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末日 10
隔天早晨，曲睿喊醒了灿灿，端了一盘吃食放在她面前。「吃点吧，还要回中央城市，你需要体力。」
灿灿睡醒后，情绪已经平復下来，但却完全提不起精神。那一觉，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昏迷，睡了跟没睡，相差不到哪里去。
曲睿又拧了一条湿毛巾替她擦了擦脸。「醒了吗？」
灿灿眨了几下眼睛，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睁着不解的眼眸望着他。
「眼睛里都是血丝。」曲睿叹道。「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我们一样悽惨。」灿灿回嘴，却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我们。
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过来，却又在一夕之间忘掉，她这样对得起季宥吗？
曲睿把吃食放在推车上，放在她的面前。「吃完就马上回去。」
灿灿对这人的感觉复杂，又气又恼，但心里却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她来，只是想见他，现在也见到了，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但让他这样一说，灿灿心底只有一股不服气。
「别用那种眼神，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曲睿用指节敲了她的额心。「我也会回去中央城市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处理这里的事情。」
灿灿低下头，拿起食物来慢慢的吃着。
曲睿其实不需要跟她解释，她又凭甚么跟曲睿发脾气？
她摇了摇头，对自己的举动感到可笑。说是不相信曲睿，但她又何曾跟陌生人发过脾气。她心底，还是这么相信他。
「我只问你一件事，季宥的死，跟你有没有关係？」她抬起清澈的双眼，「你说我蠢我也同意，但我希望你不要骗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曲睿摇摇头。「季宥的死，我事先也不知道，但你要说完全跟我没有关係，我不能保证。」
「我懂了。只要不是你下令杀的就可以了。」灿灿点点头，「至少还不是你下的命令。」
这样，或许她还能继续往下走。
「不用想太多，剩下的事情，是我的责任。我会把有的原委都告诉你。」曲睿浅浅笑了起来，拍拍她的头。「吃吧。」
灿灿呆了几秒鐘，低下头去默默的吃了东西。
※
回到中央城市，灿灿不算太意外的看见那间饭店的能量系统故障的消息。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想不通曲睿到底想跟她说什么。但一整晚的疲惫袭上，灿灿不知不觉的陷入睡眠。
睡里无梦，只有一片黑暗陪她。
这几日，她要忙的事情很多。包括整理季宥的遗物，还要跟政府申请长期休假。
后者在叶贞的帮忙下很快就拿到许可了，前者花去了她日常大量的时间，幸好，她现在时间很多。
这日，灿灿坐在季宥的房子里头，正在做打包动作，门铃却忽然响起。灿灿一开门，却意外的看见曲睿。
他穿得像个学生，不是之前的严肃装扮。
「你怎么来了？」
他唇畔擒笑，「我来找你，顺便帮季宥收拾屋子。」
灿灿侧身让他进去，「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嗯。」曲睿点头，「工作到今天为止，接下来可以放假了。」
「是吗？」灿灿席地坐下，继续刚刚的打包动作。「恭喜你。」
「晚上有空吗？」
「有，最近都是有空的。」灿灿微微笑，笑意却没进到眼底。
「那一起吃个饭，我有事情要跟你说。」曲睿站起身把架子最上层的东西搬下来，「这东西这么高，如果我没来你要怎么办？」
「架梯子啊。」灿灿理所当然的答，「那就一起吃饭吧。」
两人一路忙到日阳隐没在海面下。
天色暗了。
曲睿定的餐厅是他们学程结束的那一天一起吃的餐厅。
「只有两个人，不能预约五个人的位置。」他拉着灿灿的手入座，「吃什么都可以，我请客。」
灿灿无法理解刚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为什么要牵她的手？
曲睿见她这样，也没说什么，只是替她点了一模一样的餐。
「你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曲睿微笑着说。
灿灿困惑不已。「什么意思？」
「我不是不喜欢你，是不能爱你。」他的眼里有着光彩，「我一直以为告诉你的时间会是更晚之后，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让我觉得非说不可了。」
侍者机器人将餐点送了上来。
