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变
死了二十多年的尸体,不但能动,还能举刀使用生前的招式,如果没人操控,没有术法牵制,那就是纯粹异化成了邪物。不过之前照面不见其他邪异,砍断头颅四肢就能遏制其动弹,说明这种异化的能力也只是浮于表层,并没有深入到尸体的本质。
招秀更愿意相信这只是一种意外。
毕竟这个洞窟的形成完全是天然的,一路走来没有任何人力开凿的痕迹,如果洞窟有智的话,它本就没有接纳外来者的意图,哪会想到有人闯入并且抛尸在此。
而尸体在漫长时间的晕染后,酝酿出了几分邪异,也是不可预料的。
无论如何,查探尸体都能够发现更多信息。
之前碍于黑暗睁眼瞎,只能离开,现在火烛都主动送上来了,不回头看个究竟都说不过去。
上了药打好绷带之后,肩膀上的伤并没有非常影响她行动。
只是招秀不免在心里叹息,明明席殊给了她最好的药,偏偏她总没能在受伤的第一时间用上……到底还是少了几分警惕心。
而打斗现场的恐怖完全超乎了她预料。
零散的肢体干瘪丑陋,被砍得再碎散都看不出多少糟糕,但是被剑气与刀光切割得横七竖八的石窟,就带来极大的震撼了。
风卷残云、摧枯拉朽都没那么有破坏性。
黑暗果然阻遏人的认知与理解,方才叮叮当当噼里啪啦的,她完全想不到是这种场面——现在这么一看,石窟没塌她都觉得是构造问题,而不是破坏力不够。
招秀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解东流一眼,打成这样,还能控制战局不波及到她,那还是黑暗中啊,他也无法视物的情况,如此可怕的掌控力……
纯粹就不是一般的战斗天赋了吧!
短暂的仰望之后,她就按捺住了激荡的情绪,低头查探尸块。
比起爬在顶壁上的那只,她更好奇的是用刀的这个。
干尸狰狞的面目普普通通,与骷髅无异,头发如同耸拉的蓬草,竟然未掉完,枯萎的皮肉紧贴在骨骼上,干瘦如风干的腊肉,指骨细长,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才能提起刀来的。
说到刀……
她抬起头,看向已经捡起刀正观摩的身影。
“那个行刀的招式不一般吧,”她问道,“从刀上能不能看出辨别身份的线索?”
这两只死物能把半月前第二波造访者打得落荒而逃,甚至留下一条命,当然不可能是简单货色!
“单刀,无鞘,刃白,有水裂纹,重达八斤,精金所制。”
招秀眉毛一挑,这都算得上是宝刀了!
郁境天下能用得起一柄精金所制宝刀之人有几人?
“刀柄有残布,”他单手提着刀,还能用指尖慢条斯理扯开未被腐蚀透的木料,观察上面极为抽象的纹路,“刻有……铜钱?”
招秀探头看了眼:“不,是豹纹。”
她就着解东流的手仔细观察了一下,喃喃道:“‘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古语以“豹变”来形容君子的成长。
豹幼年貌丑而普通,君子通过不断的修养和求知,最终会像成年豹子一样,矫健而美丽,成为一个品质高尚的人。
解东流轻挑眉,看了她一眼。
这种微妙的表情难得出现在他脸上,叫她都有些意外。
四目相对,解东流有些感喟地说:“所以这刀就是‘豹变’。”
嗯??
他低头看向干尸,语气恢复了淡漠:“他是秦顾。”
招秀有些茫然,她对武道上的名人还真是所知无多,何况又是二十多年前的:“怎么说?”
“西域第一刀客秦顾,所用之刀便是‘豹变’。曾与千极教教主恒师眠对敌都胜出半招,踩着千极教的脸扬名天下。”解东流说了长话,“匿迹二十多年,都说已被千极教悄悄除去,没想到是死在这里。”
招秀对这些秘闻一无所知,武道于她一向是够用就行,顶多因为天五门的重要性必须熟悉其人员构成,所以有所了解而已。
她低头看尸,随口道:“不会还有‘虎变’吧。”
解东流没答话,她蓦地抬头,不会吧真有?
“有,据传是一对。”他问道,“也有典故?”
“‘大人虎变,其文炳也。’”这铸刀师还挺有文化挺有追求,给刀取名都遵循意境,招秀下意识问道,“‘虎变’在谁手上?”
“不知。”
她肩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疼,“豹变”就那么猛了,还不知道“虎变”凶到什么地步。
但既然解东流都不知道,她也没有太多好奇心,她指着另一颗头颅说:“没头发,上面的褶皱有点戒疤的意思,所以……和尚?”
她歪头:“二十年前有什么出名的和尚下落不明的吗?”
解东流默然,只是眼神奇怪地又看了她一眼。
“……真有?”
他一手秉烛,一手提刀向前。
四寸长的刀身勇武刚劲,但落在他手上,连如此霸道的刀竟然都显出几分清风明月的道家纵意来。
他拿刀翻转那截躯干的部位,轻轻割开融进皮肉中的碎烂衣物,腰后一个深红色的印记隐约可见。
以干尸的皮质,很难辨认出准确的图案,但解东流仿佛已经确定线索,语气笃定:“莲会大师。”
他说道:“‘莲’字辈的高僧,当今大衍寺方丈的最小的师叔,二十多年前以叁十六路掌法融会贯通而闻名于世,大衍寺曾浩浩荡荡全天下觅他踪迹,遍寻不得。”
她好像曾有耳闻。
解东流又检查了一下尸上致命伤口,不知是时光磨灭了痕迹,还是杀人者就没用什么剑招,没法看出用剑者的身份。
招秀站在那,许久未动,心却在下沉。
无论是秦顾还是莲会大师,这样知名的强者,竟然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与他们同行之人究竟是谁?
那两个更强的剑者,为何又要谋杀他们?
二十多年之后,为什么又有一波不知名的来者进入此地?
对方本来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无限靠近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刀给我。”她说道。
解东流不解地抬起头。
“之前那具尸体,我去砍了它头颅。”相较于飘渺的阴谋真相,总还是眼前的事物更要紧些,招秀认真道,“放着不管,没准又会演变成这种……东西。”
“前路不知几何,”她说道,“能不能回到这里都是问题,那还是先解决隐患更好,沧海桑田皆有可能,谁知道此地有没有见天日的一天。”
都不必见着天日,死物又不会亡于水,一旦平衡打破,湖水倒灌,就有可能将里面的东西带出去。
活尸出世,总是祸害。
解东流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眸中有些奇异的神采。
他没递刀,反而将秉烛的手伸出来。
招秀茫然接过蜡烛,就见着他提刀往回走,几个纵身就消失在烛光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