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金小田回了自己的家,丁维娜已经洗过澡上床打算睡了。她本想安慰几句,丁维娜很坦然地说,“睡吧,都不早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到了明天,丁维娜不谈这事,金小田想说,每每被她两三句岔开。眼看着离农历年底一天比一天近,不管哪个职业的都忙忙碌碌的,工作上有年底总结,生活上的吃请也多,家里又有不少民俗活动需要成员参与。金小田想找机会跟丁维娜好好聊一聊,就是两下里凑不到空时间,直到过完小年她俩在乡下家里才能畅开了说。
晚饭桌上,丁维娜的父母都喝了点酒,晚上就住在金家。程玉兰老姐妹俩早早歇下了,金大鑫和妹夫在客堂间边喝边聊。
“阿姨跟姨父和好了?”金小田虽然不敏锐,但对明显的事情还是感觉得到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妈那次回去后,又气又担心,打电话给我爸。两人面对家庭新问题,联手起来对付。”丁维娜又好气又好笑,“这阵子给我看了很多照片,什么老朋友的儿子,生意伙伴的儿子,希望我能见一见面。估计他们认为我是见的世面少,等见得多就不会抱住一棵树不放了。”
乡下房子大,又不像城里空调足,房间中冷嗖嗖的。金小田帮丁维娜拉紧被子,自己也裹得像条皮虫似的,说话声也带了点闷气,“你想见吗?”
丁维娜在枕上摇头,“没有那个想法。”想想不由微笑,“我也用不着马上表态,就让他们急一阵子,总比两人晚上各玩各的好。”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介意了。”金小田有点意外。她还以为丁维娜仍然主张想分的赶紧分,没想到她会乐见父母和好。
丁维娜一时也说不清,这变化应该是在和李周谈恋爱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变软,希望天底下的夫妻在没了激情后,仍能相守。像李周父母那样,虽然穷,但始终在一起,就算有些小口角,也不是太坏。
“我喜欢他,还有他家过日子的气氛,挺好。”丁维娜说。
这算不算没啥想啥?金小田忍不住想问,但还是没问出口,不能捅表姐的伤。管以后呢,她现在高兴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
☆、第五十五章
冬天是农村一年中最闲适的时候,十一月收了新稻种下小麦就没什么事了,各家各户打扫卫生,囤足吃的喝的好过年。
程玉兰虽然算脱离农家生活了,但骨子里的本性在那。大清早的她就起来,穿着程玉芳的厚棉衣,旧牛仔裤里有秋裤,跟着姐姐蒸白糖糯米糕。等到天光放亮时糕蒸好了,程玉芳趁热切成小块,装了一碟给妹妹先尝为快。
刚出笼的糯米糕又软又糯,程玉芳口味素淡,糕面没掺红绿丝,仅点了几颗红枣,但给糕添加了枣子特有的甜香。程玉兰一口连一口吃得很香,她家老丁在厨房门口探了头,“阿姐,蒸糕啊?我也来一碟。”
丁维娜的父亲老丁,是笑眉笑眼的模样,看上去就是好脾气的人。虽然到了中年,但他并未发福,身材毫不臃肿,和程玉兰在外形上恰是一对。
程玉兰有多年见到他都是淡淡的,可最近因为女儿的事,两人为对付外敌又有点并肩作战的感觉,所以她跟他打了个招呼,“和姐夫喝到几点?”
