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第32章上
    ?　　朱利安的呼吸声响在她的耳边,缓而沉，像一只潜伏的野兽在犹豫要不要立刻咬断她的脖子品尝她的血肉。
    艾小叶略觉得憋闷,昏暗的光线和凝滞的空气里仿佛也蕴含了危险,令人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朱利安？”艾小叶终于有些忍受不住压力，试探着问道。
    朱利安缓缓的松开了她,空气卷入,艾小叶觉出先前紧贴着的地方微微犯凉，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不少汗。
    一旦知道他是个外星人,她钝感的神经也跟着敏锐起来，防备心终于复苏——这是个大活人啊，艾小叶竟然不由自主的想，根据他以往的表现，虽说他喜欢自己这点应该不会有假,但也不能排除病娇的可能啊。他会有自己的欲望、利益和谋划,自然不会绝对忠诚于她、服从于她、不伤害她。
    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性格,当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萌点。
    比如楚乔,对一个彻底忠于她、服从她,完全不会在感情上给她带来任何惊喜、刺激和挑战性的男人，她彻底没兴趣，说不定还嫌烦。
    但对艾小叶而言，忠犬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她向往的是安定和温馨，不用费神费力斗智斗勇。哪怕偶尔闹个小矛盾也不是大问题，出门买个菜，回来撒个娇就解决掉，多省时省力啊。都不待耽误她看漫画、涂鸦、画分镜的。
    做好这番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朱利安不是她的最优选择，艾小叶才终于能令自己克服美色的诱惑，再度继续自己先前的谈判大业。
    “朱利安，我觉着我们有必要谈谈。”
    “边吃边谈怎么样？”朱利安轻声说道，“已经傍晚了，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艾小叶的肚子配合的咕噜噜叫了一声，但是艾小叶觉得自己鼓起勇气也不容易，所谓一气呵成么，她脑子本来就没楚乔和林薇好，一旦思路被美食打断了，谈判形势就对她更不利了。
    “我也还没吃……”朱利安却又飞快的打断她，声音里带了一丝寄人篱下的哀求的意味，比她高整整一头的男人忽然就显得弱势了，“我赶了很远的路回来，一直都没来得及吃东西。”
    艾小叶有些郁闷，她比较不擅长仗势欺人，“哦……那我去叫外卖。”
    “不用，我来做……”朱利安不由分说的就道，“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他已经头也不回的撸袖子往厨房里去了。
    艾小叶略觉得哪里不对劲，放下水壶也跟进去，“那……那我和你一起做吧。。”
    “不用。”朱利安再次拒绝，“你去工作吧。稿子交了吗？我一个人就可以。”
    艾小叶忽然觉得自己尽失先机——朱利安在飞快的将他们的关系恢复到他离开之前的原貌，真到那个时候她就更没法谈了。
    “朱利安，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两个……”
    朱利安拧断了水龙头。
    狂喷出来的自来水打断了艾小叶的话，艾小叶愣了一下，赶紧回头去找总水闸，“啊啊啊——朱利安你拿碗挡一下。”
    手忙脚乱的切断了厨房的供水，她刚煮出来的草莓酱毫不意外的泡汤了。朱利安也浑身都是水，她却还好，似乎是因为朱利安挡住了的缘故，没有被淋到。
    大夏天的，朱利安身上的衬衣完全溻透了，解开的两颗扣子下，水珠沿着脖颈的线条滚入胸口。发梢也在滴水，微微垂着头，酒红色的眼睛遮在湿漉漉的睫毛下。艾小叶一抬头就感觉很不好，湿漉漉的美男子什么的太犯规了！
    “呃……你先去洗个澡吧，我去给你找衣服。”她转身就离开厨房，觉得眼下根本就不是谈判的时候。
    朱利安没有做声。
    ……朱利安房里的东西早就已经被她清理一空了。
    艾小叶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她总爱做一些相当多余的事来迫使自己下定决心。譬如为了逼迫自己加快速度而向编辑许诺今天要画多少页稿子什么的，以至于现在她一开口说，今天一定能画完2p，编辑就会回她“你对自己真是充满了幻想啊”。
    譬如现在她还没跟朱利安谈判呢，还没确定谈判结果呢，就已经为了逼迫自己下定决心，而把朱利安留下的东西都给丢掉了。
    好吧这些都是废话，艾小叶想说的只是——
    “呃，对不起，家里没有你穿的衣服了……”她空着手讪讪的从朱利安房里出来的时候，朱利安依旧站在厨房的门口等着她。艾小叶无形中就懊悔自己真是个矫情的笨蛋，就只好弥补道，“要不然你等下，我这就去给你买身衣服。”
    她转身去取钥匙的时候，朱利安终于动了。
    他从背后拉住了她，原本酒红色的眼睛已经变得漆黑，漆黑无光，仿佛什么感情都泯灭了。
    他用手指摸了摸她的手腕，不知怎么的，他的指尖冰冷，就像一条无体温的蛇，艾小叶脊梁上瞬间就是一层冰寒。
