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霜雪 第42节
灰衣男子将大夫送走,给的报酬很是丰厚。大夫颠了颠银两,懂事地对着灰衣男子赌咒立誓,绝不将今日所见说出去。
那郎君看起来清朗俊秀,那女娘看样子貌美又柔柔弱弱,两人性格竟然如此古怪……有如此癖好……
莫非这些大家世族里面的郎君和女娘背地里面都喜欢玩这种情趣。
他拿了银子快速离开,唯恐走慢了惹上事情。
胸前灼热的触感早已消失,血腥味掩盖了十二娘带来的幽幽香味。
孟西平的全身力气都用来对抗四肢百骸里面都是沉沉扑上来的痛意,痛得冷汗淋漓,他独自在房内静静坐了好一会。
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将里衣披好,随便点了个灰衣男子:“你去把赵继明喊来,叫他不用找什么借口,立刻上来。”
赵继明早知有这一遭,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孟西平,没想到还差点因此得罪喻十二娘,他面如死灰地过来准备领训。
屋里只孟西平一个人,他慢条斯理地穿好外袍,用温水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子。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孟西平丢给进来的人一句:“将房门关好。”
孟西平转过身,再见时和没事人一样,只上半身有些僵硬,坐下时牵扯到伤口,眉心一皱,才能看出受过伤的样子。
屋里也被灰衣男子们清理干净,窗户打开,血腥味散去。
赵继明无从得知方才喻家娘子上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垂头丧气地偷偷打量孟西平脸上神情,忽然明白刚才从喻沅脸上得到的一丝熟悉从何而来,这两位似笑非笑的样子,有七八分相似,都很会唬人。
许多事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叫人喘不过气。
赵继明将拎着的酒壶和酒杯都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青陵最烈的酒,最适合用来止痛。”
孟西平看了一眼他带过来的酒,指头敲了敲桌面,叫赵继明也在对面坐下。
赵继明坐立难安,越发后悔自己多管闲事,等得心中焦虑不安,打破了难捱的寂静:“世子爷找我有何事?”
孟西平给自己倒了杯酒,烈酒入喉,顷刻之间身体就被烧得暖了些,他垂眸盯着酒杯:“近日可在青陵城中发现有什么奇怪的生人?”
赵继明怔了一下,有些严肃地直起身子,下意识放轻声音:“世子怀疑他们已经追到青陵来了?”
孟西平一杯接着一杯,看得对面人欲言又止,怀疑世子在借酒浇愁,心里更加后悔。
赵继明心一横,准备主动请罪。
孟西平语调平静道:“他们神通广大,我已经在青陵待了好几日,按道理他们应该早就收到消息,却按兵不动,没有丝毫行动,更是奇怪。”
赵继明顿时将先前担心的事情抛在脑后,先捡起来这件要紧的事情:“今早我还问过守城的小吏,这几日进出城门的人并无异常,我安排人私底下再仔细探查一下。”
孟西平点了点头,忽然换了话题:“你在青陵干得不错,回帝京后,我会和皇帝提一提你的功绩,你想回帝京,还是继续外调。”
没挨训,听孟世子的意思,是要给他往上升一升官。
赵继明喜上眉梢,喜滋滋道:“多谢世子提携,若有机会,我想去江陵看看。”
孟西平悠悠倒了杯酒,喝完将酒杯噔的一下放在桌面上,眼眸转向对面人,桃花眼里突然一片肃杀:“你今早和十二娘说了些什么?”
