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林小碗没有想到自己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这会儿也不敢贸然接话,怕是说露了嘴。朱琦也不用她说什么,只是顿了一下就又道:“我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却也知道父皇对瑞王叔有些不满。”她说着一双眼睛看向林小碗,“我不知道这事儿是否与你有多大的关系,不过却还是觉得应该谢谢你。”
“谢我?”林小碗一愣,这次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朱琦点头,起身坐到了床边,拉着林小碗的手凑近,低声道:“还记得上次我说过和亲的事情吗?”
林小碗点头,朱琦压低了声音又凑近一些,“母后透了句话给我,说父皇想要册封瑞王叔家的玉茹为公主。”她说着双眼明亮,看着林小碗面露喜色。
和亲一事,她虽然未曾反对,却也不见得就是从内心深处就乐意的。只是,她身为公主,受天下养,如今为了两国和好,自然是应当以身作则的。朱琦被教养得极好,没有哭闹着说什么天下兴亡凭什么让她一个弱女子来承担,反而是以身作则毫不退缩。她这般的举动也让朝中上下,乃至京城内外对她的风评都很是好。
而如今她这般私下对林小碗说的话,却也就意味着有人要替她出嫁和亲了。
林小碗想起瑞王所做的事情,这会儿推测出朱澈是想要让朱玉茹远嫁雍国,也就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怕瑞王就算是死,也不会是死得明明白白。不然,不要说是朱玉茹远嫁了,这满门抄斩都是理所应当的。
谋逆之罪,从先皇到今日剑指皇上后嗣,瑞王的罪行怕是死个十次都是不够的。
斩草要除根,朱澈身为帝王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所以说,瑞王的罪名怕是不会公布了……林小碗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瑞王的罪名不公布,那么林梧的身份就不能见光,当年废太子的案子就还是悬而未定。
朱澈,这是在为皇后腹中的孩子做打算。若那真的是一个男婴的话,林梧的身份怕是这辈子都再也没有一丝曝光的机会了。
“怎么了?”
林小碗转瞬想到了不少的事情,朱琦却是见她神色变换之后叹息了一声。那一声叹息说不上蕴含着多少的东西,让她听得心中隐约有些酸涩难受。
“没,只是没有想到我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她说着笑了起来,低声道:“难怪我觉得睡得这般舒服,醒过来觉得神清气爽。”她说着抬头露出笑容,“倒是让大家为我担心,还惊动的公主。”
朱琦微微摇头,“你说得是哪里的话,我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你为父皇分忧这点我还是明白的。你只管好好休息,回去之后我会把事情说个分明的。”
她说着轻轻拍了拍林小碗的手,这才叫了人把送来的补品都给林小碗看了看,然后起身道:“你也不必多礼,好好躺下休息就是了。我出宫有些时间了,既然上次玉菱姐姐入宫说有人盯着酥记,我今日就趁机过去坐一坐,看谁还敢再打那些不入眼的主意。”
林童闻声出来送了朱玉菱和朱琦离开,回头左容这边就捧着熬得出油的米粥,配着几样小菜到了屋中。
“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还是先吃些容易克化的米粥暖暖胃才好。”左容笑着把东西放在了床边,“吃了早饭,下来走动走动,晚些时候咱们就吃午饭。”
林小碗点头,她自然是知道久饿不能暴饮暴食的,这会儿虽然饿得胃里直打鼓,吃饭却也慢条斯理。左容就静静坐在一旁,没有盯着吃饭的她看,也没有说什么话,等到一碗粥下去,他起身收拾了东西,这才又挨着床边坐下,低声道:“可觉得舒服了些。”
“我足足睡了那么久,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神清气爽。”林小碗笑着道,迎上左容有些担忧的目光,这才意识到一点。“今日是……”
“九月十四,明日就是十五了。”左容道:“我托了林梧就请师父过来,让他给你把把脉。我学艺不精,也要请了他来说无事这才放心。”
事关自己的身体,林小碗自然不会大意,点头应了左容的说法,等他出去这才起身洗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到了小小的院子中。
刚刚还一群人挤着的院子如今就只剩林童一个人在忙碌,而一旁水井旁还能够看到左容在洗完。看到她出来,左容抬头笑了笑,一旁林童则丢下手里的东西跑过去,低声道:“姐姐觉得好些没?”
