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雪泥鸿爪》
头痛欲裂,彷彿金箍咒在身,疼的不能自己。纤长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缓缓的睁了开,
四周昏暗一片,从一旁微弱的烛光下,依稀可以分辨这里是间内房,可看起来又是那样陌生。
这里不是崔王府。
那…这里是哪里?她明明记得自己离开了崔府,然后失足跌到雪地里,再然后…好像遇到了一个人…
「醒了?」
一声低沉中带着点轻挑的语调从房间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孟莲心一惊,如惊弓之鸟一般,整个人往后缩了缩,警戒的看着声音的来源处,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那人的相貌,
「何必惧我?」
那人轻轻的笑了起来,低沉的嗓音听的人十分熨贴,
一阵珠圆玉滑的声音响起,接着是茶壶落桌的声音,那人抬手将茶杯举至唇边,啜饮了一口,开口道,
「欢迎蒞临严府。」
严府,这个名子对孟莲来说有那么一点熟悉,大概是从崔滔和崔尚的谈话中听到的吧,可她当时只顾着烦恼自己周身的事情,并未留心去注意。
「能让崔家千金光临蔽府,是在下的荣幸。」
那人继续道,带着毫不掩饰的轻笑声,
孟莲猛地一怔,咬咬牙,看来这人是知道她的身分的,「公子抬举了,我现在一无所有,亦跟崔家没有任何关连。」
「是么?」那人似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我记得方才你在眾掌门面前可不是这般畏缩的样子。」
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气,脑内开始琢磨着他的身分,能入得了崔府的,不是赤牌店主就是武学掌门,那他和崔家又是什么样的关係?
「我说过,方才那只是在收拾吾兄的烂摊子罢了,并没有瓜分权势之意,公子更不用妄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
「『吾兄』?」他不可置信的嗤笑出声,「你还真以为他是你哥哥?」
孟莲瞪着声音的来源处,「你什么意思?」
那人放下茶杯,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孟莲紧握双拳,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黑影,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一双银靴首先入目,接着是一件绣功极好的袍子,雪白色的绸料上绣着红鹤,看起来是那样如火如荼,
接着,是一张面貌极好的脸蛋。
孟莲怔怔的看着他,一时无法言语。
阴柔秀美的眉型,狭长的凤目,挺直的鼻梁,带着三分笑意的薄唇,和苍白的肤色,
孟莲一时想不出有哪张脸比他的更美,他甚至比崔夫人还要漂亮,只可惜…是个男人。
看着孟莲愣愣的望着自己,那人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眸里是深褐色的,带着点邪魅之气,开口道,「敝姓严,名玄傲。」
……严玄傲,
「在下是严家唯一的继承人,掌管整个严府,虽然现下仍不及崔家,但渐有并肩之势。」
孟莲下意识的垂下视线,「你和吾兄是什么关係?」
她回想着崔滔当时的话,他说…严家那小子和崔尚关係不一般……
严玄傲低笑了一声,缓缓道,「他曾是我的下人。」
「休要骗我!」孟莲瞪着他,眼里满满都是怒意,
她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于我而言并不重要。」严玄傲撇开头,伸手拿起一旁木桌上的烛台,橘红的火光正轻轻晃着,
孟莲仍是瞪着他,看着他因烛火的映照下而呈淡金色的俊逸侧脸,抿紧了唇,
虽然她确实不信眼前的这个人,因为她的一生中,有太多太多的谎言,
但,她就算是死,也想死的瞑目。
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知道他的过去?」
「知道又如何?」严玄傲正背对着她,放下烛台,淡声的开口,「你不是不信我么?」
他转过身面对孟莲,挑起一边眉,眼里竟是冷凝一片,
「可我想知道。」她双眸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看着那双倔强的双眼,严玄傲哼笑了一声,「就如我方才说的,崔尚曾经是我的下人。」
「那小子反应很快,我爹很喜欢他,于是让他同我一起生活,当我的伴读。」严玄傲似是沉吟了一下,「当时严府还只算是寒门,我爹娘不久就因过度操劳而逝,当时崔尚和我都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我俩孤苦无依,奈何我身上还有严家留下来的债,逼不得已之下,我和他便加入了月影。」
「月影?」孟莲不自觉的问了一声,