程玉兰坐在条长凳上,老丁在她身边坐下,很自然地回答,“也就十点多。”昨晚他跟姐夫睡客房,听了半晚鼾声,“阿姐,姐夫累着了,打呼打得厉害。”程玉芳递给他一碟糕,“小半年来他一直在忙农场的事,天天跑来跑去,脚恨不得踢到屁股上。”
虽说金大鑫拿扁担收拾过老丁,但老丁对他并没有怨言,金大鑫在他心中是长兄一般的人物。喝酒归喝酒,他俩还是谈了点正事,老丁有意结束厂里的业务,把钱拢回来,留小部分他和程玉兰养老,大部分投到金大鑫的农场去。
这决定是他跟程玉兰商量过的,因女儿的恋爱事宜,两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年纪不小,都到了快做外祖辈的时候。几年来经济形势一直未见好转,盈利还算有一点,可花在上面的时间和精力实在不小。钱是赚不完的,他们累了几十年,实在想过几天省力的日子。
他们两家之间原先就拆借过资金,都是爽气人,彼此信用都好,不用多说就定下大致条款,只等周一让吴明来帮忙签订协议。再说就说到女儿们的婚事上,老丁对金大鑫是羡慕得不行,多好,知根知底的人家,黎家那孩子虽说不是精明人,但老老实实的才好,没有三心二意。
金大鑫呵呵笑,是孩子们自己的缘分,连他也想不到,原以为愣头青似的女儿会找不到对象。眼看孩子在村里算大龄了,他还想过把女儿嫁给吴明。吴明是他看着长大的,面冷心热,肯定能对女儿负责。没想到就半年,女儿遇到了黎正,两人投缘,转眼到婚嫁了。
不过金大鑫劝老丁,现在的孩子都有主张,大人管得越多他们越反感,由他们去吧,未必会比替他们安排好的差。再说,听上去对方的父母是藏不住话的性格,这种人相处起来不难。
老丁叹气,有几分悔意,没有经营好父女的感情,现在使不上劲,“我们家维娜面上听话,打定了主意是九头牛也牵不回来,当初考幼师时她才多大,可怎么劝也没用,只能让她去。”
金大鑫继续劝,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他跟女儿不也为了考司法资格鸡飞狗跳过三年。
酒喝到后面,金大鑫借着醉意再劝老丁一句,“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你该收心转意了。”
老丁不服气,他才不是外头那种三心两意的人,也就有那么一次,既然被拦住,也就算了。他捏着酒杯说心里话,“玉兰太好强,向她低了头的话,以后恐怕日日踩在我头上。”
会吗?
隔了一夜,老丁想起昨晚说过的话,不由看了程玉兰几眼。平常他在厂里见到的她,是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妇女,浑身棱角。今天她没化妆,穿的也不好,反而让他没了隔阂感。
到底老了,老丁想,没了厚重的粉掩饰,她眼角和嘴角的皱纹全露出来了。年轻时程玉兰是队里出名的厉害姑娘,干活厉害,说话也厉害,不饶人。可心是善的,最早家里穷,她忙完田里忙家里,利利落落的。后来有了点钱创业,也是干得比牛还耐磨。轧到了手指头,她没叫过苦,伤好了还是一样的干活。
老丁的视线落到程玉兰手上,接好的手指头看上去多少有点异样。难为她作为女人,却不讲究这些。
“干吗,酒没醒?”程玉兰纳闷地问,这是怎么了,上上下下地看她。她第一个念头是,头发有多久没染,是不是有太多白发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老丁掉过头,“我在想,维娜和小金真能睡,天都亮了还不起来。”
“她们也辛苦,难得休息。”程玉兰拿过老丁手里的空碟子,“你也要不要去补一觉?反正今天周末。”
“你呢,一会有什么打算?要不一起去我那?”
程玉兰一愣,顺口滑出来一句,“我去你那干什么。”说完就觉得这话好像有其他意思,简直像两个老不正经,她不由脸热了热。幸好此刻厨房只剩他俩,她尴尬地避开,走过去把碟子泡在盆里,语气严肃地说,“有事说事。”
“我们一起把摊子理一理,虽说账目清楚,但再做个资产明细也好。”老丁没在意程玉兰的变化,沉思着说,“我那还有两个小青年的照片,你去看看,要是你也觉得好,我们想办法让维娜跟他们见个面。”
事关女儿,程玉兰立马着紧起来,“行。”
楼上的两个姑娘,其实早就醒了。只是窗外茫茫淡雾,又白霜满地,她俩缩在被窝里又聊上了,主要说的是金小田,结了婚住哪,公婆那应该怎么样相处,钱由谁管。
金小田从没想过结婚还有这么多事,奇道,“不就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跟现在区别不大吧?”
哪里,丁维娜跟金小田工作环境不同。园里多的是已婚老师和阿姨,大家聊的无非是家长里短,婆媳那点事更是短不了,给未婚的她上了好多课。
“那你还不怕了李家?”金小田开玩笑道。说起来李周家连婚房都没有,没有分开住的条件,烦恼不是比别家多?阿姨和姨夫倒是有不少房子,可那是女家的,但凡有点志气的男人都不想沾这个光吧?