灿灿无意识的吃着那些东西，直到把所有餐点都吃完之后，才问：「你的意思是，其实你也喜欢我？」
「是的，一直都是。」曲睿定定的看她，「我们去顶楼散步吧，就跟那天一样，这次换我说了。」
灿灿只能让他拉着走，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忽然像是卡到神经。
今天的风大，散步步道上，仍然只有他们两人。
曲睿牵着灿灿的手，走上了佈满落花的步道。
「我学的本来就是特务，所以从学生时代就对你们保密。毕业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会到那个城市工作，也知道几年之内我都不会回来，也不能跟你们联络，所以我才不能接受你。与其在一起之后分开，不如一直都是分开的。我的工作危险，如果你决定要跟别人在一起，那对你更好。」
他徐徐地说，灿灿安安静静的听着。
曲睿低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道：
「那天在那里看见你，我心里又高兴又生气。当特务的日子很苦，你像是甘霖一样的出现，我想你，很想你。见到你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但回神之后，又不禁感到害怕。」
曲睿停下脚步，面对面看着灿灿。
「你的一双眼睛，太乾净了。你出现在那里，会坏了我所有的好事，所以我只能让水淹了那家鞋店。我只能用这么多人的命来隐藏你的行跡。」他笑了几声，「那时候你一定被吓惨了。」
灿灿让他的笑声感染，嘴角也有了弯度，「吓死了。」
他抱住了灿灿，唇边贴在她的耳边。
「我一直不想联络你，一来是害怕有人寻线找到你，一来也是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一直跟你说话。在外头的日子，有时想起你，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但是我没想到自己就算忍得这么辛苦，最后还是害了你。」
灿灿颤颤的伸出双手回抱。「不是……」
「为了你啊，我几乎把我在那里努力的成绩都毁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笑，像是满足一样，「从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终于可以不干了，那会是怎么样的情景呢？我想过千百次，但从来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灿灿双手抵在他胸前，含笑的看着他的眼睛。「是怎么样？」
「可以……」曲睿拉着灿灿坐到一边的椅子上，「……死在你怀里。」
笑意瞬间冻结，灿灿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
灿灿慌张的掏出通讯器，却被曲睿用手压下。
「没有用的。」曲睿笑了，唇角渗出血，「我要离开，现在不死，也是以后。政府不会让我逃过一劫的。」
灿灿伸出手抹掉他的血，但却怎么样都抹不乾净，漫开的血液滴下，沾湿了他的衣襟。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她眼泪如雨，「你这样我怎么办？！」
「因为，要保护你啊。」曲睿的声音渐渐虚弱。「我死了，你就算被怀疑，却不会有任何人会迫害你。因为所有跟我、跟我有关的，都已经、被、毁灭了……」包括我自己。
灿灿已经泣不成声。
她抱着曲睿，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肩窝，感觉他的鼻息微弱。
「你这样……我要怎么办？」灿灿的泪珠砸在曲睿的手臂上，「从此之后没有你们的日子，我一个人要怎么过？」
「大概……」曲睿声音很轻，「你没有想过我有多么爱你吧。」
他的鼻息喷在灿灿的颈间，感觉起来像是轻笑。
泪水落个不停，她从喉间挤出话。「我寧可你从来不爱我！」
「来、来不及了。」曲睿勾起嘴角，「你说，这样子，还会，有下辈子吗？」这种污秽的灵魂，还有办法得到下辈子吗？
曲睿已经不再说话，他的身子沉的可怕，压在她的身上，几乎把她的灵魂也压碎。
灿灿枯坐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她的末日是长成这样的。
毫无希望的人生，原来是长成这样的。
她起身，将曲睿的身子平摆在椅子上，她弯下腰轻轻的在曲睿的耳边说了一些话，而后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曲睿，如果我从来没有到过那里，是不是我们都还能活的好好的？
可是这个问题你再也不会回答我了。
如果我们只能在一起一天，然后你就要死去，或许不如我们永远不在一起，就算我一辈子忘不掉你，就算数十年后，我也许会恨你浪费了我的人生。但总比现在这样，我连恨你的机会都没有的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