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鸾 第72节
鲁涵察觉到事情发展可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不禁打起十二分心思。“你们二位也是出来醒酒的么”鲁涵状若无意道。
“唉……年纪大了,不胜酒力啊!”万俟凌顺势说道,“我这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四个儿女还在桌上,我得回去看着,以免他们被人灌酒。如果殿下没什么事,草民就先告退了……”
“万俟公请便。”谢兰胥含笑道。
万俟凌走后,鲁涵突觉尴尬,他这一生,恐怕没有比此刻更尴尬的时候……
“殿下刚刚在和万俟兄说什么”他为了缓解尴尬,东拉西扯道。
“我们刚刚说到这亭子。”谢兰胥笑道,“这亭底中空,锦鲤无数,很是别致的设计。”
“哦……哦,这样……”
鲁涵口干舌燥,越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切入正题。
“鲁都护,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以你我的交情,还用的着那些铺垫客套么”谢兰胥笑道。
鲁涵心中一松,觉得殿下甚是善解人意。
“犬子生前,对殿下多有不敬。此次平叛翼州,殿下还不计前嫌,特意从翼州千里迢迢带回我儿的尸身……”
鲁涵哽咽了,他低头停顿了一下,重新整理语气:
“殿下的大恩大德,微臣和内人铭记于心,无以为报……微臣家中有一小女,长得还算清秀,女红尚可,书读得倒是挺多,想来,和殿下应是能说得上话。如果殿下不嫌弃……”
谢兰胥笑着打断他的话。
“自然是不嫌弃的。”
“殿下——”鲁涵大喜过望。
谢兰胥握住他的手,笑着说:
“我和鲁都护相逢恨晚,虽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
“我愿收都护之女为义女,今后与都护以兄弟相称。”谢兰胥说,“不知都护,嫌不嫌弃”
这、这哪能说嫌弃……但要是说不嫌弃,好像,好像也不太对……
鲁涵哆嗦着嘴,忽然明白了此前万俟老儿脸上的表情为何意。
他的心中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殿下不会是刚才收了万俟丹蓼……”
“正是。”谢兰胥笑道,“鲁兄放心,我待萱儿和丹蓼,定然视若己出,一视同仁。”
鲁涵走出凉亭的时候,还是晕乎乎的。
谢兰胥一口一个鲁兄,把他喊得晕头转向,回过神时,已经给自己女儿找好了义父。
想到回去要给夫人交差,鲁涵便焦烂了脑袋。
这……这门亲事,到底算成还是没成
第62章
从一大早起, 都护府就笼罩在一股紧张期待的气氛之中。
鲁涵在花厅里坐立不安,谢兰胥则在一旁淡定品茶。万俟家主在内的万俟众人也都在场,除了万俟丹蓼因为不可说的原因面如寒冰,一动不动外, 其他人都频频望向门外。
荔知坐在谢兰胥旁边, 对面是小声说话的荔家兄妹。忽然,疾步跑入花厅报信的马果子打破了这片表面上的平静。
“老爷!朝廷的圣旨来了!”
马果子一声喊, 鲁涵立即站了起来, 激动得忍不住连抚两次胡须:“好、好!终于来了!”
