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玉 第210节
正在这时,他似乎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身上抽搐了几下,又开始挣扎起来,可他如今的身体被那木头洞穿,他一动作,难免便会牵动到伤口,疼得他从牙缝中挤出剧烈的惨叫声。他这一动,步惊川才看到,这人身下正压着一块有人一般高的镜子,只是那镜子上面全部都糊满了这人的血,导致他方才还以为他身下的镜子其实是这人流出来的血。
想到近日来在碧华阁所见,步惊川对镜子还是抱有几分反感的。指尖一动,当即将那人身下的镜子击碎,化为了齑粉。
那人被疼痛夺走了大半的注意力,因此并未注意到步惊川的靠近。直到步惊川出手打碎了镜子,他才忽然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他回过头来,看着步惊川,面上满是惊恐,似乎觉得自己下一刻马上就要命丧黄泉。
步惊川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然而眼下这个状态,却知晓什么都问不出来,因此他率先出声安抚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那人咬着牙,因为疼痛而嘶嘶抽着冷气。修士身体强健,像他受的这般贯穿伤,虽伤到了肺腑,然而未触及心脏、丹田、头这三个部位,因此并不致命。只不过这时间久了,他若是流干了体内的鲜血,也是一样会死。
因此步惊川在没搞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之前,并不着急着解救他。
如今这傀儡着实叫人防不胜防,他不由得也需要提高警惕。
只是他还得从眼前这人身上套套话,因此他放缓了声音,道:“恕在下不知阁下是敌是友,不敢轻举妄动,道友可否同我坦白一下,为何会遇到这般情况?”
那人听他开口,似乎还愣了下,半晌后,才咬着牙开口道:“我是碧华阁的陈谦明……我们先前离开了碧华阁,此回回来,是有些事。”
步惊川想起孔焕蹭提到的,宇文适带走的那批弟子。可他不敢主动提出宇文适的名字,因此只能装作不知道那般,问道:“你可是为了折桂大会而来?可碧华阁的山门不在此处……”
“是,也不是。”陈谦明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说些什么,眼前这人恐怕是不会帮自己了,便道,“我等,是为了逃傀儡之难才离开碧华阁的。”
左右他被困在此处,早晚都是个死,不若拼一把,若是眼前这个人不是傀儡……说不准还能帮他。
这人刚刚出手击碎了他身下的镜子,他便觉得这人说不定也是知晓这傀儡之事的。一想到自己不慎落入这困局之中,他便万分懊悔。尽管方才他已经用鲜血盖住了镜面,然而却还是太晚了,傀儡制出来,只需要短短的三息,这叫他不禁焦急起来。
这回惊讶的轮到了步惊川,“傀儡之难?”
陈谦明点了点头,“阁下击碎了这镜子,可是知晓照过这镜子的人,都会被造出傀儡?”
步惊川意识到了什么,“阁下的意思是……”
陈谦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正是发现了宗门当中半数的弟子,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替换成了傀儡……我们眼睁睁看着碧华阁折损了近百名弟子,才知晓此事。我们离开了此处,可因为碧华阁要举办折桂大会,我们才回来了。”
步惊川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同他的目的是一样的。
“陈兄且忍耐片刻。”步惊川上前一步,握住那跟如同钉子一般将陈谦明钉在此处的木棍,“你看我,光顾着说了,怎么忘了这回事。”
他主动上前,为陈谦明解开了这个困局,将那根捅入他胸腔足有手臂粗的木棍抽了出来。
陈谦明松了一口气,为自己脱困,也为自己找到了目的一致的人而庆幸。
而步惊川却还是不敢放下戒心,他知晓这些傀儡的厉害,只照一下镜子,生出这些傀儡便能够知晓一个人绝大多数的事情,有时候甚至连亲近之人都看不出差异,何况与他萍水相逢的步惊川。
谁知道眼前的这人,是不是装出来的呢?