“我没事,只是累了,这才睡得久了些。”林小碗笑着说,随意地扭动了下腰身,然后拉伸了下四肢,只觉得浑身上下晒着阳光都透着一股舒服的感觉。
“看你这般,我倒是真的放下心了。”左容把碗筷收齐放入小厨房,擦了擦手走过来,示意林小碗一起坐下说话。
林小碗见他神色认真,略微迟疑了一下才过去,问道:“我睡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瑞王暴病,宫里接连派了几个御医、院判都无能为力,也查不出究竟是何病因,因此皇上让瑞王迁出了京中的瑞王府,在京外一出温泉庄子中养病,随行派了上百护卫和一名院判,三名御医。”左容说起这件事带着一丝无奈,兼顾注意着林小碗的反应。
史上最为难测的就是帝王心思。左容倒是能够猜测到朱澈这般做的原因,无外乎就是稳定朝堂内外,慢慢挖出瑞王这些年埋下的实力。还有,就是为皇后腹中的孩子做打算,短时间内不准备让林梧的身份暴露。
林小碗倒是从之前朱琦的话中猜测出了这样的结果,此时听左容的话确认了她的猜测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只是缓缓舒了一口气,低声道:“还有吗?”
左容迟疑了一下,半响才道:“皇上怕是想要抬举朱玉菱,而瑞王府的朱玉茹今年冬日满十五岁,说不得也要破格提为公主。”
“朱三姑娘的事情,我早有猜测。大公主和三公主那般刻意带上她一起做生意,我就猜测是宫里的意思。甚至连抬举的理由都是现成的,之前抓宋黎的时候,她那庄子不是也抓住了一些闹事的人?只要给添上一个流寇的罪名,朱三姑娘就算是立了大功,加上父亲周王死之前也颇得皇上重用,封一个县主甚至是郡主都是理所应当的。”
林小碗把自己之前的分析娓娓道来,示意左容不用为她担忧。
“至于瑞王府的姑娘朱玉茹,”她微微一顿,“既是瑞王的嫡长女,父亲又病重册封一个公主虽然过了些,却也可以称之为兄弟情深。”她说着皱起眉头,“我唯一不确信的就是,皇上如何让雍国的尚王世子心甘情愿娶她一个假公主,而放弃大公主呢?”
就算是册封的公主,有名号有封地,然而亲生女儿和侄女还是有差别的。雍国的尚王世子不要不是个傻子,绝对是会选朱琦而不是朱玉茹的。
“不过,这对于瑞王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怕是在朱玉茹出嫁之前,他都会好好活着了。”她说着嘲讽地笑了笑,知道瑞王已经被重兵囚禁于京外,这会儿也就放松了下来。
这种时候,就算瑞王想要做困兽之斗,怕是也顾不上她了。
左容自然也是明白这点的,因此听了林小碗的疑惑也不过是笑了笑,“这些就不用我们来苦恼了,皇上既然做出这样的安排,怕是心中也有定论的。”
林梧心中记挂着林小碗,一路疾走去请了刘大夫过来。等到从后门进来就见林小碗和左容两人坐在院中,脑袋凑在一起低声说话。那画面美得就仿佛是一幅画一样。他脚步一顿,眼神略微黯然了下,才又扬脸露出笑容道:“姐姐,我请了刘大夫来了。”
刘大夫上前给林小碗诊脉,再三跟左容和林梧确认林小碗此次长睡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还对她身体恢复有益,这才被放开了。
林小碗见他被这般折腾了一番,连忙让林童端了茶水点心来,笑着道:“有劳刘大夫了。”她说着迎上刘大夫眉头微皱的样子,愣了一下,才改口道:“刘世伯。”
“你既然叫我一声世伯,也就不用如此客气了。”刘大夫笑了笑,摸着胡子道:“如今看你们两人这般,我也就放心了。”说起来,他与周天渊也算是有故,跟左容有有着几分师徒情分,如今见这对小儿女感情好自然是开心的。
他说着看向左容,“九月可就只有那么几个好日子,你那日托我看过之后,怎么就没了动静?再拖下去,十月间的好日子于小碗属相相克,十一月间的日子与你相克,这下定可也是要选好日子才好的,再这般拖拉下去,就要等到明年了。”
