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

    白池离开学校又回了家，躲在唐景珏的衣柜里，唐景珏衣柜的空间很大，白池缩进去绰绰有余。白池信手弄乱了唐景珏整洁的衣橱，左右看了看，有很多她之前买给唐景珏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拆封。
    晚一点要和丁鸣春去给白堇年扫墓，白池摸出一件唐景珏的衬衣套着出了门。
    欧文和白堇年的墓挨着，为人子女，白池却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们葬在哪里的。
    白池站在墓碑前面，不哭不笑，表情木木的，给父母分别放上一束花，心中默默地说：
    “爸爸妈妈，我爱上了一个警察，今天带他来见你们。”
    “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死。”
    “前半生的仇恨教给我怎么杀人，我做得很失败，他教会我如何救人，怎么让人好好活下去，我想这件事我会做得不错。”
    “所以，再见了，爸爸妈妈。”
    “再见了，白池。”
    丁鸣春见了白池的模样心里难受，又觉得自己起不到安慰白池的效果，莫名地，丁鸣春觉得白池并不需要安慰。所以她只在一旁远远地看着，静静等待。
    白池并没有过多停留，只是把花放下就朝她走来。
    “走吧。”
    丁鸣春没见过扫墓这样快的人，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
    “你还有事情要跟他们说吗？”白池问。
    一双眼睛冷淡无情地扫过来。
    “没，没有。走吧。”丁鸣春害怕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回家吗？”
    “嗯。”白池说。
    “家里需要帮忙吗？”
    “不用，挺干净的。”
    白池记得她评价过，唐景珏家里的风格跟他这个人如出一辙，是那种随时随地走人再回来都和原来没什么不同的整洁，整洁得有点寒冷。
    “回家之后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丁鸣春说。
    “好。”
    丁鸣春还是没忍住，追着问了一句：
    “你在家都做什么呀，用不用……”我们去陪陪你。
    “学习，落下好多课，我得赶在毕业之前补回来。”白池答。
    丁鸣春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学生学习再正常不过，可是这样的话，他们任何人再去都像是一种打扰，丁鸣春觉得，白池就是不想让别人有任何机会去接近她的生活。
    “那好，那好。”丁鸣春连声说。
    “那我打车回家了，再见。”白池跟丁鸣春告别。
    她真的是回家学习，没骗人。她缺课太多，又不想延毕，只能挤时间和精力把落下的课程都补回来。而且她想换个专业，跳到医学，医学的专业课更多，她也得抽大量的时间熟悉。
    所以她是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处理一切的交际圈，也没时间想念唐景珏。
    白池坐在桌子上翻看人体解剖学，正在专心致志地画图，却有人敲了敲门，白池朝着门外喊，进来。
    唐景珏给她温了一杯牛奶，告诉她眼睛不要离书太近，不然明天带她去靶场瞄不准中心。
    “知道啦。”白池回他。
    然后听话地把眼睛离课本远了一些，接着画出胸肋间的骨架，一点一点用双色笔标清排号，无比认真地缀在图下方。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白池在正常的时间成功毕业，也如愿以医学生研究生的身份再次步入学校。医学生直博这条路并不好走，白池拼了命才赶在五年的期限里发了论文，在这期间，还要感谢黄奇帆研究的细胞领域帮了她一些忙。
    在白池就读的学校里，医学博士生不延毕的情况堪称奇迹，目前只白池一例。所以院长就不想放人，想把白池留到身边，跟白池说在市医院慢慢打磨，一定是个了不得的好苗子。
    白池跟院长商量了一下，先当住院医一年，然后放她去做无国界医生三年，再然后出国进修，最后再回市医院留在院长的科室，院长同意了。
    今天是她当住院医的最后一天，房妙离找她一起喝咖啡。
    不对，是赵妙离，白池有点忙忘了，赵妙离一直没改回房谷的姓。
    赵妙离说上午有节课，可能会迟一会，白池放下案例看了看时间，眼下赵妙离应该快到了。
    白池刚点好东西，就看见赵妙离走进门来冲着她招了招手。
    小时候的赵妙离像极了房谷，像同一张金纸上摹出来的两张印子，只不过墨色到她脸上被稀释了不少，五官占地极小，存在感弱，在扁平的面部版图上两两害相思，如远隔了千山万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出好看来。
    可随着赵妙离逐渐长大，寡淡无味的五官上挂了“净”气，浮白的皮肤底子研成麦色，眼睛也逐渐有神，竟让人品出些许高级的味道。
    白池讶于她的成长，也在犹豫，要不要把房谷的事情和盘托出。
    从没出现在赵妙离生命中的父亲，前半生蝇营狗苟，在生命走向尽头的时候又归于“正途”，选择站在唐景珏那一边。如果不被警察拉到封港医院里，尸身都该挂在港口的礁石上生藤壶了，可就算是现在，他也早就死了，按理说早该盖棺定论，但白池一直没办法评价他。
    尤其……当着赵妙离的面。
    她承了房谷的情，是唐景珏亲手推出来的情。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赵妙离不再是被白池吓唬得不敢动弹的小屁孩，张口戳破静谧表象：“白池姐，房谷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警察也把一些事情都告诉我了。包括他前半生如何混账，到最后一刻生出玉石俱焚的勇气，他这样飘零半生的蜉蝣居然敢逆流，我还真有点为他骄傲。”
    随着一声叹息，赵妙离劈头盖脸，把想说的话全对白池倒了出来。
    “你不知道吧，他虽然混账，但是在老家海岛上托亲戚给我们留了很多东西，警察都没查到，我妈告诉我的时候我都愣了，我一直以为我没爸爸，或者爸爸不要我了，没想到……对了，那钱我们捐了一半，留了一半，我毕竟拿了他的钱，总该是要为他说些好话，我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十恶不赦，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个好父亲，但是他心里也有女儿，我不是被爸爸抛弃的小孩。”
    末了，赵妙离说谢谢她。
    谢谢白池把房谷带回“归途”，谢谢房谷最终的归宿还是大道三千中的一路。
    白池其实想提醒她，如果不是她利用房谷，一手把他拉入这个漩涡里，房谷也许没那么早死。话到嘴边堪堪停住了，白池瞥见桌子上一捆看见书名就头疼的几块砖，赵妙离的专业课参考书。
    是了，赵妙离的专业属中文系，舌灿莲花的本事只多不少，说什么是什么，赵妙离明辨是非过了头，压根没想怨任何人。
    赵妙离只想有一个名声好一点的父亲，反倒是白池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
    “白池姐，你身边那么多人，不想挑一个吗？”
    白池有些愣了，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唐景珏，心想，这丫头说什么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