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如寄 第99节
那些记忆也不过只有片段,一闪而过。为什么她现在看到牧随的过去,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展现?
就好像她完全落到了牧随的过去里,如此真切的感受他着他所有的感受,似要替他再活一遍……
那牧随呢?
他现在也在这段回忆里吗?
没等孟如寄想明白,她感觉四周光芒变幻,她看着自己的手迅速的变大,周围的场景也在飞快的改变。
光怪陆离的奇异光芒停滞之后,孟如寄看到自己的手变成了十岁左右的男孩的手。
此时,一道神明的辉光从她身边飞快的掠过,光芒穿过了她的掌心,她抬头望向奔过身边的那人,正是牧随诞生之初,站在他身边的那位长宁神君。
他清冷的神色此时带着怒意,身边的辉光也微微泛红,似乎被他情绪所影响。他正对着一级云阶上的另外一位天神说话。
“地上那群凡人,不过是偷习灵气,方可成仙,如今却胆敢仗着人多势众,出此谬言,扰乱天地秩序,我等天神,自该降下神罚,警示人族!天凌神君何必对人族一忍再忍?”
孟如寄便顺着长宁神君的目光向上看去。
被称为天凌的神君立在上处,眸光微垂,一言不发。
在他身侧,另一名女神也微带不满,开口道:“人族此次,胆敢要求我们处死星燧,他日,不免有更荒谬之言。”
孟如寄闻言,一怔,她打量自己的手掌,随后握紧,放置与身侧。
她这才发现,她现在是在一处空旷的大殿,四周云阶包围,上面站着各路天神,而她正站在这大殿中央,似乎……像是在接受什么审判,她是最中心的那个议题。
“对。”侧面也有神明开口,“星燧虽为劫灭之神,掌劫灭之事,但人族修仙,突破功法之时遇劫,这分明是他们咎由自取,星燧处诞,尚且年幼,并未完全掌握神力,如何降罚?修仙者以此为由,妄图逼迫我等弑神!实在荒谬!”
此言似乎激起了更多天神的不满。
大殿上,此起彼伏的响起了他们的声音:
“世间乃神明所造,人族不过是女娲戏耍下留下的玩偶,如今却妄图与我等天神争辉?”
“人族贪婪,习得修仙之法后,多争夺,好斗,独占天地灵气,令万物凋敝,山间湖海,万物生灵无不被害。”
“星燧无罪,人族贪婪,该当降罚。”
众神纷纷应和,似对人族修仙一事积怨已久。
孟如寄站在中间,垂头看着地面。
“星燧神君。”上方,一直一言未发的天凌神君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好似远古传来的钟声,令大殿中清气一荡,纷乱之声隐没了下去。
“天凌神君。”孟如寄听到自己开口礼貌的回应,声音青涩稚嫩,却也已如泉水叮咚般悦耳。
“人族修仙者说你乃劫灭之神,将修行遇劫之事怪罪于你,修仙者请我等,将劫灭不祥之神诛杀,还天地清明。”
天凌神君说着这话,孟如寄的目光不受自己控制的向下微垂。
她知晓,这是那时的牧随,尚在幼时的他的情绪反应。
他有些难过,有些自责,好似在责怪自己,为何带着劫灭之神的使命诞生,为何生而不祥,引来纷争。
而孟如寄也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情绪,她胸中郁结,却困于这身体与记忆中,无法纾解,更无法开导此时的牧随。
这是他的过去,是他已经发生过的事,她无法改变。
“我等已回绝了人族修仙者。”天凌神君开口。
此事似乎在之前没有说过,众神也有些惊讶,牧随更是不敢置信的抬头望向天凌神君。
“我召你来此,仅是为了在众天神的见证下,言此事——生为道,死亦为道,天地轮回,该有缘有生,有劫有灭,星燧,你只是万物轮回中的一环,无过错,无不祥。你不可自责。”
孟如寄透过牧随的眼睛望着云阶之上的天神,但见他神色无悲亦无喜,他也正注视着牧随,而这道目光,却又好似跨过了千年万年,平等的注视着孟如寄的灵魂。
在孟如寄出生的时候,天神就已经消失很多年了,人间是修仙者的人间,连天神的传说也少有。纵使她后面在机缘巧合下,得了内丹开始修仙,她也少在书籍和故事里听到天神的事迹,有,也是天神毫无缘由的降下神罚,与修仙者为敌。
但孟如寄从来都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一定是因为有利益的冲突,有观念的冲突,才会引来一场旷日持久不死不休的战争。
只是她不在意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只是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养着衡虚山的孩子,守着一方的安宁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所以她也从没有想过去探索以前的故事,寻找字里行间中的真相。
她不知道世间上还有过这样的天神。
天凌神君……
孟如寄只隐约记得,传说里,好像是有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代表着天神里最难对付的那个神明。