左容没有想到刘大夫竟然会当着众人的面把这个事情说出来,当场闹了个脸色绯红,咳嗽了半响才道:“我已经请了媒人了,这两日就上门提亲。”
林梧脸上带着微笑,手却是猛然一紧,半响才又缓缓放开,看向林小碗。
“我,就以茶代酒先祝姐姐……”祝什么?百年好合,似乎早了些……他略微迟疑,堂堂金榜题名的进士,在皇上面前不说口若悬河也从未断词的学子,竟然被这么小小的祝词给难住了。
林梧目光微微移开,看了一眼一旁的左容,才道:“恭喜姐姐觅得如意郎君。”
林小碗笑着端茶道:“小梧的心意姐姐收下了。”说着一饮而尽。林梧看她如此,也端了茶一口喝完,这才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两日本是匆匆请了假,如今既然姐姐一切安好,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一顿,他才又转头看向左容道:“提亲定在哪日还望左大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把时间空出来。”
左容点头应下,林小碗起身送他示意左容招呼刘大夫。两人一起出了后院小门,林梧把门拉上,这才回头看向林小碗。
“姐姐……”他低声叫了一声,半响才低声道:“左大哥对姐姐是一片真心,这些日子我也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我虽然搬了出去,心中却依然是把姐姐放在第一位的,这辈子,我都是……”
他抬头看着林小碗,眼中带着伤痛和决绝。“我这一辈子都会把你、还有小童当成最重要的亲人,姐姐。”
林小碗伸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小梧,人生路很长,总有一天,你会在正确的时间遇上正确的人的。”她收回手,低声道:“如今京中情势莫测,你还是小心为妙。”
“我昨日已经上书,想要去雍州外任,顺便为姐姐寻药。”林梧看过去,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左大哥提醒我说,皇上是不可能放我离京的,让我借此机会表现一下自己重感情的方面,让皇上对我更多一些放心。”
林小碗点头,明白这其中的门道。也不提左容之前就与她提过这件事情,这会儿只是低声嘱咐,“皇上看似温和,实际上也是聪明人。你定然要小心,不要自以为聪明就小看了他。”
“我懂的。”林梧点头,看着林小碗收了手,这才后退一步道:“我走了,姐姐还是回去吧。”他说着摆手逃一样匆匆离开,林小碗站在远处半响,直到林梧不见了踪影,这才低头推门回去。
左容闻声抬头看过去,见林小碗笑了笑,这才放心继续跟刘大夫说起了有关林小碗药方的事情。他医术一般,当年认出这是在周天渊府上进出的大夫之后就刻意接近,跟着学了一段日子医术之后确认他真的于当时周家的灭门惨案无关,只是运气好才躲过一劫。
然而刘大夫的医术却也让左容暗中敬佩,他这个徒弟虽然不怎么样,却也知道师父的水准绝不会比宫中的御医差。再加上术业有专攻,对于林小碗身上的毒,再没有人比刘大夫更为清楚了。
此时谈及药方,刘大夫也露出了慎重的神色,把几样代替的药材说出来,跟左容几经推敲,最后才确认了药方。
“若是能去雍州,所需要的药材也请师父列下来,最好是能够画出样子,这样更方便确认。”左容点头,说起雍州的药材突然想起林小碗当初画的那一副逼真的素描图,转而又道:“小碗倒是擅长图画,到时候不如让她来画。”
为了避免寻错药材,前期的准备工作必然是繁琐的。林小碗端了茶过去,刚好听到左容这句话,就笑着道:“要画什么?”
