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费澜不确定如果是别的人来,会不会让对方的情绪稍微缓和一点。毕竟女孩很讨厌他,没错,在哭泣的女孩就是张月雁。气氛有些尴尬,这时候正是张月雁正脆弱的时候,她这么要强的女孩,肯定不希望被人看见,更何况看见的人还是费澜。
费澜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点什么东西,如果有纸巾什么的话就好了,可是摸来摸去也就摸到一只手机——光惦记着给越总拍照了。
“我看了节目表,好像待会儿有你的演出。”费澜说,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来,虽然坐的很远,但是还是感觉到了女孩的不快,“你应该去准备了。”
张月雁摇摇头,低头沉默不语。
费澜没得到对方的回应,想着也许现在不过问是比较好的做法,或者打个电话给彦磊比较好?
想到这里,他就站了起来:“如果不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就先走了……”他刚想离开,却看到小提琴盒的旁边摆放着一把白色的水晶小提琴。
他愣了愣,伸手不由自主地将小提琴拿起来。
这把白色的水晶小提琴跟自己送给妹妹的那把一模一样。
“你干什么?”张月雁看到费澜拿起自己的小提琴,那么没礼貌的人让她火往上窜,伸手想要夺回来。
“等一下,我看一下,”费澜轻轻将女孩的手挡开,翻转过来,在琴背上并没有看到自己的落款,才送了口气——不是同一把,“这把是哪里来的?”
“拿过来!”女孩从费澜手里抢过小提琴,后者顺从地交还给他,“这是公司从国外为我定制的。”
原来是这样,当年他去那家小提琴厂订做的时候,将设计稿留在了那里。之后他们将小提琴送来以后,曾经说要买下他的设计,在他拒绝了以后,虽然有将设计稿还给他,但是现在看来当时肯定留下了备份。现在他已经死去三年,他们竟然重新做了卖给客人。
“你不会拿着它去表演吧,”费澜不确定地说,“它只是一个玩具啊。”
“玩具玩具!没错!就是玩具!”张月雁终于大声哭泣起来,不仅连雷修这样高权威的导师都说这把小提琴是玩具,甚至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都知道这只是一把玩具,可怜自己还因为得了这把小提琴而沾沾自喜,甚至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准备艳惊四座,真是像傻瓜一样!今天在教室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雷修的话,现在大概都在派对上嘲笑她吧!
费澜愣了愣,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张月雁会这样愤怒。
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愤怒与羞辱,以致于她美丽的容貌微微地扭曲起来。
费澜困惑地看了看她手上的那把琴,他曾经将这把琴送给他的妹妹,她兴高采烈地接过来,告诉他,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妹妹。这把琴作为一件礼物,曾经让一个女孩那么快乐,但是现在,却让一个女孩如此愤怒与难过,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咳嗽……尊累人~现在超不爱讲话,因为一讲话就咳嗽~
我尊是个沉默的小孩,对手指~
☆、第二十九章
张月雁扔掉手里的小提琴,转身向另一边跑去。
费澜追了一步就停下来,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彦磊,这种事情还是找她男朋友比较好,看她这么讨厌自己,追上去安慰她的话,可能只会适得其反。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彦磊匆匆赶过来,费澜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和她离开的方向。彦磊立刻就往张月雁跑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低头看向地上的小提琴,这才想起忘记将提琴交给彦磊了。在校园的霓虹彩灯下,水晶做成的小提琴反射着迷离精致的光芒。费澜不由自主地弯腰,将小提琴拿起来。无论在工艺还是设计上,都与自己设计的那把一模一样,他还记得妹妹高咏凉收到这把小提琴的时候有多么开心,在生日的晚会上,她还特意拉了一曲。
她那时候穿着白色的蕾丝长裙,餐厅里灯光明亮,餐桌上摆满了食物,定制的生日蛋糕上有点亮的蜡烛。高咏凉打扮地就像童话中的公主,花园中夏日玫瑰的香甜香气飘入开着窗户的餐厅里,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握着琴弓轻轻拉奏。
对高咏夏而言,这把漂亮的小提琴充满了愉快的回忆,它那么精致与充满心思,不该给人带来这样的怨怼。他弯腰又拿起琴弓,上面晶莹的水晶水钻在闪闪发亮。他将琴弓轻轻抵在琴弦上,然后开始轻轻拉奏起来。
