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药膳手札 第14节
他说的做藕好吃的地方在东城巷巷口的角落里,靠墙的地方摆了个红泥小炉子,底下的火光微弱,上头咕嘟咕嘟冒着香甜气。婆婆做了二十年的桂花焐熟藕,莲藕嫩时洗净,里头塞满糯米,一定要放很多的糖桂花,香得扑鼻,甜腻腻的才成,转小火慢慢熬煮。
夹出来的糖藕颜色暗红好看,切开后再淋上锅里的糖汁,馋得姐弟三人赶紧夹了一块,趁热才好吃。
藕软却不烂,桂香入味,糯米煮到米粒全黏糊挨在一起,吸足甜味,咬到嘴里才美。焐的藕不能太甜,吃着要腻味。
晏桑枝嚼得慢,越嚼嘴里越香,也不急着吃完,一口口慢慢品。
到夜里睡觉时,梦里都是藕的甜腻。
另一边,浅水镇。
谢行安正在看账簿,所收的药材全部列账在册,即日便可回去。
他翻看完后,捏着眉心,哪怕最近没再做梦,可也总睡不安稳。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他让空青请人进来,谢七进门时手里还拿着封信,匆匆道:“郎君,这是成县上谢家医馆送来的信,急件。”
谢行安接过,拆开信件,信上的内容很简短:成县已有百人染风疹,仅四日便有五六人死亡。县令已将城门关闭,然县中缺药,民惶恐,染疾者愈多。
风疹,他看着这两个字沉思,抬头问谢七,“我记得青蒿是你去收的,收了多少?”
“此药收得不多,只有数十斤。浅水镇要价比江淮高不少,我便没有全拿下来。”
谢七如实回道。
谢行安手撑在桌子上,挺直脊背,语气略重,“你等会儿将收拣好的全给挑出来,现下去将蔡商请来,只说有事相商,他会来的 。请来后你便去备几艘大船,不回江淮,先去成县,那里突发风疹。”
谢七应下,他说:“只怕蔡商坐地起价。”
“你先请他来。”
谢行安没有再说,摆手让他赶紧去。
空青在一边比划,他耳聋,只能模糊听到一点声音。也不会说话,眼睛甚好,能读懂唇语。
他原是谢行安在街上捡的孤儿,发热后导致的耳聋,那时已治不好了,谢行安便教他读唇语,认字写字,还给取了空青这个名字。
因为空青主治青盲,耳聋。
比划了一会儿,空青掏出纸笔写下,郎君,风疹染人,不如让我去成县?
谢行安摇头,“行医怕病惜命,那称不上医者,无需再说。”
他虽然行事懒散,可在治病上从来不含糊。
两人说话的间隙,蔡商挺着个肚子,跨过门槛笑声渐起,声色洪亮,“不知谢贤侄找我何事?”
“谢七,给蔡公泡壶茶,要雀舌。”
谢行安起身,请蔡商坐到外面的茶室去,面色淡然。
“看来贤侄此次请我前来,必为大事。”
蔡商顺势坐下,抚着胡子不动声色地说,连雀舌都上了。
“倒也不算得大事,”谢行安没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捧过谢七递过来的茶盏,轻轻起盖,在浮气茶香中开口,“不知蔡公手里的青蒿今为几价?”
蔡商一听这事,坐得稳当,也不急着开口,如今是谢行安有事求他,自然得拿乔,呷一口茶,咂了声,“这青蒿如今风头正盛,今时可不同往日,身价倍增,怎么也少说得翻三番。
贤侄可别嫌价贵,正缺着呢。我与你父亲交情不错,你若要,我还得推了别人的。”
成县的事到昨日才传出,风疹得需青蒿医,那地不产青蒿,浅水镇的可不就得涨价。
“哦,翻三番,”谢行安浅笑,笑得蔡商心里发毛。
他的手捏着茶盖,划过茶盏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后将茶盏放到一边,问道:“蔡公纵然不怕赔在手里,难道也不怕木秀于林。”
“贤侄可别烹缸于我。”
笑话,他做事那么多年,又不是能被个小子恐吓到的。
“青蒿价贵于成县之事,浅水镇的药材商手里只有蔡公的青蒿最多,翻三番也有的是人要买。可蔡公你未曾想过,赚的人命钱,犹如走刀尖。”
谢行安说话不急不缓,一副为蔡商着想的模样,“你是赚足了钱,名声也赔尽了,到时旁的人家价卖的更高,只要假借你蔡公的名头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功成身退。而蔡公你,等成县缓过来后,怕是难以立足。”
他又道:“更何况,蔡公你别忘了,浅水镇的药行可是受制于江淮药行的,江淮药行里的行头姓谢。”
说到这,他笑了声,敲打着桌子,“可不姓蔡。”
“你大可涨到百文或是一两,至于秋后算账,蔡公你可逃不过呢。”
明明谢行安也并未动怒,话语轻巧,却说得蔡商后背冷汗涔涔,他昨日被大家捧得太过,倒是全然忘了以后该如何自处。
得罪行首谢家,江淮的药商最为见风使舵,根本不会有人再找他买药材,更何况旁的。
“空青,拿扇子给蔡公扇扇,”谢行安冷眼瞧着他那惶措的模样。他最厌烦人命观天的事情,搞坐地起价,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那个钱。
“但若是蔡公把全部青蒿照价卖与我,等成县的事过后,当地的白前,我能保证你分得一杯羹。”
行商忌讳把人赶尽杀绝,他习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好把人吊着往前跑。更何况蔡商的行事还没踩着他的底线,利欲熏心却尚有良知。