其他人听闻朝廷钦差到来, 同样激动不已地站了起来。
“殿下,请!”鲁涵说。
谢兰胥和鲁涵先后踏出花厅, 率领众人走向府门。
荔知走在谢兰胥身后,尽管神色平静, 但她仍难以克制内心的悸动——这一天, 她等了两年多。
众人在都护府门前刚刚站定, 便看见骑着骏马的特使和一众威风凛凛的卫队从大道尽头出现。街道两边,站满围观的群众。
不一会, 卫队就到了都护府门前。
特使二十来岁,身材健硕。翻身下马后,开门见山打开圣旨,声如洪钟道:
“奉天承运皇帝, 诏曰——”
随着圣旨的宣读, 众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古来君臣和则社稷安,边疆平则百姓宁, 今翼州一战, 英雄辈出。鸣月塔都护鲁涵, 虽羁縻不利, 以致翼州生变,然朕念尔苦戍边疆,劝课农桑,上任来政绩斐然,今又痛失独子,遂不予严处,迁调兵部侍郎。”
“宗人谢兰胥,因父之过,迁居鸣月塔,然英明神武,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令天威远播,朕心大悦!朕念尔奋勇体国,未尝怨怼,今特旨一道,封尔为琅琊郡王。率领此战立下赫赫功者入朝论功行赏。”
“钦此——”
特使念完圣旨,鲁涵已经热泪盈眶。
“微臣,领旨——”
荔知随着众人跪拜。
鲁涵和谢兰胥起身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
当晚,鲁涵在府中设宴招待特使,一夜酣畅淋漓的欢宴后,第二日,便是众人和鸣月塔分别的日子。
传闻中活地狱般的鸣月塔,早已在荔知心中变了模样。
与牢笼一般的京都相比,鸣月塔就像是世外桃源。远离着尘世间的纷争。
她还未离开,就已经怀念起碧波如海的溪蓬草甸,清澈见底的玛瑙湖,还有无论身处何处,只有抬头便能看见的终年不化的仙乃月神山。
荔知明白,这样自由的天空,或许今日以后,她就再也看不见了。
在众人出发之前,荔知找到谢兰胥。
“阿鲤,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
或许是大家都去了城里欢送他们的缘故,马场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下人。
荔知没有惊动他们,来到她从前管理的那间马厩前。
黑火佝偻着高大的身子,正用一把在他手中小得像是玩具的扫帚清理角落的枯叶。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荔知,眼睛霎时亮了起来。
“你……没有,回去”黑火的声音不自觉地哽咽了。
荔知摇了摇头。
“我马上走。”
黑火眼神一黯,刚刚活跃起来的希冀又沉了下去。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回京都么”
黑火像是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话,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瞧着荔知。
荔知用微笑的眼神鼓励他。
顷刻后,黑火的眼睛湿润了。
“我……愿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黑火大步朝荔知走来,手里还捏着他的小扫帚。
他走到门口,看见朝他扮鬼脸的荔慈恩,叫着黑火师傅的嘉穗,还看见了面无表情却向他鞠了一躬的荔象升。
黑火低下头,用力抹了抹潮湿的眼睛。
回京论功的车队,在鸣月塔百姓的夹道欢送中,缓缓驶向了遥远的京都。
荔知离开京都的时候,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彼时废太子尸骨未寒,朝中震荡不休,大片大片的雪花伴随着荔氏族人的哭喊,从天空无力坠落,仿佛是在述说未来的命运。
发配鸣月塔服役,在当时看来,与死路无疑。
她却从中绝地逃生,逆风而起。
在两年后的腊月初一,荔知重新踏上京都的土地。
入京当晚,众人住在驿站,驿臣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短则一日,多则数日,在皇帝下旨接见他们之前,他们都需住在驿站之中,不便对外走动,也不便接待外客。
荔知抵达驿站的第一时间,便请嘉穗帮忙,将自己住的房间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
睡得舒服是一方面,以防万一则是另一方面。
时隔两年的京都,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存在。
陌生则意味着危机四处潜伏。
整理妥当后,嘉穗回了自己的房间,荔知则坐在桌前,用潮湿的软布仔细地擦拭手链上的每一个贝壳。擦干净了,又用驿臣给的绵羊油涂了一层作为保养。
做完这些,她将贝壳手链重新戴回手上,感觉心神也随之安定了。
荔知推开房门,打算到廊上去透透气。甫一出门,便看见倚着围栏,正在眺望京都万千灯火的谢兰胥。
少年穿着白日的宽衣大袖,夜风无声地灌注在他的袖管中,京都的风不似鸣月塔总是猎猎作响的风,在沉默无言中便将严寒带给每一个人。
荔知的目光在他头上的银杏捧珠发冠上停留了一瞬。
她走了过去,站在谢兰胥身边,没有说话,同样将目光放向京都的杳杳灯海。
“荔家在何处”谢兰胥轻声道。
荔知指了一个方向:“那栋最高最大的宅院,便是荔府。想必已经成鬼宅,或者是赐给其他王公大臣了。”
“你想搬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