可是他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处机关的异常之处断在了这里,眼前之人是他最后的线索。
“陈兄,”步惊川道,“我等也在追查镜中傀儡一事,还请陈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291章 碧华来信·一一
陈谦明原是碧华阁的弟子——为何说原是,便是因为三月前他们离开碧华阁的那天,他的师父便放话,说他戕害同门,说他叛出师门,遂下达了足足三月的追杀令,持续至如今。
而陈谦明只能苦笑一声,“可我根本都无法怨我的师父,因为我知道,那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教养我的师父了。虽然他知晓我很多事,即便他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但是我还是察觉到了。”
起初,并不止他一人察觉到异样。碧华阁的许多弟子,都是开始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变得奇怪起来,可是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因为问他们的每一个问题,他们都能很好地答上来,似乎和原来并无不同。
可随着这般异样的人增多,有部分敏感的弟子才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生出了异样的人,即便表面功夫还过得去,然而,他们却对某些私下里的约定一无所知,这才是他们异样的来源。
察觉到异常的弟子逐渐聚集在一处,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并且他们还惊恐地发现,前不久与他们一同讨论这异样之处的弟子,有的甚至在几日之后,自己也开始变得异样起来。
甚至,有的产生了变化的人,会装作如往常那般,加入他们的对话。
仿佛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监视。
他们害怕极了,不知有谁可以相信,更不知道有谁还未变得异常。
最后,还是宇文适在机缘巧合之下,发现照过镜子的人,都会生出一个傀儡。
他们毁掉了自己目光所及的所有镜子,可却又发现,身边已经很多人都变成了傀儡,真正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而随着傀儡成型时间越久,他们又无法明确地辨别到底谁才是真人,谁又是傀儡。
最终,只有一群未变成傀儡的弟子结伴逃出了碧华阁,因为他们所熟悉的师长与亲朋,在这些时日里利用着自己的身份,对他们的限制逐步加深,仿佛是一场有预谋的赶尽杀绝。以至于后来,被傀儡逼至绝境的弟子不得已要对那些傀儡动手,却被他们已经变成傀儡的师长以叛徒的名义逐出师门。
一路上,不断地有傀儡试图取代他们,而他们逃亡了很远,才彻底甩开了那群傀儡。
可就在这时,折桂大会举办的消息传来了。
他们一部分人不愿意再回到碧华阁,因此,同宇文适一同回来的,只有寥寥数人。
“接下来的事你都应该知道了。”陈谦明叹了口气,“碧华阁在这段时间中加装了很多连我们也不知道、并且解不开的机关,为了破开这处的机关,我与他们失散了。”
这些机关本是为了保护碧华阁不受外敌侵害所设,而如今却拦住了碧华阁弟子自己的脚步,所防的是谁,不言而喻。宗门之中的弟子如今成了宗门所防备的对象,叫陈谦明眼神一黯。
可很快,他忽然面色一变,“我在此处,他们没有找我,那我的傀儡会不会……”
“你是碧华阁弟子,你应当熟悉此处罢?”步惊川道,“他们有可能藏在何处,你应当知晓,带路。”
二人走过数处山洞,终于在一条石缝中,察觉到有人的气息传出。
他们观察了片刻,未见到陈谦明的傀儡。陈谦明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来得及时,那傀儡还未找到他们。
陈谦明有些兴奋地走上前去,撩开了挡在洞口处的藤蔓,“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一名女修见到他残破的衣物和身上骇人的血迹,登时惊叫起来,“明师兄,你出去一趟怎么弄得这样,阿适呢?”
“什么出去一趟……方才我们不是在那机关地里失散了吗?”陈谦明意识到不对,“等等,你说阿适?”
