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莺娇 第25节
她笑盈盈地说,微垂眼尾卷起笑意,神态鲜活动人,倒有点十七公主的样子。棠檀桓瞧着心里舒服,点头道:“多亏苏娘子机灵,猜到朕烦闷,才能得空透透气。”
对方脸一红,春风得意,“奴斗胆,不但知道陛下心里烦,还有别的心思也清楚呢?”
“别的心思——”天子顿了顿,饶有兴致地问:“那苏娘子说说看?”
雪盼余光瞧了瞧后面的人,偷偷附耳:“奴啊,晓得陛下心里惦记十七公主——”说罢歪头一笑,迎着陛下俊朗惊奇的眸子,吐吐舌头,“因为奴也喜欢公主,一直在找她,这样难得逍遥的机会,没有公主多寂寞。”
棠檀桓笑出声,怨不得姐姐总说苏雪盼是朵解语花,的确招人喜欢。
“你猜错啦。”他故意敛起笑容,负手而立在一棵兰花树下,慢悠悠道:“朕并没有想着皇姐,擅自揣测圣心,苏娘子该受罚!”
苏雪盼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咬住嘴唇,天子语气戏谑,她自然不怕,三分羞怯染上脸颊,拜了拜,“奴愿意受罚,为了陛下刚才的笑再受罚也值得。”
真是会说话得很,惹得皇帝频频抿唇,随手摘了一枝兰花,捻在指尖,“那就罚苏娘子替朕别上这朵兰花吧。”
金色龙袍加身,身姿如松,年轻天子长了张俊秀无辜的脸,恰如刚从学堂归来的少年郎。
苏雪盼垂眸浅笑,心波荡漾。
渭水边花团锦簇得繁闹,时不时传来喝彩声,宣纸墨染,迫不及待记下风流佳句,一切却与十七公主无关。
她仍独自靠在大树下,思绪万千,一会儿寻思今日见到段夫人,段殊竹与苏供奉明摆着有仇,万一哪天闹出来,自己如何护得住他,皇弟若能掌权多好,再不用怕那个枢密院。
过会儿又酸溜溜地想苏供奉对段夫人是何种感情,该不会旧情未了吧,适才对方身穿绿色圆袍俊美飘逸,简直没有天理——她就从没见过有人能把一套死板的公服穿成那样好看。
段夫人身上别着兰花,莫非是苏供奉给的。
胡思乱想一通,脚踝都不觉得疼了。
冷不防身后有脚步声,抬眸看矅竺笑嘻嘻地一路走来,还没等她吱声,先施礼又掏出盒紫云膏,“殿下,这是供奉让奴拿来的,先涂着试一试,公主的马拴在哪里,奴去牵过来。”
他如何知道自己脚踝肿了,茜雪不禁诧异,苏供奉的眼睛未免太尖,可对方刚才明明没有看过来啊。
她还以为他的心都在段夫人身上,完全忽视自己呢。
茜雪接过紫云膏,纷乱的心安静了些,客气话还要说:“多谢苏供奉,我的脚伤不重,马也离得不远,咱们一起去。”
矅竺连忙伸出手,扶住公主往下游走。
“你家供奉可是在作诗啊?”茜雪一边走一边揶揄着问:“正儿八经的探花郎,想必不会被别人比下去吧?”
对方满脸自豪,一下打开话匣子,“可不是嘛,供奉做的诗可好啦,什么风花雪月,落雨停船——唉,奴也记不住,就连国子监祭酒裴大人都夸呐,别人喝了好几轮,他一次都没被罚过。”
“那他岂不是可怜——”公主噗嗤笑出来,“这样火辣辣的太阳晒着,一次好酒都没机会喝。”
矅竺愣了下,随即一乐,“公主说的对,这么一想是挺可怜。”
茜雪捂住嘴,笑得面纱轻摇,眼尾微挑,目光荡到不远处的溪水边,人潮涌动,不知供奉坐在哪里,满口锦绣的时候,心里念的又是谁。
她收回视线,不愿再想,忍着脚疼加快步伐。
少时,来到自己拴绯樱的地方,正与矅竺走近,却见树后有人的影子,鬼鬼祟祟。
“谁——”茜雪吃惊,厉声问:“可是要打绯樱的主意?”
