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吴之歆在d市的旧宅位于城中心的老街，叶棠领着向青进门的时候，吴之歆是坐在轮椅上会见他们的。
    脸色黄得没有任何血色，头发早在化疗时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向青很难将把她与曾经优雅迷人的fionawu联想起来。
    向青感觉到叶棠握着自己的手有微微的发抖，她是知道的，叶棠从没有怨恨过吴之歆，到底是一手将他从黑暗里拉出来的老师，心里还能有什么怨愤抵消不过？
    吴之歆转头对着自己的佣人说，“张姐，给两位客人倒杯茶，顺带做些饭菜。”
    叶棠走过去推着吴之歆到客厅里，拿起沙发上的毛毯给她盖上，“我知道美国有一个治疗乳腺癌专家，她最近的学术报告里提到了一种新手术，我帮你联系她，你还没到岁数，这么早放弃做什么？”
    “你看看老师现在的模样，还治什么？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吴之歆摇着头说，“墓园我已经安排好了，没脸见你父母，索性就在d市城郊买了块地。”
    “先不说这些，不吉利。”叶棠把向青拉倒吴之歆跟前，对自己的老师微笑说，“向青您认识的，我现在和她在一起。”
    “你公司新款我特意去看过，有几款一看就知道是她的风格。你父母不在，婚事我也没法替你做主，老师对不住你。”吴之歆拉着向青的手，将她安排到自己面前坐下，“我这个老师，当得不负责任，叶棠我交给你了。”
    吴之歆的表情意味深长，向青下意识答应了一声。
    “我知道你心里有疑惑。”吴之歆对着向青叹息说，“当年我创立fiona的时候，以为凭着自己的设计天赋和数年积累下来的名声就一定能把这个公司做起来，结果你也知道，不尽如人意，虽然fiona曾在创立时一度风光无限，甚至面对国内服装业的转型阶段时期，我一个人都艰难扛下来了。但就在前几年，整个运营突然出现了大幅度的亏损，就在我束手无策的时候，言澈和叶棠进了公司。我心理是清楚的，这两个人一定能让fiona起死回生，事实也正如我猜测的一样。但我没想到的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凭着fiona的平台和资源，一步步走得越来越高。”
    “人们提起fiona，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叶棠而不是我……”吴之歆看向叶棠的表情平静，“俗话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是我鬼迷心窍抄袭了叶棠的设计，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后悔也晚了。”
    叶棠没有说话，不言不语地替吴之歆拉好毛毯。
    “没有您的栽培就不会有叶棠的今天，以前的事干嘛还提？您现在做主要的就是照顾好自己。”向青轻言细语地安慰吴之歆，“叶棠没怪过您，您也不要把这件事再放在心上了。”
    吴之歆看来相当欣慰，对叶棠说，“高三的时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有女同学偷偷给你送情书，要我看盯住你，不要早恋，以免在班里引起什么不好的影响。结果倒好，你不说早恋了，这些年一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连sue都被你拒绝了，公司里一度有谣言说你不喜欢女人，我还当真过一段时间。”
    “前段时间……我去过一次你父母的墓前，正好是你公司刚刚成立的时候，我知道你一定没空去跟他们汇报这个消息，就跑去跟他们报喜，顺道与他们道歉。”吴之歆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神色不禁有点黯淡，“我有一句话，早该对你说了——对不起。”
    叶棠无言，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你从fiona辞职的这段时间，我的思绪一直很乱，我知道是我把你从公司逼走的。你知道，人做了错事就一定会心虚。这些年来，我始终很担心你会不会终有一天站出来揭发我，揭发我抄袭了你的设计。这件事令我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可你将辞职信呈到我面前的时候……”吴之歆拿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声音里已经有了哽咽，“我是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你一走，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叶棠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来给他的老师擦眼泪，“老师，我这还是第二次见你掉眼泪，第一次是在我父母出殡的当天。”