赵继明被世子的目光看得身子一紧,后背滑过阵阵凉意,他赌一赌喻家娘子信守承诺,心虚道:“没什么,就和喻家娘子聊了些帝京琐事,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也忘记了。”
赵继明干笑两声。
孟西平似笑非笑盯了面前人一会,随即他松开酒杯。
酒杯咕噜噜在桌上逛了一圈,声音击打在赵继明心上,他的心也仿佛在桌上打着转。等酒杯落稳,那股压迫才从他身上撤回去了。
孟西平竟也没再追问,轻易放走了赵继明。
他赶着时间去渡口等喻沅。
渡口处,两层楼高的官船在此等待了两日,引来无数青陵人侧目,船上人趁机下来做些买卖,此处晚上很是热闹。
船主一边收着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急得要吐血,守船的头领是宁王爷曾经的属下,和孟西平有些交情,还有世子的护卫们在旁虎视眈眈,一日等不到孟世子回来,他这船一日也轻易离开不了青陵。
孟西平是宁王世子,纵使回京复命的时间迟了,顶多挨一顿训斥,可他脑袋只有一个,实在担心回帝京后,还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
幸好如期等来了孟西平。
到了约定好的时辰,船主下船等着,远远看见孟西平,如见救命恩人,激动得涕泗横流,颤抖着迎上来:“世子,您可算回来了,咱们今晚就启程吧。”
孟西平下马,不着痕迹按了一下胸口,缓缓吐出一口带有血腥味的浊气。
他没理船主,转身后望。
一辆绿顶小马车缓缓而来,孟一骑马跟在旁边,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两个灰衣男子。
孟西平眯着眼,看清楚驾车的人是莹心,眉目舒展开来,如同春日里,在芙蓉池边等待心上人的帝京郎君们。
车里面坐着他心爱的女娘。
船主又问了孟西平一遍。
他对船主抬手示意:“准备启程。”
船主领命而去,后面的官船顿时热闹起来。
孟西平长身站着,身姿挺拔如玉,目光追随着马车,引来岸边许多女娘偷偷观看,好奇他在等些什么人。
马车丝毫不懂他焦躁的心意,不紧不慢行到渡口,从车厢里面出来几个年轻的小女娘。
孟西平站在岸边,朝中间最美貌的小女郎伸出手,桃花眼底春风荡漾:“十二娘,随我上船。”
喻沅盯着孟西平,便朝他一笑,将手放了上去,双手交叠,感受到孟西平紧紧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上了船。
作者有话说:
太晚了,有虫下章抓,今天一定早点来!
第50章
夜黑风高, 乌云里淡淡月光,照不见江中一艘黑压压的大船正隐秘前行,巨大的风帆鼓起, 顺着风向而行, 早已远离了青陵县。
此时船上零星烛火亮起,有些地方依旧很是热闹。
“东西都已经打理好了,娘子现在可要躺下歇息?”
莹玉和莹心两个丫头前后脚进来,分别抱着绒毛毯和汤婆子, 下午十二娘在青陵集市上买了许多香膏, 她们手脚伶俐地将整个房间熏过, 烘暖被子,房里各处都是淡淡的桃花香, 与两日前大不一样。
喻沅靠在床榻上, 手里拿着一串玲珑剔透的九连环解着玩, 在不太明亮的船舱里面,那玉上面隐隐闪过流光。
不过离开船上才两日, 重回官船,踏在木板上,喻沅生出一股今夕何夕的感觉, 只顾着玩这串精巧的九连环,一时不想动脑子。
玉环扣们互相撞击叮当作响, 她心平气和地解着从没见过的九连环,朝丫头们昂了昂下巴:“东西放下, 等明日天亮了再看。”
莹玉觉得十二娘面上笼着捉摸不透的轻愁,脑内想法脱口而出:“娘子心情不好, 是因为要去帝京吗, 不如我们再好好想想办法, 这会不成,总有下次。”
喻沅手一顿,九连环霎时撞在一起,泉水叮咚,泠泠作响。
她被逗地大笑,正视莹玉,手指点了点懵懂小丫鬟的额头:“跟着我乖乖到帝京去,等到了那边,我们在青陵逗留过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帝京里面个个都是人精,凭她曾经在青陵消失一整日的事情,又会生出许多啼笑皆非的谣言来,喻沅不想一进京就官司缠身,她宁愿和孟西平好好地吵上一架。
莹玉哦了一声,心头泛起一丝疑惑:“那世子爷那边该如何?下午我们后面可又跟了两个甩不掉的尾巴。”
娘子的心思多变,不知怎么又决定进京,看样子还是要去做那宁王世子妃。不过,十二娘做什么,她都是愿意追随的。
不等喻沅回答,将绒毯铺好的莹心先起身过来,用手肘撞了撞莹玉的手:“宁王世子身份尊贵,是娘子未来的郎婿,婢子们在他面前,需得和以前一样恭敬。那几条灰衣尾巴不过是世子派来保护我们娘子的手下,你平常和孟一如何说话,就待他们也如何。我们又不是做贼,万万不能心虚后退,反而堕了娘子的名声。”
听完姐妹的长篇大论,莹玉十分震惊,前两天莹心可不是这样说的,要求姐妹四人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不能让娘子被外人欺负了去。
转眼之间,她口中的宁王世子孟西平就从区区一个外人,变成了娘子的未来夫君。
喻沅被一本正经的莹心逗笑,趴在床榻上笑得花枝乱颤,眼睛弯弯,她将解到一半的九连环放下,对着莹心说:“小机灵鬼说得对,你去将我的披风拿来。”
莹玉随口问了一句:“这么冷的天,娘子还要出去?”