“臣——不敢!”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是谁~
第35章 春暖睡鸳鸯(七)
绯色圆袍坠着如意云纹, 露出一个角,从影影绰绰的树影下绕出来,抬头看是位清俊男子, 脸上似女孩般腼腆, 忙不迭作揖,“在下,见过公主。”
茜雪愣了愣,绯色公服可见品级不低,自然不会偷御马, 语气也缓和些, “不知大人是哪位?怎么在这里。”
矅竺眼尖,瞅了眼便认出来,正是前几日上门要给供奉建府的工部侍郎,修枫。
“修大人,真巧啊。”矅竺是个活络性子, 见对方支支吾吾不吭声,笑着解围,“公主,这位是工部侍郎, 大概瞧见绯樱孤零零被拴在树下,怕公主出事才来看看吧。”
修侍郎立刻说是, 眉目低垂不敢僭越,“臣冒犯了。”
工部侍郎修枫!不就是供奉奏议上提的驸马人选,她心里禁不住闹腾,不觉有些害羞, 细想这人也挺可怜, 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
茜雪放下面纱, 轻轻哦了声,猜对方肯定也听闻招驸马之事,一时语塞,低头不作声。
旁边的绯樱显然不耐烦,好不容易等到主人却又不来牵它,仰头飞蹄,嘶鸣几声,激起草丛里小虫子乱飞。
气氛微妙,仍是矅竺打破沉默,笑嘻嘻朝修枫施礼,“大人,我与公主要回水边去,侍郎是否同行?”
那位立刻回话,对着小太监也是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在下就不去啦,今日手上还有公事,准备回宫,就此恭送殿下。”
矅竺点头称是,随即伺候十七公主上马,牵着缰绳走远。
留下修枫一个人松口气,他也是无意间瞧见陛下的御马绯樱,好奇才走近看,不成想遇见公主,兀自紧张半晌。
宫里已有要给公主招驸马的传闻,据说皇帝中意的人选还是自己,想来实在离谱,修家不过江南读书人,虽说祖上出过一个国子监祭酒,但都是陈年旧事,如今他做个工部侍郎已属光耀门楣,如何能与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扯上关系,只怕又是胡言乱语。
十七公主明媚动人,纵使刚才不敢抬头望过去,只余光轻扫亦觉婉转婀娜,语态轻盈,实乃艳光不可逼视。
这般美人岂是自己一届凡夫俗子可以高攀,想到这里愈发自嘲地笑出声,何况他早有意中人,腰间坠着块芙蓉玉,正随脚步发出一下下清脆响声,那是表妹林合子送的定情物。
合子刚生出来,姨夫姨母便突然走了,表妹总小寄住在自己家,二人一处喝,一同睡,早就情投意合,修枫可不是薄情之人。
耳边传来环佩叮当,嬉笑玩闹,那是青年男女在相互换着手中的花,情意绵绵。
他的心上却只有一块芙蓉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今日上巳节,曲水流觞玩得尽兴,茜雪坐在望舟亭里,双目无神地看出去,乌压压一片全是皇宫命妇,岸边兰芷汀芳,溪水蜿蜒成蛇,左右聚集着各色官服之人,根本找不到苏供奉影子。
直到闹到夕阳西下,陛下为夺得头名者赐花,方才见到他,默默跟在翰林院新晋状元李清欢之后,唇角含笑,不声不响。
她就那么偷偷地看着他,躲在如云的雉尾扇后,透过汹涌嘈杂的人群,心里百转千回,忽地觉得早就瞧见过这么一副景象。
苏供奉即使有滔天的才华,也不会去掐尖好强,总是留有余地,探花郎原比状元郎更适合他,好比今日显然能拔得头筹,她也知道他不会。
天子赏了花,众人议论纷纷,夹杂着女子娇羞笑声,都在猜测哪个出尘迷人的美娇娥,能得到才子们倾慕。
她听到苏供奉的名字,一声声惊叹,绝艳模样给那些隐秘往事涂上一层诱惑之色,阴狠暴虐却面若白玉,温雅娴静不亚于女子,愈发让人心神恍惚。
这般男子岂会玩弄权术去杀人,杀也是杀心吧,勾魂夺魄,都在那双桃花眼中。
她又想起适才段夫人襦裙边坠着几朵兰花,肯定是苏供奉赠的吧,两人一起从树林里出来,十有八/九。
由不得兀自伤心,早知道苏供奉如此招人,还不如就在兴庆殿里关着,没事去瞧瞧,多安稳。
杏琳捧着芍药花,蹑手蹑脚来到近前,适才看公主发了好久的呆,一副丢魂的样子,伸手拍了下,“公主,你看我拿的什么!”
茜雪吓一跳,回头瞥了眼,“不就是花嘛,满地都是。”
“芍药花可不是一般的花,尤其今日——”将两朵带水珠的新鲜芍药塞到公主手里,“上巳节的女子们人手一朵呐,讨个吉利。”
瞧对方喜滋滋的眸子,茜雪无奈地笑,“好姐姐,人家女孩要求个知心人,咱们凑哪门子热闹。”
杏琳脸一红,歪头问:“陛下说要在渭水边举行祓除畔浴的仪式,公主也不去?”
