。
    白医生深深吸了口气，“她暑假到你家里来补习，遇到你爸爸王新志，你爸什么人？玩女人玩出花来的，提出想包养她，很多次，呵呵，不过都被她拒绝了。不过她那会也从你爸嘴里知道你要订婚的事情。”
    王雅震惊地说，“那只是当时我爸爸的安排。”贺云芝在乎这个？
    白医生嗤笑出声，“你们这种人就是这样，骨子就自私，什么爱上别人，你们最爱的只有自己。”末了又补充一句，“爱上你们的人，注定都是受伤害。”
    王雅不说话了，沉默着一直听……
    “反正你们这样的家族把结婚也没当回事，都是政治联姻的产物，你肯定回答都是无所谓。她被你撬掉的前男友来找她，心烦意乱的她让那不要脸的混球有机可趁，在她饮料里下了药，贺云芝咬了对方跑出来，那家伙追了出来，恰好就遇见了王新志的车停在路边。”
    庞壹扯出个难看的笑容，“那样的情况下，她无路可走，求助了王老爷子？”
    提到这个名字白医生的表情变了，犹如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王新志可真是你的好爸爸，贺云芝的年龄都能做他女儿了，他在车里趁火打劫，再次表达爱意，贺云芝不接受，要下车，王新志就在车里强奸她。”
    话到这里，连宋非乐都听不下去了，毕竟是自己的外公，忍不住开口，“难道就一次就怀孕了？”
    白医生抚摸着那墓碑，眼带眷念，“你外公精子弱受孕很难，又不是绝对不可能，谁知道事情的结果会这样呢？”
    那之后的事不用白医生再讲，王雅比任何人的清楚。
    精神恍惚的贺云芝在学校很快被王雅发现了不对劲，连续的孕期反应更是让明白过来的王雅愤怒到极致。
    不管王雅用多么恶劣的语言和手段折辱贺云芝，贺云芝都坚决不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那段时间王雅无数次恶毒的想要贺云芝去堕胎，没想到行动还没开始，贺云芝就休学了。
    白医生似乎从王雅的脸上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冷酷地回答，“你以为她想把孩子生下来？你爸找了保姆和佣人将她关在屋子里，不吃饭就灌，又给她办理了休学手续，又监视她，直到孩子五个月左右，你和你妈找上门……”
    后面的话，王雅混混僵僵几乎听不下去。不过白医生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贺云芝离开王家出来就遭遇了车祸，孩子肯定保不住，命都差点丢了，被扔在山上，被路过的好心的小伙子给背了回来了，这人就是庞壹户籍薄上写的父亲庞山。
    当时知道的人都觉得人救不活了，大出血，村里医疗条件也不行，不过这老实的村民硬是哀求当时年轻的村医生白医生死马当活马医，可能老天爷也觉得贺云芝年纪轻轻不该就这么没了，这才从阎王手里给捡回了一条命。
    可是那时候，王雅在做什么呢？王家和宋家的联姻震动全城，号称本城豪门大户最具政治意义婚事。当时报纸的头版全是王雅十八岁嫁给高官之子宋天明的信息。就连庞家村这种小山村都从电视上看到了消息。
    贺云芝是什么心情呢？
    王雅结婚第二年怀孕，第三年生下了大儿子。
    按庞壹的年龄推断，贺云芝在王雅结婚这年接受了好心的年轻小伙子庞山，随后和王雅差不多的时间生下了庞壹。
    这是报复吗？贺云芝。
    还是心灰意冷的你，接受了对你最好的那个男人。
    王雅混混僵僵，满目荒凉，心中绞痛得没有办法再继续把话题推论下去。
    倒是宋非乐始终是最镇定的，他指着贺云芝墓碑旁边的另外一个墓碑，若有所思，“那么这一个就是庞山的墓了？”
    白医生冷眼看着他，“是又怎么样？王新志病入膏肓，遗嘱字都签了，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比你们都更清楚他的病情？”王新志那老东西，也就这段时间的事了。
    庞山是他的朋友，没有庞山那不放弃的哀求，贺云芝已经死在山上，随后的日子里他们成为了朋友，直到后来贺云芝又生下小庞壹。
    原本以为这宋家小少爷会勃然大怒，立马赶回绵城去争夺属于自己的财产继承权。没想到宋非乐却如释重负地露出个诡异地笑容，甚至还摆了下手，“只要庞壹的亲身父亲不是我外公那就行了，我回头可以推迟时间等遗嘱生效，再带他重新做亲子鉴定。”
    白医生很震惊，“你愿意拿30%的财产分给一个陌生人？”在他眼里王家人可从来不是这么大方慈善的主。
    宋非乐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解释，王雅就直接发话了，“他有什么舍不得的！？贺云芝就只有庞壹一个儿子，就当我们王家补偿她的！！”也……不够……
    钱债可以还，情债却一辈子都补偿不完。王雅轻轻抚摸着那照片上的笑脸，不再言语。
    庞壹的注意力都在庞山的墓碑上，并不知道在刚刚的一问一答之间他的身价就直线飙升，对这个父亲他其实还有点记忆，只是太过模模糊糊。
    事情阴差阳错，弯弯折折，历经三代人，最终得以揭开真相。他也不知道当初王雅从奔驰上下来那一瞥，就此改变了一个孩子的一生。他也没有料到，重生后的自己，对宋非乐春心一动，就此纠葛出如此多的事情。
    他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打算给父亲的墓碑磕一个头。算下来自己重生之后这两个人算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虽然没见过，但是命运指引着他一路寻找，最终找到这里。
    一个身影在他旁边站好，接着挨着他一起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
    庞壹推宋非乐一下，“去去，你怎么好意思跪在这里，这里只有我老婆可以和我一起跪！”
    宋非乐斜了他一眼，目测庞壹简直是又要翻天的节奏，捏住他乱推的手，按在腿边，恭恭敬敬地给庞山的墓碑磕了一个头，“庞叔叔，我爱死你儿子了，他年纪比我大，你保佑他长命百岁，我要永远陪着他，不要……”
    那不要的后面说不下去，庞壹发现宋非乐这个妖孽居然会有哽噎到无法继续的时候。
    不要让他离开我，我怕我会受不了。
    “我会爱他一辈子，也会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希望你地下有知，见证我们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