没错,这只是一件玩具,它只是一份代表了爱与祝福的礼物,但是当初高咏夏在设计的时候,却是从拉奏的音准要求出发的。这把小提琴对曲目有着严格的要求,并不是所有的乐曲都适合。
所谓音准,就是歌唱和乐器演奏中所发出的高音,能与一定律制的高音相符,称为音准。这把小提琴虽然外表绚丽,有些地方不符合一般小提琴的制式与音准,但是上面的每一道镂空与木制面板的弧度,都是经过高咏夏精心设计的。面板用较软的云杉制作,背板和侧板则用质地较硬的枫木制成,琴头琴颈则用整条枫木。在这种基础的构建上,高咏凉没办法再改造,但是别的地方却可以依照一些曲目进行改动。
小提琴的音质基本上取决于它的木质和相应的结构,取决于木材的振动频率和它对弦振动的反应。优质琴能吧发出的每个声音的基音和泛音都同样灵敏地传播出去。
高咏夏作为一个出色的音乐家,知道在歌唱和乐器演奏的过程中,随时都要通过演唱者和演奏者的控制来解决音准。音准的取得,有赖于敏锐的听觉,优雅的乐器,精湛的技巧与适宜演出的环境。乐器的形体结构、发音的位置、张力变化以及空气湿度,都与音准有关。就弦乐器来讲,长时间演奏及气温上升,均使弦松弛,因此弦乐器音准的突出问题是如何矫正偏低。歌唱及弦乐器、管乐器的音准,当有钢琴伴奏时,都以平均律为准则;但由于平均律的许多音程听起来并不严格协和,所以在独唱、独奏、重唱、重奏时,常常需要偏离平均律而趋近纯律或五度相生律,才算达到音准要求。
高咏凉一般都是以以独奏的表演方式,所以在音准的设计上,费澜下足了功夫。这把漂亮的小提琴虽然被称为“玩具”,但是在演奏某些曲目的时候,却比一般中档的小提琴还要出色,它的声音通过水晶轻微的棱面的过渡,显得更加纯粹与清亮。当然,在交给制作公司的时候,高咏夏没有将曲目透露给他们。
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送给他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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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修在圣诞派对里溜达了一圈,他对这个学校本身就不熟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文斯在他回国的时候,就向校长举荐了雷修做这个学校的钢琴老师。校长本身有些为难,因为对方不但知名度太大,而且也是雷家的次子,这样的身份下,来这样的学校执教好像有些不可思议。这所学校本身就不是专业的音乐学院,而像雷修这样的水平,在国外的知名音乐学院也可以任教,校长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邀请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了,甚至连薪水都没问。
早两年的时候,雷修也收到了大量的邀请函,有请他做学校的高级顾问,也有邀请他表演提携后辈的,但是一律都拒绝了。
我已经不再演奏钢琴了。雷修的回复中都是这样的回答。回国以后,除了在雷家朋友的一次私人派对上,几分钟的即兴演奏外,他没有再弹琴,直到这次,来探望文斯的时候,在学校的走廊里听到了《水妖》。
那首《水妖》至今还萦绕在耳,水气森冷,妖气十足,幽暗的海底是水妖在轻声哭泣,凄凉婉转。那种阴暗的美在心里挥之不去,能够演奏出这样的水准的,表现地如此淋漓尽致,雷修认识的人中只有自己的老师高咏夏而已。
就像曾经的许多次一样,他听到了钢琴叮咚作响,精湛的技巧与到位的情感,让他以为那是高咏夏正在弹奏,他推门而入,却发现那里仍旧空空如也。
也许就是因为那次错觉,如此真实,他一口答应了校长,反正这段时间,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事实上,他生命中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无所事事。
体育馆外的天空,有雪花在飘落,空气意外的干净和冷冽,是与意大利完全不同的气候。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学校的小径上,校园里空空荡荡的,平安夜的夜晚竟然意外地安静和落寞。
他听到了小提琴的乐声,在夜晚显得温柔和惬意。
雷修愣了愣,快步跟着乐声往那里走。
这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小提琴独奏乐曲《圣母颂》,舒伯特在一八二五年,二十八岁时卸下的这首世界名曲。原诗是苏格兰大文豪司格拓的著名长诗《湖上美人》中的一段诗。
雷修转过一个小坡,看到那个少年正在雪中拉奏小提琴。
细小的雪花从寂静的夜空飘落下来,带着冷冽与浪漫的气息,落在少年的柔软弯曲的指尖上。他的头微侧,靠在小提琴上,就像靠着情人的肩膀,小提琴上的水晶折射着霓虹彩灯的光泽,有种流光溢彩般的错觉。