「恩,我们听闻月影派门主专收孤苦无依之人为弟子,还教其习武,于是我们二话不说便加入了。」说到这儿,他冷笑了一声,「我和崔尚本就有良好的底子,又对武学有兴趣,门主自然喜欢我们,甚至有意于我们俩之间挑选出下一任门主的传接人。」
「不过…不久后门主就被人暗杀了,月影于是就走上了岔路,成了恶名昭彰的派门。」
孟莲颤了颤,「那…」
严玄傲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当然,月影派很快就被崔家势力所灭了,唯二存活下来的…就只有我和崔尚。」
他看着孟莲,双眸里邪气尽现,「在崔唐歼灭整个月影之前,我逃到了外城,等到我回来的时候,崔尚却住进了崔府,享尽富贵荣华。」
「你是说……」
「崔尚是崔滔在剷除月影时收的养子。」
孟莲怔怔的看着他,张口欲言,
「我心想,虽然我是他此生最恨的人,但我总不能败给一个下人不是?于是,我重新接管严家,儘全力做大了严府。」
孟莲愣了愣,感觉内心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问道,
「……他为何恨你?」
闻言,严玄傲勾了勾唇角,朝她逼近了些,那双漂亮的凤目里满满都是笑意,刻意压低了嗓音,
「因为,当年的月影派门主,是我杀的。」
***
寒雪飞来,整个街道上全佈满了深厚的白雪,所有嫩黄色的砖瓦屋顶都被一层银白给覆了上,连一贯繁华的庆坤城,也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崔王府内,几棵种在庭院内的杏树也无法倖免这天寒地冻的天气,原先雅緻的淡红色花瓣如今也不再娇艳,变的黯淡了下来。
「哐啷──」
一阵突如其来的破裂声在东院处响了起来,刺耳的声响顿时划破原有的一片死寂。
站在一旁的几个侍婢皆吓得快抖散了骨头,连忙在冷硬的青玉冷砖上跪了一排,也不管那跪在膝下的碎片有多刺人,
一个白底蓝花的青花瓷在须臾间落到了地上,砸开了花,碎了一地。
侍婢皆不敢出半点声,只是把脑袋磕至地面,万不敢抬起来。
「你再说一次?」
一阵低沉的声调响起,平板的毫无起伏,却绷紧了每个字的声线,
崔尚冷眼扫了一遍跪在他脚边的奴才,手里攛紧了方才小廝抖着双手递上来的紫纱裙袍,
「孟…孟姑娘已经离开了。」
一个小廝勉强用打着抖的语调说道,脑袋低的似是在和地板沟通,双手在身后捏的死紧,
「走了?」崔尚稍稍扬起了尾音,墨黑的双眸里有火星子在跳跃,他站起身子,一掌拍碎了木桌,
「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当的,连人都会从你们的狗眼下溜走?」
眾侍婢皆一阵沉默,内心里更是惊惶了起来,看来这次主子是真的火了。
房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见无人敢回应他的话,崔尚本开口欲言,一阵敲门声却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崔尚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鼻梁,「进来。」
话音一落,一个小廝便推门走了进来,脑袋微低,把手中的深色木板捧到崔尚面前,上头放着一封信。
洁白的信纸上没有任何署名,纯白一片。
「王爷,这是放在府门口的东西,不知送信者是何人。」
崔尚掀眸看向递到自己面前的信封,伸手拿起来,惦了惦,稍稍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普通信纸的重量。
他随手把它拆了开,只见里头的一个硬物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叮铃」的声响,
一旁的奴婢赶忙起身去捡,然后重新递到崔尚眼前,
看了一眼除了那掉出来的东西外空无一物的信封,锁紧了眉头,方才好不容易稍稍平復的怒火又再次被撩拨了起来,本想抬手将那东西扫落在地,却在看清那东西之后,猛然停了住,
那是一对碧色的耳坠,上好的碧玉质地毫无一丝瑕疵,透着淡淡光华。
这是他送给她眾多耳坠雅釵中的其中一个,
他记得,是因为她每次来替他上药时,都是戴着这副耳坠。
「这是谁送来的!?」
崔尚捏紧了手中的信封,顿时全身一阵颤慄,焚烧的感觉侵蚀着他的内心,看着那副耳坠,却不敢伸手去触它。
「奴…奴才不晓得,只听守卫的说是要给王爷的…」
那小廝结结巴巴的说道,看着眼前跪了一地的侍婢,不难想像主子的气焰有多大。
崔尚先是扔下那张被他揉皱的信纸,然后扯下掛在一旁的羽绒外袍,向身后一甩,穿在自己身上。
「传令下去,全城戒严,间杂人等不许进出庆坤城。」
丢下一句话后,也不待人回应,便大步跨出房间,走向另一处的马棚,牵出一匹精壮的枣红色良驹,一个撑身,俐落上了马。
寒气逼人的飞雪刷过脸颊,那双黑沉的眸子里透着骇人的戾气。
勒紧了马韁绳,马儿嘶鸣出声,在扬起一阵灰土之前,他低低咆哮了一声,
「…严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