“阿容说你们年后大约就要去雍州了,让我把需要的药材都整理出来,最好是画上图画,方面辨认。”刘大夫倒是没有隐瞒,笑着道:“他正夸你擅长绘图呢。”
林小碗闻言笑了笑,把茶水递过去,这才低声道:“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过画些花花草草却还是可以的。”
药方既然已经定下,刘大夫本身就开着医馆,这会儿自然不便久留。吃了一杯茶,就带着林小碗裹好的一包点心离开了。等到送走了刘大夫,左容这边也起身把药方递过去道:“记得抓药回来喝。我锦衣卫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忙……”
他说着语带迟疑,林小碗却是笑着点头道:“我并无大碍,不过是睡得久了些,让你们担心本就过意不去了。”她说着一双眼睛像是漾着微微水光一般,“不要再因为我而耽误了公务,家里有小童在,不会有事的。”
左容这才点头,看林小碗确实脸色不错,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等到人都散了,林小碗这才松了一口气,懒洋洋地背靠院中的树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想这几天的事情。
再过几日就是秋后处斩的日子了,到时候不管是宋黎还是冯贤成又或者马城皆会丧命于菜市口,周家当年的案子算是落下了帷幕。而瑞王这边,如今名为养病实则是被囚禁在了京城之外,对她也不会再有什么威胁。
而整个过程中,最为让她放心的却不是瑞王被囚禁,而是她身边的人并未有谁查出过有意背叛的举动。
回想起那时候猜测出瑞王的手法,她惊惶不安的样子,林小碗忍不住笑了笑。此时看来,那时候的她又是多么的可笑,为了一个不见踪影的猜测竟然就乱了心神。
可是,要是真的有人……
朱玉菱、小玉、又或者是锦衣卫中的郑天放、南宫庆、杨皓三人,以及店中的小翠、小菲、厨娘和大厨,又或者是朱琦或者朱琇,若是真的是因为这些人的背叛而误入瑞王圈套的话……她神色微微一紧,半响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
那些她所用心对待的人,最终还是证明了她的选择没有错。
更别提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林童、林梧,还有卫霖和梁武了。而左容,要不是当时有他陪在身边,怕是她真的会在心理重压之下,做出错误的反应。
而如今,在表面平静无波的境况下,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解决了。
实在是,太好了。
林小碗再次深深呼吸,感受着早上有些冰凉的空气,真真正正的感叹了一句。
天凉好个秋。
☆、第92章 家将
九月十七日,百事皆宜。
这样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被惦记了许久的雍国尚王世子雍黎终于和雍国的使节团一起进入京城。京城上下几乎可以用焕然一新来形容,而主街道上更是聚集了不少的人群来欢迎顺带围观这位尚王世子。
与此同时,林小碗和朱玉菱则被邀请入了宫中,一起参加这次盛宴。林小碗如今随时白身,周天渊却是得了今上几次追封,在这一群的京城贵女之中也算是颇有些家世。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她身后只有一个尚在翰林院的义弟撑腰,而今上的重视却也让人不敢再轻易刁难她。
如今坐在一群贵女之中,她目光微微流转,之间不远处朱玉茹眉宇之间依然带着丝丝的忧愁,一旁朱玉菽则在低声安慰她。仿佛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一般,朱玉菽扭头看过去,见是她就轻哼了一声回头不再理会。
朱玉茹闻声抬头,问道:“怎么了?”
“没事,不过是看到了讨厌的人而已。”朱玉菽在齐王府可谓是千娇百宠,本以为让林小碗去齐王府做点心是个她面子,谁知道被林小碗拒绝了不说,寻到宫中竟然还被朱琦给训斥了一番。这梁子就此结下,这些也都是朱玉茹知道的。甚至派人暗中监视酥记,甚至安排那位刘巧儿进入酥记都是她的计划。
连刘巧儿学会儿做蛋糕,都是她找了朱玉芙从朱玉芙家中的厨娘身上学会的。
然而,这般精巧的安排,竟然一点都没有奏效,甚至连刘巧儿都没有能够进入酥记。
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怕刘巧儿再开一家点心铺子跟他们抢生意吗?
朱玉茹很快就注意到了朱玉菽气恼的原因,这会儿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转过这些念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真的不怕。因为他们背后有朱琦和朱琇撑腰。
这京城内外,只怕是再也找不到比她们姐妹两人更为稳固的后山了。
难不成,还真的如同父亲说说,找上二公主跟酥记唱对台戏?那倒还是有着一拼的可能……想起父亲对她这种女儿家的小烦恼都全心全意地帮忙出谋划策,朱玉茹神色就又黯然下去。
父亲,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
雍国尚王世子很快入宫,后宫虽然贵女齐聚,然而却是无缘得见那位雍国尚王世子雍黎的,不过随着雍黎的到来,宫宴倒是很快宣布开始,众人也是觥筹交错,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等到酒宴到了后半段,一个宫女路过时不小心撒了些酒水在朱玉茹的身上。她本就心事重重,此时更是恼火。然而,这毕竟是在宫中,纵然是恼火也只能够忍了,起身让宫女想办法清理裙摆了。
等出了热闹的大殿,朱玉茹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宫女去一旁偏殿还未入就听到里面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