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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感应

    “我有预感,我们的弟弟,他还活着。”
    送走了托娅的扎布苏茫然若失地回到毡帐,仿佛一个失去了伴飞的孤雁,他满身都是托娅的体温——她憨笑着和他作别,还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他不知道自己的腕子上的手套,是她套的,更不知道,她早已经恢复了记忆。
    之所以没有随她踏上回到敕勒川的路,是因为要兑现一个承诺——报仇。
    托娅临行之前,故作轻松地告诉他,只说要回去看看哈素海的湖水变成什么颜色了。
    “变成绿色了,就给我叁天写一封信。”
    “那变成蓝色了呢?”
    “那就一天一封吧!”
    扎布苏将一切照顾托娅的注意事项嘱咐给毛伊罕,自己要在乌珠穆沁奔赴一场硬仗,殊不知,在敕勒川,另一场战争也要开始了。
    \\
    荒无人烟的旷野上,枯黄的衰草随风猎猎起舞,干涸的血迹渗入土地,透出死亡的气息——这里正是牧仁等人丧命之地。
    “偷袭这么一个平川的地方,没人打配合,鬼才信。”莫日根说道。
    莫日根和扎布苏并排打马而走,后面跟着岱钦将军特拨的骑兵探马,他们军容整肃,力争在冬天来临之前擒获西凉马贼。
    扎布苏的残手在风中瑟缩着,单手抓着缰绳,有些吃力:“你是说那晚的商队里有内鬼。”
    “自然,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但是现在还没有证据,”莫日根从腰间掏出牛皮酒囊,递给扎布苏,扎布苏迟疑着看着他。
    “不是酒,是酸马奶,止渴的,可以消除疲劳。”莫日根先喝了一口。
    扎布苏接过,喝了一大口,竟然还是热的:“谢谢。”
    莫日根环视着整个乌珠穆沁,今天的扎布苏全副武装,腰间别着镔铁匕首,莫日根捶了一下他的腰:“这是什么?”
    “我弟弟的遗物,我天天带在身上。”扎布苏略过,发问道,“你从前是哪个营队的?”
    莫日根说道:“鹞子营,我知道你是狮子营。”
    “鹞子营,那可是死士营,活着的士兵不多了,”扎布苏问道,“你认得一个叫贺兰·莫日根的人吗?他是我弟弟,他阵亡了,恐怕我余生要靠我这个弟弟的抚恤金活着了。”
    莫日根一阵鼻酸:“不认识。”
    忽然,一阵流箭奔袭而来,莫日根向远处看去,平原之上,没有半片人影,他飞身上了扎布苏的马,整个人将他护在身底下。
    急如流星的箭头如一场浩劫,将这群装备精良的部队彻底钉在地面上,不敢妄动。
    “你中箭了。”扎布苏端起莫日根的肩,他双手拄着地面,虽然周身颤抖,却然在苦苦支撑。
    面具之下,莫日根的神色难以看清,机械地回应道:“别管我。”
    箭雨终于止息,探马们死伤过半,莫日根徒手折断了自己肩上的箭尾巴,四顾茫然:“难道这群人真他娘的是鬼变的不成!”
    扎布苏看着他流血不止的伤口:“你得赶紧止血。”
    莫日根飞快地按住肩头:“我说了别管我。”他一个人上马,捂好自己被烈火焚烧过的丑陋皮肤。
    扎布苏依然穷追不舍:“你先让我替你止血!听话!”
    莫日根对幸存的士兵挥手下令:“听我的命令,立刻返回乌珠穆沁。”
    \\
    朝鲁家的毡帐里,如干尸一般的巴特尔僵卧在床铺上,终于苏醒了过来,他捂着当胸被妥帖处理的伤口,心也一阵温暖。
    塔娜的大眼睛瞧着他,她跑出去,打着手语告诉朝鲁:“他醒了。”
    “你醒了,巴特尔,”朝鲁走进来,满脸刮削,伸出手来,“我是苏勃辇·朝鲁,扎布苏的好兄弟,认得吗?”
    巴特尔不觉泪眼朦胧,他当夜被西凉悍匪重伤,却侥幸存活,一路奔逃,饿了就啃草皮,渴了就喝河水,或许是天神眷顾,才让他得遇如此厚道的一家,他双手回握住朝鲁,上下紧紧摇晃:“朝鲁大哥,谢谢!你是天神派给我的救星。”
    “你不用担心有人来追捕你,现在敕勒川是吉日嘎朗的地盘,他呀,专对那些马贼动手,有他罩着,他们那群人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奥云达来也进了屋,给巴特尔煮了一壶热茶:“巴特尔,你命真大,箭头离你的心脏,也就半寸。”
    巴特尔双手合十,感激涕零道:“多谢嫂嫂,救了我一命。”
    朝鲁沉痛地说:“你的主人还有两个孩子都死掉了,现在是牧仁的二哥术仑当家了,贼人砍掉了牧仁的头”
    巴特尔骂了一句脏话:“我要给主人报仇!”