他拉奏的神态如此的温柔与专注,仿佛倾注了一世的无限柔情。那一刻那双黑色眼睛深情地近乎妖娆。那种熟悉的表情,让忽然来到的雷修产生了一种错觉,在拉奏着小提琴的人就是高咏夏。只有高咏夏对音乐会有那样的深情与执着,那是任何人都无法踏入的领域,是属于那个人自己独有的深情与私人领域,他倾尽了一生的深情与柔情,冰冷的乐器与他的温柔,看起来却完美无缺。
他想起那个人,对音乐完美的追求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追求,他的技巧精湛华丽,在他们的圈子里,那个人曾经是颗明亮的星辰,直到他隐退的很多年以后,当别人再次提起的时候,依然会有很多人用“那个天才”来称呼他。
而当他演奏着音乐的时候,就像将所有人摒弃在外面,那种令他心悸的柔情,时到今日想起来,依然让他的心脏嫉妒地发疼!
那个年轻的少年熟练地运弓拉奏着这首温柔的乐曲,小提琴独奏的旋律由最弱的和缓前奏开始,犹如河水潺潺而流。《圣母颂》的开头和结束都采用同样的乐句,犹如天上的仙乐。曲中表现出少女从心底发出的虔诚的祷告心情,充满了对慈悲圣母的信仰与依赖。
这首小提琴独奏是高咏凉最爱的乐曲,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信徒,她将这首乐曲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在生日的时候,也是演奏了这区……
他愣了愣,这才发现,无论是动作与技巧,这个少年都是在模仿高咏凉。虽然达不到高咏凉这样的水准,但是在表现力与乐感方面却是惊人的强烈!
这个人竟然是费澜!
是上流社会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在他过往的调查中,从未出现这个人与乐器有所接触,而文斯却说他对小提琴有着极高的天分。
到这样程度的技巧与乐感已经不是与身俱来的天分了,这需要通过无数的练习与观察感受得来,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勤勉与专注。费澜这样的年轻人真的……能拥有这些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抓着这个孩子的手,那双黑色的眼睛让他无法忘记。他的黑发有些凌乱,黑色的眼睛却充满温柔与愉悦,那来自对音乐简单的享受,尽管那时候的钢琴他弹奏地一塌糊涂,在别人看来只是捣乱,但是他却能听出其中精妙的真髓。
他的眉宇间还残留着稚气,这种孩子的气息没办法隐瞒他的年龄,但是偶尔,雷修还能看到他的眼角不时流露出来的淡定与坚决,气息间那种平复与优雅……他怎么会忘记,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高咏夏!”他叫道。
☆、第三十章
小提琴的演奏戛然而止,费澜即使不回头也知道站在那里叫着他过去的名字的那个人是谁。
他有那么几秒的错觉,觉得自己还是在阳光充沛的花园里,那个孩子像是遇到了什么惊惶的事情一样叫着他的名字。他想要回过头去,但是当冰冷的雪花落在脸颊上的时候,他知道错觉只是错觉。
“高咏夏,我知道就是你,”那个人的声音接近愤怒。
那种愤怒让他心虚,欺骗是一个罪孽深重的词,尤其是对着深爱的人。谎言衍生谎言,一个谎言的产生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弥补,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像刚才他拿着小提琴拉奏的时候那样,脑海里什么也没有想。
最后那个人将他紧紧拥进怀里,对方的气息喷在颈项,带着那个人活着的温度。
是笑着推开他,说是你搞错了;还是惊讶中带着愤怒地揍他一拳,毕竟这么亲密的动作,对某些人来说会是一种冒犯。
可是,当他转过头看到雷修的时候,却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庆幸,谎言没有再从他口中溢出,有时候欺骗是善意的,可是即使是善意的,那仍然是欺骗,对深爱的人,依然是一种伤害。
“高咏夏,”雷修像个孩子一样声音中带着兴奋与不可置信,“真的是你,我不会认错的,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既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费澜的手里还拿着小提琴,琴弓上的水晶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最后他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将小提琴重新放回琴盒里,轻轻拍拍雷修一直缠着他的手臂:“你认出我了,小修。”
“真的是你,”雷修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完全颠覆他之前的冷漠自制的形象,他抓着雷修的肩膀,“我早就该认出你了,该死!你真的没有死,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死的!”