    吴之歆苦涩地一笑。
    “这句话我说过无数次，此刻依然要重复给你听。没有你，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许我到现在依然不会说话，甚至可能已经因抑郁自杀了。又或者在一个不知名的公司当一个一生都庸庸碌碌的小职员，愁生计、愁前途。是你教我画画，教我做设计，供我去国外念书，将我安排在fiona工作。我一路走来的路，都是你替我铺平的，我都记在心里。”
    “你啊……跟你母亲的性格一点都不一样。”吴之歆的唇角浮现笑意，神色变得悠远，“槿棠是个很有灵性的女人，时常做些出格的事，设计风格相当前卫而大胆，在当时的年代，她的作品一拿出来就能让人大惊，批判她的人不再少数，可她照样我行我素。她的性格带刺，说话也太过直接，总是会一两句话把人呛得哑口无言，所以陌生人跟她很难成为相熟的朋友。以她的脾性，是绝对容忍不了自己的作品被抄袭的。”
    听人提起母亲，叶棠都难得表现出了感兴趣的表情，“您曾经跟我说过，我比较像我父亲。”
    “眉梢眼角的，跟你父亲有七八成像。”吴之歆说，“你爸当年是俊俏小伙，不少姑娘暗暗地喜欢他，槿棠也是其中之一。可其他姑娘碍着脸面不好意思去表白，槿棠可不管这些，大步走上去，拉着你爸的手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你爸就这么让她给拿下了。他们两结婚的当天，我们还起哄说，槿棠简直就是个巾帼女英雄。”
    叶棠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向青，见她止不住偷着笑，看她的眼神里都带上一抹温暖的笑意。
    “槿棠和我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们有关于设计的梦想，谈起未来都是兴高采烈的。我们还曾经约定过，要把赚下来的钱都存起来，将来创立一个自己的服装公司，做自己喜欢的设计人。”吴之歆提起这件事，忽而感慨起来，“后来，有投资商看中了我们的设计，当时国内的服装业正在成型，投资人看出了前景，想在国内创立一个走自主设计路线的女装品牌，我当时是拉着槿棠一起去见的投资人。”
    “本来事情都很顺利，结果槿棠意外怀了你……”
    吴之歆摇头叹息，大概是想起这事来依然还感到惋惜，“槿棠再三考虑，还是认为一旦创立公司，她就不可能再有时间照顾孩子，于是放弃了这次的机会，转而成了全职太太。只有偶尔闲暇的时间给我送两张设计图来，权当消遣了。”
    “fiona在面临亏损之际，原先的投资人认为女装市场的变革就要到来，优胜略汰非常残酷，于是保守起见转让了fiona的大量股权。我艰难的将fiona支撑下来，每一天都在与银行打交道，各种抵押借贷，希望能把公司支撑下来。”
    吴之歆转着自己的轮椅走到卧室里，向青和叶棠看着奇怪，没一会，她从卧室里出来，拿着两个牛皮纸袋出来。
    “fiona是我的心血，我辛辛苦苦从危急关头把它救下来，今天我就不可能眼睁睁看它落到庄敏手里。”吴之歆拆开其中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拿出一大叠文件，“这是我大半年里，从其他股东手里收来的股份。”
    说着，她又拆了第二个牛皮纸袋，“当年我把fiona的股权以低价出售给数十个相熟朋友以保住公司，这些小股东，庄敏从没放在心上，但她没想过，我既然可以把股权转让出去，也一样收的回来。再来，就是这个……”
    “槿棠当时把她十来年存下来的钱都交给了我，说fiona是我们两个人的梦想，绝对不能倒，不管我怎么推辞，她都一定要坚持。她说我们一定能把这一关度过去，这个钱，就当是入股fiona，叮嘱我好好经营公司，将来把这钱连本带利地做你的媳妇本。”
    吴之歆说到这，叶棠都怔住了。
    “fiona目前的大小股东有二十四个，庄敏持有39.7%，所以她有恃无恐。我稳定持有25%的股份，半年来我收回的股份共计一起有7.5%——要说这些钱留给谁，我只能想到你一个人。”
    “槿棠的股份有10%，我一直都找人专人代理着，连庄敏都不知道这这个神秘股东是谁。不用问，自然是你的。”
    “所以，很快你就将是fiona股份42.5%的持有者，我一生的心血，就交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43
    向青站在fiona的走廊上静待着会议的结果。
    感觉上次站在这里还是眨眼前的事，这次回来，真要天翻地覆了。
    今天的天空晴朗，湛蓝的颜色，沿街的树叶在轻风吹拂下微微摆动，又是夏季将至的时节——时间匆匆地过，转眼间她从fiona离职居然已经有一年。
    两个从前与她熟悉的女职员过来向她打探问，“是不是叶棠回来了？我之前就说嘛，叶棠虽然常常板着脸，但设计的水平是一等一的，真走了就太可惜了。不过他现在不是有了自己公司，叫棠，我之前还特意去店里逛过，衣服真好看，他会不会由于利益冲突什么的不肯回来？”