    朝鲁:“扎布苏肯定也会的,那孩子可是他的亲外甥,不过大概他的日子也难过,我想,救了你,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
    “当年要不是牧仁主人,我早就死在了斗兽场,”巴特尔哭泣着,“是他让我变成人样,像个人一样和草原上的勇士决斗。”
    朝鲁不由忆起往日时光,万众欢呼里,两个赤膊的男人在擂台上挥洒汗水。
    塔娜走进来,吹响脖子上的哨子,对朝鲁打着手语:“为什么扎布苏叔叔还不来,我的哨子吹响过很多次了!”
    朝鲁抱起塔娜望着风气云涌的帐外:“扎布苏叔叔一定会回来的,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
    风平浪静的夜晚,篝火正旺,琴声如诉,兄妹叁人围坐一团,特木尔拉着马头琴,扎布苏酝酿着故事,而托娅,则等着聆听。
    扎布苏清了清嗓子:“在很久很久以前,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上,有一个名叫达古拉的姑娘。”
    “就像敕勒川这样吗?”托娅又像从前一样好奇地问着,睁着圆圆的鹿眼,露出唇边的梨涡。
    扎布苏环住她:“她勤劳、善良、美丽,命运之神对她顿生嫉妒,偏偏让她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
    托娅黯然神伤地问道:“什么病?”
    扎布苏被问住了:“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我们额吉给我讲的,没有说什么病,但是这个病是什么不重要。”
    托娅撇了撇嘴:“行吧,这个编故事的人真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
    扎布苏摸着她的发丝:“达古拉年迈的父亲找遍了草原上的大夫,还是医治不好。一天,草原上来了一名年青医生,叫丹增宁布,说能治好达古拉的病。”
    托娅重复着那拗口的字眼:“丹增宁布?什么鬼名字啊!”
    扎布苏瞪着眼睛:“再打断我我揍你了!”
    托娅连忙闪避,拔腿跑到特木尔的身后,特木尔转头看着她,满眼宠溺:“她呀!什么都要好奇一下!”
    “几个月下来,达古拉的病康复了。而这对青年男女也因日复一日的接触,彼此间生渐渐生出了倾心的爱慕之意。而丹增宁布远行的日子也到了,临行前,她们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私订终身。”
    这也是一个月光如水的良夜,伴着忧伤的琴声,叁个人靠着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再后来,当丹增宁布骑着马迎娶达古拉时,她已被迫嫁给了恶霸钱金宝。丹增宁布伤心欲绝,自杀身亡。痴恋着丹增宁布的达古拉听闻这一噩耗,便也殉情自杀。”
    托娅惊醒,最近的夜晚,她的心神常常被种种梦境占据,她醒过来,心口一直在抽痛,她连忙下床写信:
    “大哥,我的心最近常常痛,总是梦见特木尔,他和我是孪生子,十指连心,我有种预感,我们的弟弟,他还活着。”
    刺骨的秋风无孔不入,将摇摇欲坠的毡帐打透,扎营的步六孤家军将她包围,这群富商豢养的武士们打着鼾,如猪圈里的猪,声音此起彼伏,托娅烦闷至极,一个人披衣夜起,外面仿佛有人在唱歌,如泣如诉——
    “天边泛起一片白云,
    孕育着一场阴雨,
    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是可能要和达古拉分离,
    满山的果树虽然那么多哟,
    结果实的没几棵哟,
    相识的姐妹,
    虽然那么多哟,
    知心的还是达古拉哟.
    天边泛起一片白云,
    孕育着一场阴雨
    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是可能要和达古拉分离,
    满山的果树虽然那么多哟,
    结果实的没几棵哟,
    相识的姐妹,虽然那么多哟,
    知心的还是达古拉哟”
    她循着歌声走去,渐渐走到了阴山的半山腰,巨石上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他拄着拐杖:“没藏法师?”
    没藏法师停止了歌声,惊异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她已然褪去少女的稚气,披着萨满的衣裙,肩上坠满威武的鹰羽:“好久不见啊,小丫头。”
    托娅看着他矍铄如未改的容颜:“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没藏法师得意地耸了耸肩拈着胡须长啸一声:“没办法,我要渡苦难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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