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 第42节
他原本没想说到这件事,跟她提起也不过是想变着法的夸她,蒋秦说起她病情好转过几天可以出院,他是一时开心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说与她听,也不过是希望她能多笑笑。毕竟这些日子她自己待在这里孤单的很,偶尔来人来探视但要严格遵循蒋医生制定的时间,长此以往,她比从前安静很多。
想起她出院后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顾逢晟还是决定先跟她说起点轻松的事。
“前些天我让人把梨花江苑收拾出来了,从前你在后院里载的那两颗桂花树长得很好,现在开了花,要不要跟我回去住段日子?”
蒋医生说换个环境有利于她,当初顾青山把这处房产交给沈昱宁时她百般拒绝,老爷子去世后,这些东西又都落到顾逢晟手上,他了解沈昱宁,她不愿在他如今的名利上多拿一分一毫,尽管这些身外之物他都心甘情愿想要奉到她面前。
既然她不要,那他便换个方式让她接受。
出院那天是九月七号,正好赶上沈昱宁三十岁的生日。老话说三十而立,况且又处在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整岁生日,顾逢晟原本打算为她大办一场,但这些天她一直住院,再多的仪式到这时候好像都显得刻意。
最后问过沈昱宁后,顾逢晟遵循了她的意思只是请几个朋友来小聚,地点就选在梨花江苑。这也是结婚后他们第一次以两个人的名义请朋友来家里。
沈昱宁朋友不多,斟酌来去也就只给明熙打了电话,她倒是难得痛快,对过时间后就答应了下来。顾逢晟有心为她热闹,但也纠结人太多会吵闹,且两个人的朋友圈几乎透明,翻来翻去还是找了方延和江敛这两个常跟他联系的发小。
晚上七点,生日宴准时开始。
被邀请的三人几乎是掐着点先后到达,明熙和江敛来得稍早一点,两人一起下了车后直奔屋内,还都不约而同给沈昱宁准备了礼物。
她接过东西,有些惊讶。
“话说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江敛比沈昱宁小两岁,算是大院这群人里最正经的一个,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国外回来后接手了家里的医疗生意,性子沉稳谦和,是长辈们口中知礼懂事的谦谦君子。
可明熙是个混不吝,这两个人之前很少联系,现在看起来颇为亲密,大概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沈昱宁略有深意的看了两人一眼,有点好奇。明熙仿佛能从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中看出她的想法,立即打断她。
“我找江敛有事帮忙,所以一起来的。”
有点着急撇清关系,但这话说完,站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的江敛突然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是,假冒现任去气前任,这样的忙也只有明姐能想得出来。”
此话一出,沈昱宁算是明白了,分手许久,明熙还是不肯放下执念,现在反倒是有点走火入迷,什么手段都想用上。
人的执念有时候往往比爱更长。
这也幸亏江敛是个好脾气的,这样离谱的事都能答应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重,就算是当下联系不多,可彼此遇上什么事,也都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跟前。今天的事就是个例,虽然这几个人平时忙到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关键时刻没一个会迟到。
方延落了单来得最晚,一见面就埋怨顾逢晟太不够意思,竟然连结婚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落座后不忘数落,最后从外套里拿出一封红包递给沈昱宁。
“密码你生日,生日快乐昱宁!”
这是他一向的惯例,方延怕麻烦,从来都是拿红包了事,从前是见不到人,现在总算有机会给她过生日,一高兴就补齐了之前落下的所有红包。
沈昱宁不打算收,找了个话茬准备揭过去,她坐在主位,笑容和煦的开了口。
“我跟逢晟结婚后还一直没机会请大家喝喜酒,今天在一起也只是聚聚,不单单是为了过生日,所以你们都不用这么客气。”
她穿了条浅杏色的荷边长裙,跟院外挂在树梢上金黄点点的桂花颜色相近,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明媚,状态好到不像一个还在进行心理治疗的人。
顾逢晟安静听她说完,最后自作主张替她收下了被方延放在桌上的红包。他也高兴,末了还不忘打趣告诉方延说这是份子钱。
方延一个独身许久的人,听完后气的不行。
“我结婚了你得还回来!”
