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天涯
容贤重新冷静下来,不管这婊子目的如何,她说的话不错,别人称王朝廷或可装聋作哑,暂缓处置,凤孙冒尖儿北京绝不可能再当缩头乌龟,而京畿地区一共才几万兵马?首先天津卫的水师不会擅动,剩下那些补了东墙就补不上西墙,这会子晚一步,来日被洋人砍头游街的就是他自个儿!冷汗涔涔而下,自古太监依附着王朝生存,不论谁当皇帝,紫禁城里总得使人不是?外头的洋巴子可不吃这套。传教士案之前他们就在大明各处游荡,看见妓女的小脚要写文章,听说太监净身的事更是了不得,洋洋洒洒写了近万字,说我大明罔顾人权,野蛮又落后,那几个多嘴的小太监立时就给处理了,哪怕事情过去这么些年,干爹每每提及,总是心有余悸——
“二十一张贴加官,贴一张念一声加官晋爵,你干爹我那会儿才一十五岁,亲手把他们送走后连着做了好几宿噩梦。”
从他的脸色李持盈便知这人被自己说动了,胸中始终紧绷着的那根丝弦略一松动,继续幽幽道:“中官是聪明人,聪明人向来很懂进退。”
容大人抬头看她了一眼:“万一到时交不出小吴将军,南京只怕要将我活剐了祭旗。”
这话未免太夸张,他敢在南京守备的眼皮子底下买卖良家女,李持盈不信他没门路、没本事两头斡旋,从中捞一杯羹。“人吃五谷杂粮,哪里能没有意外呢?实在找不见,只推病死就是,太后和皇上说不定反而要记中官一功。”顿了顿,“眼下不妨先派人去和倭国交涉,‘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他们所求是独立,不是变成叁姓家奴,大明真的大厦倾倒,一衣带水的他们难道能有好日子过?”
从一个宗主国的附属变成另一个宗主国的附属,区别很大么?但凡现任当权者不是个脑满肠肥的弱智草包,必不会拒绝大明方面的合作。大明要吴子华,倭人希望独立,互惠互利,何乐不为?
“是我小看了姑娘,”原来竟是条美女蛇,对这种聪明且不好掌控的女人,容贤向来是敬而远之,打定主意利用完就立刻灭口,永绝后患,“还得多谢姑娘提点。”。
“先别忙着谢我,”美女蛇似有所感,森森一笑,“我知道中官心内还是信不过我,其实我又何尝信得过中官?为防明儿一早就被杀人灭口,不如大人留个字据,干脆入了我白衣教,今夜我也好安心睡觉。”
她还记得自己的‘白衣教徒’设定,从容贤的表现来看,他对该教唯恐避之不及,虽说尚不清楚具体的入教流程,在这个签字画押也具有法律效益的时代,一张带着私人印鉴、签名和拇指手印的入教申请书怎么想都足够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恶心他,李持盈特意做成了一式两份,双方各留一份。
“如果真的要入教,一般会怎么做?”等人走了,她心神骤然放松,想起咨询知情人士,知情人士卸罢钗环,边摇头边笑着与她科普:“入教须有教众作保,哪里是想入就能入的。”
说完又细想了想:“还得分堂分宗,先观察几年才能接触到具体事务,好多人在里面呆了十几二十年,连堂主的面也没见过,全靠桩子传递消息。
她被勾起了好奇心:“桩子?”
“你仔细留神就会发现,许多食肆、客店甚至车马行、点心铺的招牌下分别挂有各宗的标志,进去先对口号,口号对上了便有人引你去里间,或下达命令或传递消息。”他举了个例子,“譬如京师大戏院就是腾蛇宗的桩子。”
她吃了一惊:“京师大戏院?!”
“……怪不得那年那么多锦衣卫抓你,还是被你轻轻松松溜走了!!”
“怎么叫轻轻松松?”他教她一噎,也渐渐回想起往事,不无好奇的问说:“那时你是怎么看出来我不是女子的?”
十叁岁之前除了师父,几乎无人能瞧出他的真实性别,世人总以为他从不失手仅仅因为身手了得,只有他自己知道,其中也有身份的功劳,越是武艺高强的男人越看不起柔弱可欺的少女,看不起就不会设防,不设防就容易死于非命。
李九支支吾吾:“反正我就是知道。”
也许是天意吧,他想,她看出他是谁,他居然也奇迹般的没有杀她,离京五年,回来还能再相遇,兜兜转转到如今,他们两个对坐在凤阳的某间宅院话当年。
“晚上你睡小榻!”哪怕有入教申请书在手,她还是不敢回去睡,生怕容贤丧心病狂,不管不顾的非要杀她灭口,“我、我还不太舒服,你不许又乱来……”
本来没那个意思,这几句话直说得他口干舌燥:“哪里还不舒服?”
帐子里丢了个枕头出来:“不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