“人哪有十全十美。”丁维娜慢吞吞地说。她闭上眼,却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个吻。犹豫再三,她轻轻推了下金小田,“小金,有个事……想问你。”
“说吧。”金小田大大咧咧,“知无不答。”
“那个……接吻,你有什么感觉不?”丁维娜的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嗡嗡似的。
金小田没想到表姐会问这个,不由“哈”地笑出声,简直不像乖巧的她会关心的问题。丁维娜恼羞成怒,一把捂住她的嘴,“再笑我生气了。”
金小田在她的“镇压”下连连点头,丁维娜这才松开手,“不想答就别答。”
“没有没有。”金小田赶紧表态,“我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挺高兴的,挺好玩的,挺享受的。你呢?”
丁维娜憋了半天,金小田不敢催她,好不容易她才“吱”出一句,“我也是。”又过好久她又“吱”另一句,“你说,这代表爱情吗?”
这种问题,也就看多了爱情小说的表姐才会问的了。表姐啊,男女吸引,总会有生理反应,但如果说它不是爱情,又有爱情的成分。金小田强忍住笑,“你爱他吗?”
丁维娜茫然,“我不知道。你呢?”
金小田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起黎正的时候心里很温暖,他傻乎乎的正直,他把她拦在身后、然后摸出一根救生绳的样子,他唧唧歪歪的卫生观、安全观。他让她时时想笑,是温馨的笑,如沐春风,算不算爱?
这回轮到丁维娜扯着被子笑,“赶紧结婚吧,你想到他嘴角就弯起来了,笑得甜蜜蜜的。”
金小田扑过去挠她痒痒,特别的理直气壮,“不许反抗,做姐姐的要让着妹妹。”
到晚上金小田跟黎正去看电影时,寒风也吹不掉她的笑意。
进场前黎正去买标配爆米花和热饮,金小田在旁边东张西望,一眼看见有两个熟悉的人在检票口。她拉了拉黎正,示意他看。
“吴律师和小邓?”黎正脱口而出。
“轻点,说不定人家会不好意思。”金小田说是这么说,却比黎正更坏,“要不我们跟在他们后面?”
“不行。”黎正想都不想就否决了提议,那什么,个人*不容侵犯。
“去瞧瞧。”
“别,听我一次。”这事黎正决不让步。他搂住金小田的肩,把她的脸轻轻侧向自己的方向,“跟我走,来,一二一,一二一。”在他的指挥下,他俩步伐一致,坚定地迈向他俩的位置。
只是,昂首阔步得有点……傻。
☆、第五十八章
电影院号称五星级,放映厅里温暖如春,沙发式座位宽大舒适,座位两边还有设计好放零食的地方。金小田坐下去,左手奶茶,右手爆米花,加上地广人稀,既能感受到大屏幕的魅力,又不失家庭影院的自在。
原来现在的电影院是这样的,她有种乡下人进城的感觉。再上次看电影是什么时候?还在大学时,跟一班同学在学校礼堂看的,场地简陋,设备简单,音响就是几个喇叭。
鸟枪换炮,八十元的票价虽然贵,但也算物有所值。金小田享受地看了场电影,散场出门时脑海里回放刚才的情节,耳边更有余音未了的主题曲。这些终于触动了某条不知名神经,她难得文艺一把叹了口长气,简单地评论,“好看。”
两个小时专心致志沉浸在影院特意营造出来的气氛中,黎正同样反应,默默点头,不由自主搂住金小田的肩,“冷不冷?”里外温差太大,出来的人都打了个寒颤,金小田也不例外,满腔惆怅给冻成了牙齿打架,黎正的问候来得正及时。
“冷。跑着去停车场吧?”