那女修却惧怕地后退一步,警惕地看向他身旁的步惊川,一言不发。
剩下的那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一处,站在那个女修身旁。他们都是一同经历过傀儡骗局的人,因此对此事有着极高的警惕性。
陈谦明极力解释着自己才是真正的人,可眼前的这些师弟师妹,却深知面对傀儡应当有怎样的反应。
那便是一言不发。
傀儡可以在对话中揣测出更多的信息,因此他们不能透露更多信息给傀儡才是重中之重,否则,若是被傀儡知晓了太多实情,恐怕会分不清真人与傀儡。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洞口处又传来了脚步声。
步惊川回头看了一眼,是宇文适与陈谦明的傀儡回来了。
他与宇文适并不熟,因此只是推测出这应当是宇文适,距离当年打照面早就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宇文适早就和当初长得不一样了。
宇文适也并没有认出步惊川,二人倒是省下了叙旧的过程。
他见到面色焦急的陈谦明,登时反应了过来。他顿住了脚步,不动声色地离自己身边的那个傀儡陈谦明远了些。
他的目光在两个陈谦明身上扫过,嗤笑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他询问了一些问题,但是两个陈谦明的答案都差不多,他意识到了事情不妙。若是这个一直在他们身边的陈谦明就是傀儡的话,他们相处了小半日,被这傀儡听去了很多东西,恐怕光是问问题已经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正当他头疼之际,忽然听到那个一直站着没出声的陌生人开口道:“不知你们见过死去的傀儡吗?”
他不答,因为他生怕后来的陈谦明若是傀儡的话,眼前这个他带来的人恐怕也会是傀儡。
那人又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宇文适将这个问题在舌尖碾过几遍,确定并不会透露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后,才道:“见过,与常人无异。”
“非也。”那人摇了摇头,“你们见到的时间,他们死得并不久。”
宇文适冷笑道:“我们也没有盯着尸体看的爱好。”
“我并非说这一点,而是……”那人顿了顿,“傀儡死后的一段时间,虽表面上看起来和人一样,然而却是不同的,他们的皮肤会变得粗糙,摸起来像纸张一般。”
“而若是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变成一张真正的纸,而除却这层纸皮,他们什么都不会剩下。”
宇文适疑惑道:“你同我们说这么多做什么?”
不怪他多疑,只是如今他遇到过太多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傀儡,实在不能轻易放下警惕性。
“纸惧水火,我想,不用我继续解释,你便能想到办法。”那人道。
宇文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这人正是在提醒自己。
水火对于修士来说并不难弄到,只是关键在于,他要用水火去测试这个曾经同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兄。这无非代表了不信任。
然而眼下情况紧急,也不得不测了。
他指尖一捻,手中出现了一撮灵火,他看着眼前生得一模一样的二人,心中有些异样地沉重。他们当中,势必有一人会是傀儡。
第292章 碧华来信·一二·阁中内应
宇文适沉默半晌,终是他自己先作出了动作。
他既然想要保全此处的同门,便需要由他做出些抉择。在生死跟前,情面成了会被舍去的东西。
他缓步走向跟前这两个看似一模一样的人,掌心之中灵力流转,在他恰好站定在这二人跟前时,他的双手中出现了一团跃动着的灵力火焰。火光映着这山洞之中各人的面容,众人神色各异,却又都目不转睛地看向宇文适。
步惊川自己其实也有些拿不准,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傀儡未死的时候会不会不惧水火,毕竟,他们活着的时候,与活人看起来并无异样。然而,这也是他唯一知晓的办法,他不得不试。
他们总不可能杀了眼前的二人,再看他们尸体的变化。
他便看着宇文适手上的灵火点燃了二人的长发。
灵火靠燃烧灵力而燃,极难熄灭,除非是宇文适有心叫这灵火熄灭,否则,这灵火恐怕会一直燃烧下去。
在场众人都死死盯着二人燃烧的发尾,看着那闪烁的灵活。
两个陈谦明面色都十分沉重,其中一人忍不住动了动,在场众人的目光登时落到了他身上。
二人的头发燃烧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因此,众人都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因此他这一动,登时显得像是心虚,叫众人开始打量他。
而这个忍不住的却是与步惊川带来的那个陈谦明,登时,在场众人看着步惊川的目光都有些不妙。
燃烧头发的试探持续了将近一刻钟,宇文适见实在试探不出什么,便道:“罢了,这般似乎也是无用。”
他的目光落到了步惊川带来的陈谦明身上,带了几分危险。
显然,他更加怀疑这个一直都未出现的陈谦明。
另一个陈谦明伸手掐灭了自己发梢上的灵火,似乎被烫到一般,甩了甩手。
只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因为宇文适才是在场众人的主心骨,他们都在跟着宇文适的目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