    “你没有带手链。”他这么说。
    艾小叶只觉得空气凝滞，她说不大出话来，“坏掉……”
    可她还没说完，朱利安唇边已经带上了冰冷的笑意，那笑容里有些颓废的挣扎，“我说过让你一直带着吧。”
    艾小叶莫名其妙的就感到恐惧，可有些时候迟钝和矫情也是能救命的，恐惧的同时她忽然又有些恨恼，“跟你说坏掉了，没听到吗！敢情被卫星砸的不是你，我tm满身石膏全身骨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时候，你怎么不来问我带没带手链？手链你爹！”艾小叶用自己能说出来的脏话把朱利安的手链反复骂了三个来回才勉强算是消气，“你回来就是问我有没有带手链？！你……”
    ……可怜的地球大龄资深少女根本就没意识到，在朱利安心生歹念的时候，那条手链就是保护她的最后屏障。她没带手链简直就是命运在给朱利安大开方便之门，怂恿他对艾小叶动用精神力。
    “原谅我……”就在她情绪亢奋的发飙的时候，朱利安忽然就再度开口了，“我想求你原谅我。”
    “你……”艾小叶的短板就是仗势欺人，朱利安连“求”字都用上了，她原本滔滔不绝的指责忽然就有些没着落了——一时竟再也指责不出口了。
    艾小叶觉得自己应该学习她妈妈，在这个时候居高临下的问一句，“这么说你知道错了，那你就来说说自己错在哪儿了，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诚心悔过了。”
    但是她好像说不大出来——因为她已经直觉的意识到，朱利安是真的在哀求她的原谅。
    但是让她慷慨的说，“哦，那就算了吧。”她又好像很不仗义。
    后来她就沮丧起来，“说这些有用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所以才说得跟你谈谈啊……”
    “我不想谈。”朱利安声音依旧消沉又空洞，那双漆黑的眼睛令艾小叶觉得很不安全，他说，“我知道你会说什么……我不想谈。”
    艾小叶就烦恼的抬手挠了挠脑袋，“我又没说，你怎么会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不要胡搅蛮缠啊。”
    “我爱你——不要甩掉我。”
    哪怕依旧在生气，忽然就被一个湿漉漉的美男子这么告白了，艾小叶也不由满脸飞红，下意识就嘀咕，“我又没说要甩掉你……”
    朱利安脸上才稍稍恢复了些生机，他终于再一次看向艾小叶的眼睛，带着微茫的期待。
    艾小叶都已经后悔了，然而此刻也说不出后悔的话了，“就是……就是先前我们的关系，是基于你是个机器人而确定的。但是你不是个机器人对不对？”
    “你可以继续把我……”
    “那怎么可能！人和机器人有本质的区别好不好，虽然这么说有些过分——但机器人就好像是宠物，没有独立的人格，你懂不懂？”
    “在遇到你之后我……”
    “停！”艾小叶飞快的打断了他，“你快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此刻她才觉出屋内空气再度清新流动起来，那种野生动物一般的危险直觉也松懈下来，不再绷得脊梁发紧了。她就安静的思考了一会儿，“你既然是个人，我们就用人和人的方式重新恋爱一遍吧。”
    “人和人的方式？”
    艾小叶点了点头，“我不会再因为责任感而迁就你，大家都是平等的……”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意识到，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平等的，因为朱利安太强大了，于是她更正道，“至少我要求平等的待遇——不自由，毋宁死。”她还是有些女文青的天真可笑的信仰的，“合则聚，不合则散。我只会因为爱你而和你在一起，不为其他任何理由。这么说，你明不明白？”
    朱利安却果断的摇头了，“你的爱情能持续多久？是不是就算你曾经爱过我，一旦不爱了，你也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这个艾小叶还真没想过，她还是很诚实的，“那也不会吧……一旦爱上了哪有这么容易不爱，这么容易分开啊。”所谓的爱情，不都是一辈子的事吗？说什么‘一旦不爱’了，这不开玩笑吗！所有不以‘一辈子’为期限的‘爱情’都只是耍流氓的借口罢了，那根本就是‘随便玩玩’的美化说法罢了快别侮辱‘爱情’这个词了！
    但是他们是在谈判，谈判的原则不就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吗？谈判的门外汉艾小叶理所当然的想。
    于是她给自己留了一条小小的后路，“当然，理论上说，你说的也没错。”她顿了一顿，“人和人之间正常的恋爱中，双方也都有‘拒绝’和‘分手’的权力。”
    朱利安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的说，“这才是你真正想向我要的东西吧。”
    气氛不知不觉间有沉重危险起来，艾小叶脑袋里嗡嗡的响，心口也砰砰乱跳。可她依旧压抑住了逃跑的冲动，聚集起全身的力气点了点头，说，“是。”
    是的——拒绝和分手的权力，这才是她真正想在这场谈判中得到的东西。?
