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朱南李(正文完)
生日当天朱泽穿了一身银红色打底、领口袖口点缀着金银小狮子的常服,虽说小孩子不兴过生日,皇上发话要庆祝,谁也不会这时候跳出来与之唱反调。天还没亮东宫就忙活起来了,到清晨六点叁十分,太监总管仔细检查完发式、衣裳、鞋履,终于轻轻松了口气:“好了。”小太子看了眼窗外:“我先去奉先殿给母皇上柱香。”
应该的,之后得去乾清宫站上好一会儿,接受要臣们的朝贺,中午方能和陛下一起回万镜宫用午膳。难得生日,圣上发话说今天就不必上学去了,因故太傅和伴读们的贺礼昨天就送了过来,无外乎古籍纸笔之类的东西,殿下一一记下,预备以后回礼。
“长公主府也送了礼物来,一大一小两只填漆匣子,殿下要看看吗?”
朱泽点点头,掌管库房的两个太监便将东西捧了上来。大的打开来是柄木刀,做工精致、尺寸合适,正是初初学武的小少年用的,怕木头太轻不趁手,还在里面夹了一小段钢板。
担心他不喜欢,太监总管主动凑趣说:“奴婢记得长公主家的大姐儿也有这么一个。”
不过那把更轻,也更花哨,纯是给小姑娘耍着玩儿的。
朱泽把木刀拿出来掂了掂,颇有点恋恋不舍地抚摸了一会儿刀背:“好好放起来吧,我去和舅舅说,以后每天下午腾出一个小时练刀。”
爹爹担心他,才这样拐着弯的提醒他不可懈怠,不论现在身处何方,他们一起度过的时间不是假的,他记得他,他不放弃,他们就总有再见的一天。
小的匣子一打开,朱泽慌得立刻又把它合上了,里面静静躺着一只镶金嵌玉的小手枪。他认得这只枪,这是以前妈妈的枪……
总管太监:好嘛,一送送俩武器,木刀倒还勉强说得过去,送枪是不是太过分了一点??大内禁地,除御前侍卫外亲王都不许带刀好吗!
“不装真的子弹,不过就是个威力更强的弹弓罢了,何必如此紧张?”李持盈是真没把这当成一回事,“是我执意要送,陛下也知情,不怕不怕。”
他耷拉着脑袋吸鼻子:“我以为你希望我在宫里乖一点……”
“为什么?”李九蹲下来,“你在这里乖一点,我在外面的日子就会更好过一点?谁和你说的这种傻话?妈妈把你送进宫是因为你本就属于这里,这是你的位置,没有人能抢走,同样的,你也推辞不掉,明白吗?”
他嗯了一声,还是低着头:“那要是舅舅反悔了怎么办?”
东宫的每个人都是一副有了今天没明天的形容,那些年老的宫女太监们甚至会用饱含同情的眼光看待他,起初他不明白,后来懵懵懂懂的意识到,因为自己和朱持晖不是亲生父子,也因为他们之间年岁相差太近了,等他羽翼初丰,他尚年富力强。朱泽不是自愿要当这个储君的,不想将来因此被幽禁或赐死,就像基督寺里的那个逍遥公主。
“天子一言九鼎,他在天下人面前立了誓,亲自下诏册封了你,要反悔并不容易。再说,不是还有妈妈呢吗?事情真的坏到那一步,除非妈妈死了,否则不可能坐视不理。”说完李持盈眨了眨眼睛,“明年东宫会进一位新的先生,姓薛,你有事可以放心找他商量。”
朱泽腾的抬起头,双眼睁大,然后心虚不已的快速看了看四周:“舅舅才说过要整顿东宫……”
她很配合的放低了声音,还嘘了一声:“所以是明年嘛。”
片刻沉默后,太子问她:“妈妈,你真的觉得我会是个好皇帝吗?如果我做不到怎么办?”
时值正午,李持盈指了指头顶的太阳:“除了日升月落、四季轮回,没有什么事是‘一定’的。很多人活着的时候被骂得很惨,等他死后人们才发觉ta是对的,我们能说这样的人做得不好吗?”
小哥儿摇摇头。
“只要你无愧于心,健健康康,别的都不重要。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大明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责任也不在你——我坚持立宪不是因为和舅舅不和,更不是为了给你小鞋穿、方便将来控制你,而是一个国家的命运不能仅仅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人一定会犯错,如果因为某个人的一念之差导致整个国家倾覆,底下的老百姓们就太可怜了。”
他想起天都城里的小伙伴们,擦擦鼻子:“就算不能做个好皇帝,我也一定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坏皇帝。”
儿子一点就透,李持盈啵的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那就够了。”
母子两个手牵着手慢慢往万镜宫走,她想起来问他:“下午做什么?听说宫里新修了蹴鞠场,要去踢球玩儿吗?还是准备出宫看戏?”
李剑诗闹着要去京师大戏院看新上映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还拍着胸脯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她花钱请他看(转头就去问皇帝舅舅要钱,个小人精)。两个小孩肯定不能单独出门,朱持晖大笔一挥,特许李持寿休假半日,带他们俩出宫尽情玩耍,一应费用尽可以去内库支领,用过午膳这叁个就兴兴头头从神武门出宫了。
经过叁年修生养息,北京城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叁四点钟立在高楼上,能清楚看到各家各户做饭的炊烟。
“这下他们几个撒了欢了,不到天黑再不肯回来的。”
和李剑诗相处没几日,二爷已经有些舍不得她,从前不知道小孩子话这么多、这么能闹腾,还以为人人都像朱泽那样乖巧懂事呢。
姐姐好笑不已的横他一眼:“你自己小时候很懂事么?”
他作势哼她:“你别装蒜,你明明小时候就很喜欢我。”
“这话难道不该我说给你吗??”
“若非立誓在前,”朱持晖把玩着她的手指,忽然叹了口气,“我们也生一个多好。”
四下无人,李持盈犹豫一下,还是一本正经的对他科普道:“就算没有那个誓言我们也不能生,我们……血缘太近,假如生下孩子,很有可能养不大。与其教ta生来就饱受病痛之苦,还不如不生的好。”
一阵可以预见的漫长的沉默后,朱持晖目光灼灼:“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之前我就很疑惑,你总能说出一些世人都不知道的道理。”
姐姐心跳漏了一拍:“……如果我说我是从别处来的,你相信吗?”
“‘别处’是哪里?”
“两百年后?”
清风乍起,薄薄的云层后面依稀可见一轮边界模糊的满月,罕见的日月同辉。他的表情从震惊呆滞变成了‘原来如此’,朱持晖清了清喉咙,慢慢握住她的手:“两百年后世道是什么样的?不,不不,还是算了,你只要告诉我,大明有没有在我手上变得更好?”
一串汽笛声中李持盈反握住他:“当然,它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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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后的历史学家将他们俩并称为北朱南李。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啦,虽然和我最开始想的不一样,中间删改了很多次大纲,还是非常感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你!鞠躬!!后面还有几篇番外,我会尽快写出来,最后鞠躬again!谢谢大家!爱你们!!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