“好啊。”黎正不假思索地答应。
黎正的高个在人群中特别显眼,邓思敏认了出来,刚想追上去打个招呼,就见他俩手牵手在人群中左突右突地跑掉了。这两个真是,循规蹈矩的黎主任在金律师的带领下越来越往大大咧咧的路上奔啊,她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着,“嗳他们走得好快。”
吴明也看到金小田了,但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见多了,从小到大金小田劲头上来跟头牛似的。
逢年过节的,正事都停了,吴明闲了下来,想起邓思敏不是孤儿却跟孤儿没什么区别,因此有心想给她安排点节目,看完电影才九点,正好去吃夜宵。
“不用了吧。”邓思敏寄住在吴家已经很不好意思,哪能让吴明请客。她委婉地劝道,“饿了的话,回去我给你下碗面条,家里有菜。”每到年底,金大鑫不会忘掉给吴明准备过年的物资,腌好的整只的鸡、整条的鱼,甚至还有一条风好的猪腿,斩成n段分开包装好了,放在冷冻室足够吃到明年开春。送来的物资里也有蔬菜,择得干干净净的荠菜菠菜,冬笋什么的已经过了水,整整齐齐封在食品袋里,跟方便食品不差多少。
“难得一次。”邓思敏越是小心翼翼,吴明越是能体会她寄人篱下的识相。他知道怎么才能让她答应,只要不让她感觉自己在帮人,而不是欠人情就行。就像看电影,她本来说算了,听说兑换券再不用要过期,浪费了太可惜,这才答应出来。
吴明不动声色,“天气冷,我挺想去吃点东西。就怕耽搁你休息,要不先送你回去我再出来……”
他这么说,邓思敏哪抵挡得住,随即被带去吃羊蝎子火锅。店老板跟吴明很熟,把他俩引到店里最暖和的位子,直接给配了菜,羊肉片,羊血,白菜,粉条,土豆,……“慢慢吃。”
东西是好的,可地方跟吴明的人有点不配,邓思敏不解。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羽绒服,不怕衣服吸了味,最多回家扔洗衣机,吴明这身羊绒短大衣衬衫毛裤的打扮,哪怕送洗衣店,洗多一次折损一点衣服。
邓思敏习惯默默地守在一边,光看不说话。她拿过吴明的筷子,放在杯子里,用茶水冲洗了一下,再把杯碟也用茶水涮了涮才放到他面前。吴明没有阻止她的举动,锅子没多久沸腾了,他往里面拨东西,“羊血不怕久煮,都放进去,行吗?”
邓思敏点点头。
他伸手取过邓思敏的调料碟,“醋少了。在外面吃饭,无论在哪都多加点醋,安全卫生。”
邓思敏又点点头。
别人桌上热热闹闹,只有他俩的没什么声音,吴明不觉得不好,他整天听人说话跟人说话,难得不用开口才好。而且邓思敏的安静和丁维娜的不一样,丁维娜那种是“我听着、但我不一定回应”,邓思敏的是“我听着、你需要我就回应”,后者的态度让相处的人特别舒服。
两人默默地吃了会东西,外头又来了客人,老板招呼道,“金律师,你也来了。吴律师在,你们约好的吗?”
金小田和黎正看完电影,心头有团热血在滚,都觉得哪怕回去一时也休息不了,于是来吃火锅,没想到居然又遇上吴明和邓思敏。
真是巧。遇上了自然坐一起了。
金小田看了看桌上已有的菜,又要了份羊肉和金针菇,“老板,别客气了,再多吃不掉是浪费。”老板笑呵呵去装了菜送来,趁空坐下来聊了几句。他原先是开烧烤店的,没想到有天被肇事车辆撞进店内,他妻子当场重伤没救过来。闯祸的司机酒驾逃逸,商业险不负责赔偿损失,幸亏吴明出马,制止了肇事者的转移财产行为,替他们一应受害者争取到赔偿。这个案子,金小田作为吴明的助手,也来回跑过无数次腿,所以跟老板也熟悉。
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老板不想再经营烧烤店,改行卖羊蝎子。吴明和金小田也是想帮他一把,照顾他的新生意,才不约而同来了这里吃夜宵。
邓思敏忍不住跟金小田说了刚才想叫住他俩的事,“你们跑得真快。”
“我性子急。”金小田嘿嘿直笑,说时一眼扫到吴明又往汤里扔菜。说时迟那时快,她伸出筷子架住,“慢!等熟透了再加新的。”吴明愣了下,金小田啥时候变得这么讲究,看来受黎正影响不浅。
四个人虽然熟,但里面有三个人不爱说话。黎正光笑着听金小田说,问到他他才说两句;邓思敏本来是闷嘴葫芦;吴明对金小田想说的,十句里有九句是公事,“你又闯了什么祸?今天有人打电话给我投诉你。”
“谁?”金小田不在意地问。选节假日打公事电话的都是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就算没人得罪他,他也有可能一个念起找人麻烦。
“那个香港客户。他说你害得他离婚了。”
“他?”金小田停下筷子,皱眉道,“他怎么不打给我,打给你干吗?天真!他以为找老大出马就能收拾我?我们小地方的律师事务所才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要不是我对师傅您有特殊的尊敬,谁会管谁啊?”
喝,吴明没想到金小田也学会说拐着弯的话了,还知道在话里捧他一下。不过该提醒的他不会不说,“你道行太低,没学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就别在背后说怪话,这种情绪很容易当面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