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表姑娘(重生) 第99节
到了如今这时辰,只怕是追不上了。宋家那头恐怕早就在码头等着了,人一到便入洞房,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呢?转身看向晏安宁时,从来古井无波般的目光似终于有了一丝难言的愧疚。
晏樊长叹一声,垂目道:“此事,是为父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晏樊的心腹终究没能赶上宋家迎亲的车船,据回话的人来禀,他们匆匆赶到码头时,早已没有宋家人的影子了。
事已至此,晏樊虽大失所望,却也只能将错就错,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两家结秦晋之好时并不会指明在族中排行,于外人而言,大多也不知嫁过去的是晏家哪位姑娘。纵有疑虑,用谬传二字也可轻易打发,于晏家名声无碍。
倒是宋镇那里,起先是见过晏安宁的,倒不知会对此作何反应。
然晏樊亦并不将宋家看得多么值得攀附,如今晏婉宁自作主张闹了这么一出,即便并非他所愿,他也不会再让另一个女儿同宋家有什么牵连——所谓覆水难收,倒也不止应在晏家一门上。
最令他头疼的还是另一件事……
晏婉宁如今嫁去了宋家,那严家的亲事,又该如何是好?
书房中,宿醉醒来的晏康头痛欲裂,却不全是因为酒劲儿。
“父亲,您在同孩儿说笑吗?”
晏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好的,他姐姐为何要代替晏安宁嫁到宋家那个火坑里去?她疯了不成?
回应他的却只有晏樊阴沉得能滴水的面色和一言不发的态度。
晏康的心一点点沉下来,如坠冰窟。
过往晏婉宁身上那些微微异样的表现如走马灯一般晃过他的眼前,逼得他瞬时开始发狂——这明明是给晏安宁设的圈套,那个蠢货究竟为何要自个儿往里跳?最关键的是,若是在庄子上的姨娘知道了,会如何想他!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让二姐这么做的?您怎么能让二姐嫁去宋家?她那样的性子,要如何在宋家那个虎狼窝里立足?您纵然心里念着江氏夫人的情,也不能如此不一视同仁啊!”
晏康已然是乱了阵脚,急不可耐地将身上的责任往外推,愤愤不平地指控晏康偏心。
坐在上首的晏樊却垂目饮了口茶,镇定自若的态度与气急败坏的儿子形成鲜明对照,只眼中闪过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失望。
“为父倒也想知道,你二姐在想什么。”白瓷茶盏下一瞬便滚落在晏康名贵的祥云玄靴边,氤湿了靴面,晏樊冷冷地抬起头审视着儿子:“她不仅自作主张上了你长姐的花轿替嫁,还命恶仆要将你长姐发卖了!如此恶毒,也不知是为了哪般?康儿,不如你来替为父解解惑?”
晏康一时情绪失控说出的话,很快自己就已心生悔意——父亲在家中是无人能驳的存在,方才他那般斥责,实在是犯了他的忌讳。眼下见他勃然大怒,更是慌乱了起来,愈发懊悔喝酒误事。
若昨夜他还清醒着,或许还能掌控局面,此事也还有转圜的余地。没想到二姐这样的胆大包天,敢直接对晏安宁下那样的毒手,这下子在父亲跟前,是彻底没了能辩解的余地了。
他只好低头赔罪:“二姐的性子确实骄慢些,此事,儿子的确不知情。”又一脸小心翼翼地打探道:“……不知长姐现下如何了?”
“……托晏家先祖的福,你长姐平安无事地被护卫救了。”
晏康不免大失所望。
若是折了个胞姐,能彻底毁掉晏安宁的名声,就也不算太亏。如今这般,却是赔到姥姥家了。
晏樊冷眼旁观,心中的失望越积攒越多。
对这个独子,他还是悉心教导过的。可不知缘何,他实在在做生意上没有大的天分,今日这一出,表现得又是这般的愚蠢无能。
他拿宋镇来算计安宁,晏樊是心知肚明的。但以他的眼界,并不觉得长女嫁去宋家全然是一件坏事,所以也就默认了。可那种阴暗的心思,晏康千不该万不该就因为晏婉宁的事,便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
这样的城府,让他日后如何放心将家业交给晏康?
他闭了闭眼,道:“事已至此,严家那边,便也只能让你长姐嫁过去了。”
*
漳城。
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掩映着一座古朴森严,香火旺盛的寺庙,匾题曰:大慈恩寺。
得道高僧在佛音纶语中为信徒指点迷津,青烟袅袅里他慈眉善目的容貌若隐若现。
打破祥和气氛的是一个神色慌张的小沙弥,他喘着气跑过来,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师伯,后山、后山走水了!”
僧人眉峰一凝,扫一眼听得此言便有些蠢蠢欲动想离去的众人,和善道:“诸位不必惊慌,后山与前寺有荒地相隔,火势定然不会蔓延到此处。”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然那僧人背过身后,平和的面孔却蓦地一沉,阴霾密布。
后山的火势的确很难牵连到前头,可这些人不知晓,于他而言,偏偏后山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低声嘱咐那小沙弥几句,兀自加快了脚步。
……
“主子,是属下失职了。”
望着远处被堵死的山洞和久久不散的滚滚浓烟,僧人一脸羞惭地低声禀告。
身型高大挺拔的男子负手而立,面色十分平静,似乎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景象惹恼。
他含着微笑转过身来,面容柔和地拍了拍僧人的肩:“这如何能怪得了你?他那样的人,可不会同你讲什么道义。咱们的人手,到底也比不过兵强马壮的朝廷来人。”
闻言,僧人错愕地抬头:“……又是那顾贼?”