“行行行,你明天就结婚,我奉上双倍的。”
顾逢晟有日子没见他,也是存心玩笑,方延倒是认了真,闻言又看向对面只顾着吃菜的江敛,声称道他有女朋友应该先结婚,好看看顾总是不是如他所说这般财大气粗。
谈笑间,饭桌上气氛轻松融洽。
自离开京平,过了这么多年的生日,这是沈昱宁第一次感受到这般的温暖,现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窝在使馆宿舍里吃一碗卧了鸡蛋的面条,朋友和爱人都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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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方延来了兴致想玩牌,叫上明熙和江敛到客厅里坐下,顾逢晟对这些东西兴致淡淡直接拒绝,三人凑不上局心急如焚,最后只好把牌技一塌糊涂的沈昱宁拉上来充人数。
她心情大好,虽然不喜欢这些,但还是坐下了。
顾逢晟搬了把椅子坐在沈昱宁身边,百无聊赖时拿出遥控器打开电视,这个时间段所有台都是新闻,他调低音量准备就这样打发时间。
很快,便被下一则新闻吸引了视线。
“据悉,非洲达木赞病毒肆虐,截至到九月份,感染病毒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人,对此,中国驻达木赞大使馆提醒在非公民近期尽量避免前往达北地区,如确需前往,请务必提高防疫意识,如有不适及时就医。”
……
第56章 我亲自去达木赞
沈昱宁打牌很不专心,连输两局也没能唤醒一丁点斗志,眼睁睁给对家的明熙喂牌铺路,丝毫没有一点竞技意识。再次推翻重来时,方延瞥她一眼让她认真点。
她心不在焉的码着牌,只含糊地应了声,跟随着江敛的指引去摸牌,中途走神几秒望向顾逢晟时,发现他正匆匆忙忙关掉了电视机。
他脸色好像也不太好,可就是那么一瞬,两人目光交汇,他又很快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末了还提醒她好好玩,一会儿再吃蛋糕。
他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方才沈昱宁没看见,走出客厅时顾逢晟还在想,到底应该用怎么样的理由瞒着她再次去到达木赞,又能怎么样才能让她安安心心待在国内治病。
再回头时,看见麻将桌上的热火朝天,这回,心不在焉的人换成了顾逢晟。
他坐在沙发一角饶有兴致的看着此刻言笑盈盈的沈昱宁,她这个人就算是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事也总能找到乐趣,因为聪明所以熟能生巧,打到第六圈的时候她总算能摸到一些关窍,也是运气使然接二连三的上牌,最后总算赢了一把大的。
撂下全部牌时,她笑容肆意,侧头看向目光灼灼的顾逢晟,眼角眉梢都是自豪,此情此景像从前她在外语比赛上得了奖后的神情,雀跃欢喜,小动作里尽是满意。
墙壁上的挂钟摆动起来,时针指向八点,顾逢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去厨房拿蛋糕。等他推着蛋糕走出来时,这旁的桌子已经被他们很快清了空。
明熙更是第一个关掉了客厅内所有的灯,只有蛋糕上的蜡烛浅浅照亮四周。
周遭瞬间黑暗那一刻,沈昱宁很下意识的去抓身旁顾逢晟的胳膊,他将蛋糕放好,手指轻轻抚在她的手上方,隔着细碎跳跃的烛光,沈昱宁渐渐放松下来。
听着耳边四人熟练唱着的生日歌,她双手合十轻轻闭上了眼。
沈昱宁没那么贪心,她只许了两个愿望便匆匆吹灭蜡烛。
“都许了什么愿望?”
灯光亮起,顾逢晟笑着看她一眼,温和开口。
他自然不信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的话,南淮的习俗就跟京平的天差地别,南淮的人过生日时生日愿望都是要说出来,他以前就曾这样问过沈昱宁,当时她年纪小又唯他是从,就连生日愿望这样私密的事也都能同他分享。现在看来,她无论什么时候对他都是纯粹的。
“这当然不能告诉你。”
沈昱宁直截了当的拒绝他,收起手,看他一眼,又没忍住笑了笑。
她想起从前,附身到他耳边低语,“当年被你骗过一次,现在可不能再上当。”
“好好好,你今天说什么都行。”
顾逢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方延他们在切分蛋糕时,他拉起沈昱宁的手悄悄带她到了院外。
梨花江苑是栋小洋楼,前院栽满了梨树,因此得名。不过现在梨花早已经过了季节,满园梨树也只剩下茂盛的绿叶。沈昱宁当年就是因为花期太短,又因嘴馋想吃奶奶做的桂花糕,所以才自作主张替顾逢晟移栽了两颗桂花树,只是无心插柳,没成想现在那两个小小的桂花树早已变成参天大树了。
夜深人静,顾逢晟隔开喧嚣,牵着她一步步走到后院。路灯幽暗,只有月光长明洒在地上,周遭只能听见草丛中偶尔传来的蝉鸣声。
“他们三个在屋里不太方便,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顾逢晟停下脚步,在桂花树下的石板路上站定。他有很多话想说,虽然现在心里还没完全想清楚,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为她过一个没有缺憾的生日。
其他事情都留给明天,今天最大的事,是沈昱宁。
“这些日子,我看你实在辛苦,有好几次我都想进去替你承受。”他抬眼,眼中有易碎的伤感,声音也哑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承受能力不错,蒋医生很早就跟我提过你的病情,在你陪我去南淮之前其实我已经简单了解过这个病了,可真面对起来又是一回事,我看到你病情记录单里密密麻麻的症状和情况,那一刻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结婚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不是那么执着,你是不是就不会坚定的选择这一行了?如果,如果你不是那么拼命的想要通过遴选,是不是也不会生病?”