    “还有还有，你怎么跟他一起过来？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你不用瞒我，我老早就知道你喜欢叶棠，上次去古镇拍宣传照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是特意跟过去找叶棠的。不错嘛向青，叶棠现在不仅是一线设计师还是公司老板，你赚大发了。”
    向青跟她们微笑示意的时候，言澈正走过来，斜倚在一侧墙壁上拿眼睛往会议室里面瞥，手里拿着一叠设计稿，瞅了半天都没见里面散会，他便悠悠哉哉地走到向青面前来。
    两个女职员赶紧跟向青挥了挥手就即刻走了，言澈拿着手里的稿子给向青看，一如从前熟识的态度，“这是我刚收上来的秋冬新款，给点意见？”
    向青微怔了两秒，接过他手里画稿大略翻看了一会平静地说，“蛮好的。”
    “老板娘说蛮好我就安心了，饭碗看来是不会丢。”言澈照旧是笑眯眯地指着会议室说，“前两天看叶棠过来参加会议我就猜到了，现在他把你都带来了，显然是来接手fiona的。怎么样，看这情形，叶棠是被你顺利拿下了？”
    向青没否认，但她同样没对言澈流露任何和善的表情，只是一句话带过说，“fiona的人事怎么安排全看叶棠的意思，我不插手。”
    “真是……”言澈苦着脸看向她，“你这么说就是暗示叶棠要炒我鱿鱼了？”
    向青没答他的话，他就自顾自地又说，“你不用这么看我，这么重要的会议我都没资格出席，你可想而知我在公司里的地位。sue的手段比我高些，懂得装傻，把庄敏哄得高兴，大小事情都照着她的意思来。你知道，庄敏这种女人，最懂的如何过河拆桥，她怕我暗里又使什么坏，索性就摆脸色给我看。这一年时间，我这个首席真当得如履薄冰。”
    “这既然是你最想要的，你得到了，就不要再抱怨了。”
    向青说这话的时候内心里感觉到一股巨大的无奈感，她始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曾经最要好的朋友，但只有一点不会改变，只要言澈不肯低头认错，即便与她擦肩而过，她都不会微笑以对。
    散会的时候，庄敏虽然内心不愉快，面上还是对叶棠保持着笑意，礼貌性地与他握了握手，已然正式宣告叶棠正式接手fiona。
    他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向青迎上问，“都顺利？”
    “顺利。”叶棠看向对他勾着唇角的言澈，又将目光收回来对向青说，“今天起，你就得两个公司来回跑了。你回去跟左左说，把设计稿尽快赶出来送厂，fiona这头琐事不少，老师既然把她最放不下的公司交到我手里，我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知道他的责任太重，向青对他笑说，“我是不是一不留神就变成了国内服装业巨头fiona公司的未来老板娘了？”
    叶棠抿唇，“想要什么？”
    向青知道他这态度肯定有谱，“走个后门让我公款去趟时装周见见市面的机会总有吧？”
    “再看吧。”叶棠没她想象中一口答应，反而思索起来，“本来这是件小事，但是总不能放着公司不管不顾的，fiona的运营不需要你操心，棠刚刚步上正轨，我们两总要留一个人照看。”
    他回答得太过一本正经，以至于她完全不能代入语境，“……我现在还只是你的设计总监，你就已经在考虑让我照看公司了？”
    “迟早的事。”叶棠径自往公司的出口处走，向青一路兴冲冲地跟在他后面，言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靠在窗沿上转头看向晴空的眼神里夹杂了一点苦涩的情绪，偏偏眼角依然还是带笑的。
    sue站在会议室里整理着文件，瞥过言澈的意味不清的侧脸，淡然的踏着她的高跟鞋走向营销部。
    自这天起，叶棠这个工作狂忙得更废寝忘食了。
    言澈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由他负责fiona的这段时间里，fiona不论是口碑还是盈利都保持在和从前一样的高水平线上。当然，他自己借着fiona的平台同样收获大量的瞩目，在叶棠沉寂的这段时间，他无疑成了最炙手可热的国内一线设计师。上季度的春夏高级定制系列获得了高度的赞誉，大量印花和缎面布料的应用将代表夏季鲜艳、活泼的用色突出地淋漓尽致，叶棠都不禁为之折服。
    “他有这样的水平，迟早是能出人头地的，真的不需要用抄袭这种手段。”叶棠抿着杯中泛着苦涩的清茶，将手中的画册交给坐在他对面的向青，“棠这个季度的设计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余下的稿子都交给左左负责，你去fiona给他们帮忙做高定系列。十月的时装周，你和言澈一起去。”