先前在隆邱府时,那贼人便让他们吃了好大的亏——主子悉心培植的精兵隆羽卫,在那一役里足足折了一半的人手。虽朝廷那头也赔了不少人进去,但比起他们的损伤,不过是九牛一毛。最可恨的是,那顾文堂身份暴露后遭他们三面伏击,却仍旧全须全尾,大摇大摆地回了京……
“本王那弟弟,恐怕也不放心让别的人来办这样的事。”男子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僧人的面色于是不复平日里的飘逸出尘,跪伏在地上泣道:“……主子,万不可再念旧情,倒叫那贼人用您的心血向那无德无能,残害功勋的小皇帝邀功啊!”
再抬头,便那男子宛若谪仙般贵气精致的面庞上尽露悲悯,叹息道:“既如此,云卿不必再介怀本王与他的交情,尽可放手去做便是。本王只盼着,诸位到时能伴着本王进京,重回故土。”
僧人大喜,连声应了,抬袖擦了擦眼角的泪。
在旁人眼中,或许觉得这样的主子失了气魄,多了太多妇人之仁。可殊不知,大魏朝廷皇室正是出了这样温和良善的皇子,才让他们这些被害得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可怜人有了一丝指望。
他们,才是真正的仁义之师。
想起周盘,僧人不由气得牙痒痒。
若非这个叛徒,那顾贼也不至于这么快地摸清了他们在隆邱府的老巢,更不会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江州府!
呸,还镇海王旧部呢!从前日日念叨着要给他家王爷报仇,可去了京城一趟,倒鬼迷心窍地当起了朝廷的走狗,真是令人不齿!
只可惜王妃性子和善,非要留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周盘的性命,王爷素来对王妃颇为爱重,一时之间倒是难办。若非如此,他非要替王爷手刃了这狗贼不可!
好在周盘活着也不算全无用处,或许这一回,便能用这半条命,换得顾贼的项上人头也未可知。
杀戒,却是于这所谓的得道高僧如过眼烟云。
僧人并不知,待他走后,那男子依旧挺拔地站着,目光却犀利如利箭,望着他背影的视线犹如在看一只无用的蝼蚁。
看着山涧间徐徐飘荡的浓烟,他的脸上奇异地闪过一抹笑容。
从前你一腔悍勇,明知是死地还敢只身去闯,可如今,你的软肋,似乎就近在眼前呢。
树上的莺鸟叽叽喳喳,不知疲倦。
朱红的婚书被他随意抛掷入烈火之中,枝头的莺鸟躲闪不及被纸划伤了腿,惊得扑棱棱往地下坠。
魏延抬起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信手将莺鸟接住,十指缓缓压紧。
“……好漂亮的鸟!”
背后忽地传来女子清脆悦耳的嗓音,夹着明显的惊喜意味。
他手上的动作微顿,转过身,眉眼明朗地望着来人:“是啊,只是可惜是个愚笨的,好端端在树上还能受了伤……”
“我瞧瞧……好在伤势不重,若是悉心照料一番,应很快就能如常。”
“……夫人心善,那就有劳夫人了。”男子的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将瑟缩的鸟雀递了过去。
女子小心翼翼地接过,仰起灿烂如夏花般的面容:“……若不是夫君你眼疾手快地接住它,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
二人一如刚成亲的小夫妻一般恩爱不疑,男子的神情微有动容,伸手揽住女子柔细的腰肢,低声絮语地说着悄悄话。
“……这后山烧成这些,你一定很伤神吧?这可如何是好……朝廷的人,实在是太过咄咄逼人了。”
“无妨,只要有你伴在我身侧,我便心满意足了。你知晓的,什么宏图大业,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只是走到如今,咱们也没有退路了。为今之计,也没办法与朝廷握手言和了。更何况,我也不愿……”
“……好,全依夫人的。”
风拂过吹动叠缠的青衫与朱裙,指缝间不经意地坠落下几片七彩的羽毛。
魏延余光落在缩在女子掌心后又开始小声叽喳的莺鸟,眸光中闪过一丝不耐。
实在是,太吵了。
*
晏家的气氛最近变得胶着又紧张。
晏宋两家结亲的第二日,府里人惊奇地发现出嫁的竟然是二姑娘而非早先说的大姑娘——对此,外头的人只听闻是谬传,可府里的人张罗了这么久婚事,纵然得了主家敲打,私下里到底免不了闲言碎语。
有知情人道,是出嫁那日二姑娘借着给大姑娘送压箱底嫁妆的名义,弄晕了大姑娘自个儿上了喜轿。
严家的婚事虽好,可清流之家讲究清寒二字,二姑娘是金窝里养出来的,恐是见不得严家不如晏家阔绰,这才动了心思。
这头还尚且没个说法呢,那头便听闻少爷在书房里和老爷吵了起来。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往日里,只有少爷乖乖听老爷教诲,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景儿,何曾有过这种忤逆的情形?
书房司灯的婢女的亲娘刘婆子磕着瓜子同人闲聊:“……听闻是为了严家的婚事呢,老爷说要将错就错把大姑娘嫁过去,少爷气得暴跳如雷,好一顿咒骂大姑娘,可把老爷气坏了……”
府里的风言风语传回了晏樊耳朵里,他只觉得头大如斗。
他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可这内宅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难以下手。从前成氏在的时候,尽管做的不如江氏好,却也能让他耳根子勉强维持清净,如今却是跟炸开了锅似的,到处都是烂摊子。
或许,这府里还是得有个主持局面的女主人,免得让他的内宅乌烟瘴气。
思虑间不免念起走时哭得梨花带雨的成氏,却听外头传来通禀到晏安宁来了,又想起被他如珠如宝地宠着长大却让他丢尽脸面的二女儿,心头那点温情便顷刻间消失无踪了。
“让她进来。”
见遭此劫难仍旧光彩照人,得体大方的长女,晏樊不由暗暗点头,神情也渐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