喻沅眉目低敛,眼中笑意转瞬即逝,淡淡嗯了一声。
喻沅叫丫鬟拎了包果干,又找人借了一盏纸灯,慢悠悠转去外面,一幅有事要办,却很不着急的样子。
夜晚浪大,官船急着赶路,被江上风浪吹得摇摆不休。
两三盏孤灯在风中摇晃,烛火摇摇欲坠。
莹玉和莹心互相搀扶,感觉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面钻,阴森冷意的小水珠子不断往人脸上砸来。
喻沅推开丫鬟们扶过来的手,拿着灯站稳了,就像风浪中一叶不敢放弃的舟,继续往前走。
守船的兵士们看清了人,拦下想往船头走的喻沅,不知她为何深夜来此,客气地劝:“江上风大,还请女娘丽嘉早些回去休息。”
喻沅坚持道:“我只待一会便离开。”
兵士晓得眼前女娘和宁王府有些关系,往旁边走了走,让喻沅走到船边,提醒了一句:“再有半个月,就能到帝京了,女娘要是睡不着,可以去船尾拿些安神的药。”
喻沅谢了谢旁边年轻的兵士。
翻涌不休的爱恨陡然变成了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她心里,翻不出浪花。
喻沅站在船头,被风吹得额头冰冷,两岸山川都在藏在夜色里,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千山万水之外的帝京城。
远隔山海,即使帝京城此刻灯火通明,那些欢声笑语也传不到江上的官船上来。
倘若这辈子也活得和从前那般窝囊,不如死在江陵。那些人最好别先来招惹她,让她好好和孟西平先算一算账,看他这回,究竟选择站在谁身后。
喻沅搓了搓冰冷的手指,不自找苦吃,平静转身去寻孟西平。
孟西平等了喻沅许久,等她进来立刻丢下手里的折子,目光不由得游移:“这灯你是从哪得来的?”
喻沅没注意,低头看一眼那奇形怪状的兔子灯,很适合中元节提出去吓小朋友,她沉默了一下,将灯给莹玉:“刚才随手拿的,没看清楚。”
孟西平多看了两眼,笑眯眯地说:“你不喜欢蝴蝶灯,我明天就给你做个兔子模样的拿去玩,好不好?”
喻沅叫人去看孟西平的药煮的如何了,漫不经心地回他:“在我院子里面还好,万一被这船上的人看见,消息传回帝京,堂堂世子爷竟然亲手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恐怕会糟人耻笑。”
孟西平碰了碰她的额头,噙着温柔笑,仿佛眼下让她开心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左右在官船上也干不了什么正事,我哄女娘开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触手冰凉,十二娘额头上冷得像块大冰块,孟西平脸色一变,塞给她个手炉:“夜里冷,你身子不好,以后晚上不要过来了。”
喻沅不想过多解释,来只是兑现承诺,将孟一叫过来给孟西平上药:“世子爷受伤的事情还有哪些人知道?”
孟西平只关心着让人去给喻沅拿摊子,端火炉来,一句带过:“官船上只有你身边和我身边人知道。”
喻沅警惕,敏锐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这船上的人里还有什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