    ☆、第32章下
    ?　　朱利安的沉默令艾小叶感到不安,她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能打动朱利安的，不然她的处境会很危险——虽然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没有‘非’也就没有‘是’。”她屏住气息,试探着开口，“没有‘不爱’的权力也就没有真正的‘爱上’,我要的其实也不是拒绝和分手的权力,因为要来我也很可能不会动用——我真正要的其实是自由的意志。如果我爱上某个人，我希望自己是出于自我的本意而爱他,而不是迫于某些外在的因素——譬如说不爱他我就会倒霉什么的……朱利安，这个，你明白吗？”
    艾小叶恍然有种错觉——自己在与虎谋皮。混蛋不就是谈个恋爱吗，如果她早找个地球人谈恋爱，用得着这么矫情的从最基本的哲学和人权争起吗？
    但她同时也在心里叹了口气……谁让她偏偏就倒霉遇到一个外星人呢。
    但不可否认的,在她的伦理观里,一旦突破了第一层心障“能不能谈恋爱”这一点,和外星人谈恋爱的心理负担,其实比和机器人谈要轻松的。
    因为至少她可以去向外星人要“自由意志”,而和机器人，她根本就连谈“自由意志”的基础权力都没有。
    ……可恶凭什么她就只能在机器人和外星人里选啊！艾小叶在心底默默的泪流。
    很久的沉默之后，朱利安终于再次开口，“手链，还在你身上吗？”
    艾小叶身上都已经快让汗水溻透了，沉默破开之后她忙接口道，“在……”这个时候朱利安还心心念念那条手链，艾小叶也略微无语，但总算也明白，朱利安这么在意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便闷声道，“我去拿。”
    手包就和钥匙放在一起，倒是三两步就能取到。艾小叶就翻出手链来，递给朱利安，也不介意再逞一次口舌之快，“被卫星轰炸的时候，坏掉了。”
    朱利安没有接，只说，“握住别松开。”
    他从艾小叶手上拿走了车钥匙，“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呃……什么人？”艾小叶赶紧跟上去，一面稀里糊涂的问道，“我能先给林薇打个电话吗？”
    “能保护你的人。”朱利安回过头去，声音平稳，“打吧……”他略沮丧的轻声嘀咕，“如果这能让你安心的话。”
    艾小叶愣了片刻——待意识到朱利安这是终于和她妥协了，她心里依旧还是一片茫然，然而身体已经先一步意识到危机解除，活蹦乱跳的去追朱利安了，“啊，那我就打了啊。”
    上车系好安全带，林薇的电话依旧没有接通。
    艾小叶才要切断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稚气的少女的声音，“等下。”随即林薇的影像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当然，艾小叶之所以对着眼前的画面瞠目结舌——不是因为林薇，而是因为林薇面前巨大的透明培养管里有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该怎么形容——那个男人很帅，艾小叶甚至忍不住偷偷觑了朱利安一眼做比较……被比下去了，她悄悄的想。当然被比下去的不是美貌或者温柔这些硬指标，而是气场。那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野兽、浪子，或者文雅点形容叫做“骄傲而又狂野”的气质——哪管目下他光溜溜的泡在培养罐里，那双直视着林薇的眼睛里也写满了让人砰然心动的危险和神秘。
    当然“危险和神秘”这种魅力同林薇是绝缘的，因为她的眼里，罐子里的东西都是她的，实验品的魅力是与性无关的。
    似乎是这个男人的醒来触动了很多东西，林薇的实验室里到处都是警报闪动的红光。而她正在指挥着助理研究员切断某些东西、注射另一些东西。
    看到艾小叶的时候她并没吃惊，当然也没怎么理她，只是转而推开一个手慢的实验员，果断的拉下了某种东西的手闸。
    但似乎已经有些晚了，这个时候培养罐已经被里面的男人破开，整个实验室都忙乱的奔走起来。艾小叶看到米兰先生推门闯进来，似乎是对林薇吼了些什么，而林薇头也不回的就钻进某扇黑洞洞的门里。
    现在米兰先生正和那个男人对峙，所幸暂时还没有打起来。但两句话之后，那个男人翠绿如深湖色的眸子倏然间变得黑暗无光。
    艾小叶瞬间紧绷起来，她不由自主的转身去望朱利安。
    只是短暂的走神，她再回头赶紧寻找林薇的时候，就看到她毫不犹豫的砸下了暗室里某一颗红色的按钮。
    林薇就在艾小叶面前换装了——简直就像是本世纪初期大红大紫的某部科幻片里某个被叫做钢铁侠的虚构英雄的现实化身——林薇变成了一个钢铁人。
    艾小叶：……真是十分符合林薇风格的神展开啊。
    换装之后林薇借着机械盔甲的力量转眼就再度出现在实验室里，这个时候米兰和裸男已经打得如火如荼，实验室的穹顶被破开，大半的仪器连同墙壁都被碾为废墟，不过研究员们似乎都已经安全转移了——至少艾小叶目光所及并没有看到什么伤亡。
    也许是出于某种默契，林薇先前所在的那间暗室并没有收到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