    向青大概有那么五秒钟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叶棠似笑非笑地看她，“你是想说惊喜来得有点突然，还是要你跟言澈一起不高兴？”
    “你还要把言澈留在现在的职位上？”向青虽然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叶棠如此理所应当这样的表示，她还是不大理解，“首席这个位置，你应该坐回去。”
    “现在整个公司都由我负责，我不能只专注于设计部。如果再过个三五年的时间，我会考虑把你安排到这个位置，但现在你的水平还在标准线以下，达不到fiona首席的资格。”叶棠看不满地盯着他，就说，“不服？不服也不行。做任何一行，经验的积累都是相当重要的，你入行不过两年，能有今天这个成绩，都是靠言澈和我的提携。论火候，你还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微微停顿了一会，他又说，“我其实很欣赏言澈，他不是没有设计上的天赋，只是太想要走捷径。今天这个成绩，实际上是他应得的，如果他真正懂得什么叫知错能改，我也乐意给他机会，让他实现自己的抱负。向青，我知道你和他是关系不同一般的朋友，带着他回正路来。”
    “你对他这么上心？”向青一时困惑，“我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是谈不上关系不关系，但在一起共事这么久，不想看他一条歧路走到黑。”叶棠见向青的表情反而更凝重，“你还是不肯跟他在一起工作？”
    “不太肯。”向青实话实说，“我可没准备原谅他的。”
    叶棠无奈，“乖，fiona这季度的稿子还没定下来，我想让你去画点符合老师风格的款型，言澈近段时间的风格太出格，不是不好，事实上我很欣赏他的推陈出新。而且fiona的风格不可以一成不变，这种款型上的改革和各种元素的融入也是我从前就一直在考虑的事宜。但老师如今病重，我想这一季的作品能着重突显出fiona最原本的风格，至少让她没有遗憾的走。”
    向青心里是完全理解的，依然抱着闹着玩的心情对他苦着脸哭诉，“有你这么使唤你女朋友的嘛？”
    叶棠埋头敲起了键盘头都不抬，“放心，过两天给你发奖金。”
    “你！今晚！”向青拍案而起，怒视着叶棠，“乖乖地洗干净在床上等我！”
    叶棠慢悠悠地抬了头，“你晚上不是还有几张设计稿要改？”
    向青不满，“……设计稿我不着急，想要收拾了你的心情比较急迫。”
    “行吧。”叶棠懒洋洋地阖上文件夹，缓缓站起来走到向青面前，斜坐到书桌上对她说，“过来。”
    向青往前走了两步，叶棠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你想收拾我？怎么收拾？”
    “唔……”向青埋着脸在他颈侧不说话了。
    叶棠发出了一声低笑，“这就怂了？”
    “谁怂了！”向青一口咬在他下巴上，“我要你给我做红烧肉。”
    叶棠流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所以兜了半天，你就是要我给你做红烧肉？这样吧，晚上你把图改好，我就给你做红烧肉怎么样？”
    她简直愤恨不平，“我发现你自从当了老板，最大的乐趣就是压榨我！”
    叶棠抿唇暗暗地笑，“彼此彼此，我还跟你客气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44
    第二天一早，当向青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叶棠已经系好了领带正坐在书桌的电脑前翻他文件夹中的设计图，一派神色悠然。向青把头埋在被子里，摸着手机一看，已经八点十五，她满脑子都是不想起床的怨念。
    她脑子整个放空状态——只要来叶棠这过夜，早晨起床就变得无比艰难。
    叶棠转过头来看她，“要不今天给你放假？以你这种一夜没睡的状态去工作，不知道出来的设计图会不会都是睡衣风格的。”
    向青一个枕头扔向他，郁郁地抓着头发下床洗漱。
    到达fiona设计部的时候，向青在门口站了好一会看里面曾经熟识的同事们埋头工作，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从前是言澈领着她站在这里，告诉她即将面对的这个世界是何其美轮美奂，璀璨而令人着迷。
    谁能料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居然会演变到现在这个局面？
    向青踏入设计部的时候，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微妙的，她和叶棠的关系在一夜之间就不再是秘密，如今她挂着设计部副总监的名站在这里，这个后门走得太磊落，且安排的也仅是副总监的职位，只与何菲平起平坐，言澈和sue都是她的上司，说不上只手遮天，反倒没人说一句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