他总是固执己见的认为,沈昱宁如今身上的这些痛苦,几乎全都是因为他才带来的,所以他总是不死心的设想,人若是有执念,便会钻进一个死胡同里出不来。
顾逢晟现在,就是这样。
他想弥补沈昱宁,可无论怎么做,能给她的好像都是些虚名。
沉默片刻,顾逢晟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盒子里面,是他买了很久的结婚对戒,男戒他已经戴了许多天,可剩下那枚,一直没机会给她。
“昱宁,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愧对于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为你做的都还不够多。”
他一面说一面将戒指戴入她的无名指,冰凉的触感从手指上传来,沈昱宁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是枚款式简单的素圈戒指,牌子有点来历,甚至说得上是身份特殊,这个品牌是个只给皇室做珠宝的品牌,工艺精湛,每次买首饰都要提前一年定制设计师才会安排出时间。就连顾逢晟也都是稍稍费了些力气才赶着让人家设计师一个月完成。
要是按照正常的排队顺序,这戒指恐怕要后年才能放到沈昱宁手上。
沈昱宁目不转睛盯着戒指,还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想了想后刚要开口,他便又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她手里。
她摊开手心去看,发现是一个很有分量的钥匙。
“这是我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有我个人名义的全部财产和一些房产,从今天起,这些都交给你保管。”
顾逢晟自顾自说着,最后迎着她错愕的目光抱住她,轻轻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在弥补过去的那些时间,尽管尽管,那已经都过去了。
沈昱宁想回答他的也有很多,她现在已经在慢慢变好,身体一日比一日要好一些,精神状态也要缓和很多,她想跟顾逢晟说不管遇到什么两人都可以一起面对,可他没给她这个机会,也没留给她太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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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顾若清到董事会大闹了一场。
与此同时,非洲那边出了问题,负责达木赞工程的总设计师因为感染了病毒诱发基础病意外离世,整个项目被迫停滞,所有的工人也都人心惶惶,甚至有违反纪律跑回来的。
公司里乱成一团,股东们各执一词,怎么说的都有。
顾逢晟跟非洲那边打完电话后回到会议室,看着顾若清正襟危坐气定神闲在主位时,心里那些不快突然开始加剧。
林则用力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方才聒噪得仿佛如同菜市场的屋内总算安静了下来。
“我以为诸位都是来帮我解决问题,而不是特地跑来给我出难题的!”顾逢晟随意拉了把椅子坐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些人都是如此,拿钱的时候满脸笑意,遇到问题了便只会推卸责任,他原本已经解决好了大部分的股东,可如今出了这件事,这群墙头草又纷纷扬扬向顾若清那边靠拢了。
“逢晟,你到底年纪小,姑姑怕你经不起这样的大事所以赶来帮你出出主意,大家也都是为了公司好,非洲那边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着急,家属们的安置费你发了吗,因公殉职,公司里怎么样也要有个交代的,不然孤儿寡母的多可怜。”
顾若清端起茶杯,装模做样若无其事的开了口。无论什么时候,顾逢晟永远佩服顾若清,明明都已经撕破了脸,可她在众人面前,还是一副姑侄和顺的模样。这点,顾逢晟永远也不及她。
他不屑在会议室当着众人的面跟她演大戏,没那个兴致也懒得跟她去维护在外的体面,顾若清毫无顾忌就坐在他的位置上,是挑衅也是故意。
所以最后,他只是在会上跟股东们通报了一下家属的安抚事宜,说完后便再也不多提一句,甚至连看都不看顾若清一眼。
会议继续开,其间有股东提议,非洲项目现在风险过高,华清留在那的工人将近六百人,为确保安全,应该及时撤回所有项目,再把员工们都一一接回。
这些顾逢晟当然也知道,可这些他做不了主,签订合同时也说明了,不管出现任何事都应以项目为准,在预定时间按期完工。员工们的人身安全自然非常重要,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一开始还派遣了两支医疗队跟着,项目施工地在达木赞北部,那里有华清出资建造的医院,能最大限度保障这些在外员工的基本问题。
可倘若现在违约,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