他是最奸恶的神,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最多的修仙者,以至于在他被数万名修仙者围攻至死后,天神的败局,便已定下大半了。
而此时,这个“穷凶极恶”的神明,却用明镜一般的眼瞳望着她,声色轻柔道:
“星燧,你与我同诞蕴神台。你与我一样,是世间的一部分。只因自己的无知与畏惧便想将你从这世间剔除,那样的人,才应当被惩罚。”
四周,众神便也附和。
前方的长宁神君更是欣喜,他转头看向牧随,然后快步走回到了牧随身边。
他拍了拍牧随的头,神色间很是温和:
“星燧,我替你去降罚那些无知的修仙者。你莫自责,也不用担忧,我和众神,都会护着你。”
秩序之神,降下神罚。
孟如寄知道,这是所有关于天神的传说里,仙神之战开端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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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打了五千年的仙神之战,由此开始。
一开始,自然是天神占据绝对的上风,修仙者受到了重创,他们很快便表示了臣服,天神停止了惩罚。
但随着人族繁衍不息,修仙之人越发多了起来,恐惧天神的人也越来越多,而在恐惧中生存,自然会滋生出反抗。
由此,这一场“神罚”便成为了绵长的对抗,最后成为了仙与神的全面战争。
天下灵气在征战之中变得越发稀少,草木凋敝,万物萧条。
天神也需要灵气维系自身的生存。于是,关于灵气的抢夺让这场战争更加无法停止。
天神看似占据了优势,但在天下灵气渐少的情况下,胜败的天平却在悄悄倾斜。
原因无他,蕴神台每隔数年,在天地灵气的滋养下,便会诞新神,从古至今所有神明皆来源于此,然而,现在天地灵气已经不足以滋养神明了,蕴神台上也再无新神诞生。
人族却仍旧繁衍兴盛。
甚至在巨大的危机压力下,人族的数量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数字。
人多了,奇人异士自然便多了。
战争打到第四个千年,天神损失越来越多,直至数万名修仙者以计谋困住天凌神君,将其缠斗至死,耗光了他所有灵力。
清冷的神君死在了阴谋之中,步入了他口中的“万物轮回”。
在他神陨之后,天地灵气似乎复苏了些许。
修仙者们抢夺了因他身亡而溢出的灵气,助力自己的修为,不少人突破了自己的瓶颈,也因此,修仙者们更加坚定,该当弑神。
而天凌神君神陨的消息传回神域,众神悲恸。
牧随在蕴神台上的空碑前跪了七天七夜。
孟如寄在他的身体里,她清晰的感知到了牧随的悲痛、不甘、憎恨。这具神明的身体却带着与人一样的情绪。
孟如寄自我的意识在被这具身体本身的痛苦拉扯着,她几乎与他同样的同仇敌忾。
祭奠仪式结束后的那一刻,牧随站起来便去了下界。
他降下了平生的第一次神罚,而后又亲手夺了数十条修仙者的性命——他们都是从那场围剿天凌神君之战中活下来的“胜利者”,他们都分走了天凌神君身亡后的灵气。
当牧随站在人间的山川里,看着尸骨上飘出同族的灵气,孟如寄感受到他眼眶微热。
灵气飘飘摇摇,围绕在他身侧。
在灵气匮乏的世间,不管是人或神,都在渴求灵气,他本该将灵气都纳入自己体内,但他却挥了挥手,将这珍贵的气息引入了土地、湖泊、山林。
而这灵气也好似多年前的那双神明的眼睛,无情却也温柔,无声的抚慰着万物。
……如同那时,安慰自责的牧随一样。
孟如寄看见枯萎的树在她面前复苏,浑浊的湖水变得清澈,大地生出青草嫩芽,重燃生机。
但与此同时,她也看见牧随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背脊,他缓缓俯下身,跪在破土而出的新芽前,泣不成声。
孟如寄找不到任何描述悲痛的词语和诗句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她只想,若那时她在场,她应该会想抱抱这个悲伤的神明。
但若她那时真的在场。
她与这个悲伤的神明,恐怕只会在两族对立的仇恨间,厮杀至不死不休。
牧随下界与修仙者一战,劫灭之□□号又在修仙者之间传递。
而牧随被长宁神君强行带回了神域,他被关入了神域的禁闭之中。
长宁神君是秩序之神,在天神的秩序中,未完全成长的天神,是不可降下神罚的。
天神成长需要的时间很长。
牧随诞生四千年,不过也是神明中的幼年。
他不被允许降罚,也不可下界作战,更不能离开神域。
即便如今谁都意识到——这场仙神之战,已将仙与神间撕裂出了巨大的沟壑,千年的深仇如血海,填满了这沟壑,他们只能站在对立面上,至死方休。
但也没有任何天神要将牧随推出去与下界的修仙者死斗。
他们仍旧信奉着过去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