费澜跟着雷修笑起来,这家伙不笑的时候样子挺酷,但是笑起来就会像个大男孩,而且感染力极强,心中莫名有些感动,不管怎么样,雷修高兴的样子,简直比自己意识到自己复活了都要高兴。
“我为什么不会死?”费澜反问他。
雷修下意识地回答:“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小凉总说这个世界上神是存在的,不会把你带走的,而且有那么多的人爱你,我那么想念你……”
有很多人吗?费澜觉得自己交际范围又不是很大,隐退之后基本就在自己家里宅着啊,听到雷修的回答,他不由说:“世界又不是围着你转的。”
雷修张了张嘴,然后看着费澜笑,笑的费澜都不好意思了。
接下来,费澜就将自己重生的过程简短地讲了一遍,也不知道雷修听进去多少,反正这个家伙一向看重结果。
两个人正说着话,张月雁和彦磊走了回来。
彦磊已经从张月雁这里听说了雷修来这里当老师,所以雷修出现在这里,他一点也不惊讶。他惊讶的是出现在费澜脸上那种毫无防备的笑容与轻松。对于费澜的印象,他一直觉得他是一个有礼貌有教养的富家少爷,跟传闻中那种纨绔任性花花公子哥形象的一点也不像,但是不管他怎么试图接近,费澜总是有着淡淡的疏离感。
曾经也有人这样评价自己,觉得自己跟谁都关系不错,但是其实跟谁都没有交心,彦磊自己也反省过,可能是由于他自己的生活经历的问题,所以导致他对人会有一定下意识的防备,但是费澜不是的。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在一个世界的一样,这种不在一个世界的感觉并非指金钱上的,而是另一种更为广阔的层面上。他所接触的,所存在的跟自己不一样,那种距离感让他觉得很挫败。
而现在,彦磊看到费澜正和雷修在说话,那种微笑让人觉得如此的亲近,看上去就像两个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他又想起曾经的那张派对的照片上,费澜在一个灯光幽暗的角落里,拿着酒杯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他的笑容在这样的冬日里就像一簇小小的火苗,让他移不开视线。
而他们却在自己和张月雁来到的时候,停下那种微笑的表情和谈话,好像他们在说什么更为私密的事情一样。
他刚才追上了张月雁,好好地安慰了她一番。以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去表演,肯定不太合适。
于是彦磊搂着张月雁过来,接过费澜递过来的两个琴盒:“我先送她回去,派对那边我已经交给会长了,但是表演的节目却空出一个。”
“我去好了,”雷修忽然开口说。
费澜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我听说你已经不弹钢琴了。”费樾辛在说起雷修的时候,的确是这样说的。
雷修有些不以为然:“我毕竟是这里执教的钢琴老师啊,也让同学们早点认识我才好。”
费澜更加惊讶:“你在这里当老师?”
雷修有些得意,又有些飘飘然:“现在你得叫我老师了。”
“钢琴老师?”费澜忽然笑起来,“我是学小提琴的呀。”
“那我也是老师啊。”某人不服气起来。
这样说话的两个人,完全感觉不到旁边两人的阴郁气氛,在匆匆告别以后,费澜和雷修两人在小雪中走回体育馆,到了体育馆才发现两人身上覆着层晶莹的雪花,但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丝凉意。
派对上的气氛还是那么愉快和热烈,他们刚进来,就有学生会的干部过来找雷修,安排节目的时间和具体的曲目。雷修看上去有点不愿意和费澜分开,直到费澜用为难的眼神看着他,他才不甘愿地跟着那些学生会干部往后面走。
体育馆中央巨大的圣诞树上闪烁着温暖的彩灯,红色的蝴蝶结的周围挂满圣诞的铃铛,在它碧绿的枝叶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当然,那些只是装饰品,但是这样富足的感觉,总能让人觉得不那么寂寞。
费澜打量了一下会场,发现越冬羽与东小洛已经不见踪影了,估计是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