左不过就是皇帝手执瓷瓶,取沾河水的青枝到处洒洒,想要奉承的贵妇们自然会跑到跟前,盼望能接住几滴玉露,她真没必要分一杯羹。
公主摇头,缓缓站起身,“我累了,回宫吧。”
她手里攥着两朵芍药花,绯樱也懒得骑,靠在步辇的金丝软垫上,瞧夕阳渐落,四处一片霞光万道。
忽地想起那日在雪兰湖畔,也是霞光晕染,苏供奉对自己说他身边无人,心里也没人,只有小殿下的安稳幸福。
自己的幸福——思来想去,竟觉漠然,从小父皇母亲疼爱,之后又有弟弟护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除了这次和亲让人猝不及防,从没有过担惊受怕。
比起他人,已然非常幸福了吧。
她难道不能这般与世无争地过,年纪大了可以出家修行,一辈子清净。
到时就让苏供奉来瞧她好了,携妻带子,逢年过节坐下吃饭说话,以度余生。
夕阳很快褪了影,墨色翻涌在天边,晚风吹起步辇纱帐,杏琳将琉璃黄风罩披过来,“公主,冷了。”
她点点头,从心里感受到初春寒意。
马车过了玄武门,摇摇晃晃,快路过太液池时,冷不防耳边传来马蹄声,杏琳好奇地掀开纱幔往后瞧,暮色苍茫中跑来一前一后两匹马,等细细看清,“哎呦——”叫了声。
“公主,后面莫不是苏供奉与矅竺啊!”
茜雪被这句话牵回魂,也匆忙探头瞧,月色朦胧,步辇前后的宫灯已经亮起来,映照到来人脸上,可不正是他们。
杏琳忙唤马车停下,却听公主道:“别停,继续走。”
她瞧瞧对方,看不出生气模样,反而满脸沮丧,摸不清发生何事。
步辇一路来到承香殿前,公主径直走回去,杏琳留个心眼,给迎出来的春望摆摆手,自己偷偷留在外面,不大会儿就看到探花郎与矅竺赶过来。
苏泽兰下了马,看了眼殿内,问:“殿下的脚可有事?”
杏琳摇头,公主今日不对头,百思不得其解道,问:“脚上的伤看不出来,倒是心里不顺气,不知被谁得罪了?”
苏泽兰把缰绳递给矅竺,寻思大部分人还在渭水边,进去看看小殿下不碍事,“在下也不知,但可以和公主说会儿话。”
他信步往里走,庭院里守着的宫女连忙通报,茜雪刚换完衣服,坐在大厅的贵妃榻边,听着那一声声“苏供奉来了——”心里七上八下。
她是想见他的,今天眼巴巴等了好久,周围总那么多人,都没敢仔细瞧对方,可又不知为何很怕,自从猜到段夫人就是之前的小道姑,心思飘忽忽,其实不太愿意去琢磨供奉的过去,以前忧虑对方伤心,现在觉得自己更不舒服。
到底那里不舒服,又猜不准,总是忽上忽下,心情好似过山车,最近越来越爱发火,患得患失,却不知在怕什么。
整个人都凌乱得就如那两朵花瓣交叠的芍药花,抬起眼,瞧见一袭翠绿锦袍由远及近,不觉屏住呼吸,等苏泽兰来到近前,俯身施礼,“殿下今日是不是玩的不高兴,怎么提前回宫?”
茜雪不吭气,垂着眸子半晌道:“我累得很,那——供奉为何回来啊?”
对方倒不遮掩,单膝跪在榻边,“我来看看公主,下午在林子里发现殿下的脚不大好,涂了药没?”
他终归还是惦记她,尽管有段夫人在身边,也腾出心思瞧自己。
这么一想似乎顺气不少,可她都不知为何生气,心就像一团恣意生长的乱草,一根根随着风吹来吹去,颠三倒四,喜怒不定,就要不能自已。
“供奉——”轻轻叫了声,脸颊绯红,眼尾湿润,把对面人吓一跳,连忙问:“殿下觉得哪里不舒服!”
“心口不舒服——不,也不……就是难过得很。”她满面愁云地说,又成了雪兰湖畔的小姑娘,顺势拉起苏泽兰的衣袖,拽了拽,“供奉,你说我是不是需要修身养性,近日总是心绪起伏得厉害。”
原来是闹情绪,苏泽兰松口气,“只要身体安康就好,谁还能没个脾气。”
作者有话说:
公主:我……我不是闹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