蔡商惶然点头,用袖子擦汗,连连保证,“我这就去将青蒿全给收好,供郎君你装船。”
“搭浆的我可不要。”
“定是一等一的好货。”
蔡商拍着胸脯保证,出了门整个人扶着墙靠会儿,他是再不敢造次的,不然有他好果子吃。
谢行安办成这事后,又请人过来商谈旁的药材,虽说是风疹,万一生了别的病症,再想拿药就没那么简单。
还去信到江淮,让谢十五带药材和人去成县,不够便到药行里叫大夫。
忙活了半日,全部的事情妥帖安置好后,带着几艘药船驶出浅水镇。
浅水镇到成县需得两个时辰,谢行安趁这个时辰补眠,临睡前吩咐谢七,“把皂荚和苍术先找出来,放到一块。”
这么多人染疾说明邪气重,浅水镇这段日子多雨,成县难免。在潮雨后生疾,便得先需用这两物烧烟驱邪辟疫。
一觉睡醒,船只便抵达成县的码头,城门紧闭,重兵把守,将士面色严肃庄重。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能想象县内萧条。
谢行安无所畏惧,上前交涉,为首的小吏打量了他一眼,生得模样不像是医者。
可这时候敢来成县的,他都心生敬意,更何况还带了几船的药材。不过得先禀告于县令,派的人回来说县令让他们进来,才行礼后喊道:“有大夫来成县救人,开城门!”
城门大敞,谢七让人烧烟,烟气缭绕间,谢行安踏进了空荡的县城,衣袂飘飘。
巷道无人,偶有兵士转悠,可紧闭的门窗后头,有不少人趴在那里看他们,神情冷漠。等人扛着一箱箱药材走到街上的时候,他们才惊觉,这条命大概有救了,声泪俱下。
作者有话说:
烹缸:意同拎缸,恐吓之意。
搭浆:质量马虎,标准下降。多指办事敷衍了事,搪塞应付。
——《扬州传:绿杨明月映珠帘》
风疹会传染,严重确实会死,青蒿医治和苍术加皂荚点烟祛除邪气参考《本草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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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入梦
◎找帮手◎
谢行安走在成县的街上,如芒在背,透过窗棂能看见的全是人影,屋里的人们沉默地看他们走过去。
一路到了县衙,县令面容憔悴不堪,手头上积压的全是医馆报上来染风疹的人数,与日剧增。
所以听见有人带了药材过来,他连忙让人放行,见到谢行安时,有些惊讶,太过年轻俊秀。
“我是江淮城谢家医馆的,听闻成县有风疹,带了些许药材过来,不知染风疹的人,县令安排在何处,可否带我们一道去帮忙?”
谢行安的语气不卑不亢,让县令又瞧了他一眼,最后点头同意,说道:“此次风疹甚烈,本官虽让你们进来,可也不要妄加靠近,还是以自身安危为主。”
他说完,带着一行人前往成县的祠堂,染风疹的人全部都被安排在那里。
县令边走边叹气,原本他不想把众人关在屋里,是医馆的人说,此次染疾者太多,死伤再多的话,医治不过来。上头也会怪罪,才走了下策,把东西两地隔开。
谢行安到了祠堂门口,并未进去,而是让谢七去找谢家医馆的大夫拿医案,并开始燃烟。
医案很快被拿了过来,上面所记录在册的病症基本上都是肤发红,脸上有皮疹,一日内全身发遍,偶有几人潮热,三日内死亡。
是风疹无疑。
不远处的隔间有人熬汤药,他看过医馆开的方,把青蒿煎水搓洗患处,再开别的方治病,并无不妥之处。
只消将青蒿和旁的药材给他们熬制便可,他想去里面瞧瞧,没人同意。
谢行安正待说些什么,紧闭的祠堂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里头蒙面纱的小吏跪倒在门前,惊惶道:“大人,又有小儿发病了!瞧着怕是不好!”
“什么?”
县令眉头紧皱,之前是成年壮汉发病到不治而医的地步,连进去的大夫也染上了,如今再想让人去,他的眼睛扫过一众大夫,心里沉重。
“我去。”
谢行安适时站出来,声音无一丝波澜,好似去的不是疫病之地,而是踏春阳一般。
空青在边上急得快手脚并用,谢七立马说道:“郎君,还是让我去为好。”
“不必劝说,我去里头瞧瞧,若非碰上了别的病症,风疹没有那么容易死人。”
谢家在行医上,从来没有畏缩不前的大夫。
屋内的哀嚎声大到从半开的门缝中都能听见。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行安提着药箱,信步进去,空青和谢七无法阻拦,只好一直守在门外。
被小吏带着往前走,妇人凄厉的哭喊刺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阿成,我的儿啊!你要去了,娘也不活了——”
旁边的屋舍里有人跟着一起哭,谢行安皱眉,大跨步将那间屋子推开。
哭到将近昏厥的妇人紧紧抱着孩子,像是感受到希望了,连忙往前爬着过来,跪在地上磕头。一遍又一遍道:“求求郎君救救我儿,把他带出去,救救他。他才不过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