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
宋阮不知道蹲了多久,起来的时候脚有些麻。她突然发现四周很安静,有一种幽谷空山特有的死寂感钻心而来。
按理说赵昂成不应该走得很远,他也说自己马上就会下来,可两人的确分开很久了。
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容分辩的念头。
宋阮拢了拢外套,鬼使神差沿着他留下的脚印往上走。
她依稀记得,陆昂成说他来祭拜的人是当年被沉觉失手打死的兄弟。
沉觉从前也和她提过,这个人叫吴刚,二十多年是柳景无人能敌的黑社会。
山路有些陡,显然不如前半段平稳。
就在宋阮清醒过来且要放弃这一时兴起的念头时,她突然看到一抹躺在地上的橘色。
那是陆昂成刚买的香烟。
与周遭略显沉郁的颜色相比,香烟的橘黄尤为显眼。
她走过去,看到那座不算大的墓碑。
上面没有照片,只有一些模糊的刻字。
不是吴刚的墓。
“你怎么上来了?”
低沉沙哑的男声蓦地响起,宋阮的心险些跳出胸膛。
她扭头,看到陆昂成嘴里叼支烟,眼神阴冷。
两人对视良久,宋阮的后颈出了一层薄汗,她咽了咽口水,说:“你刚才说这是沉觉打死的那个人的墓。”
陆昂成没有作声,抬脚走过来。
他刚一动,宋阮就开始发抖。
他抬眼看她,似笑非笑,若无其事走过去蹲下,开始撕香烟的包装袋。
“你怎么知道?”
他的问题没头没尾,可宋阮心底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他叫吴刚。”
“哦……”他抬起略长的下巴,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黑光。
忽然有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风停下时,他开口:“我为什么要祭拜一个被我亲手杀死的人。”
*
周星回柳景是为了帮田甜整理一些衣物。
早在他上高中的时候,为了方便照顾他,田甜就已经长居辜宁市。
可她在柳景有一群老伙伴,所以周星在南州工作后,她会时不时回柳景住一段时间。
但现在她身体状态不太稳定,周星不让她两地奔波了。
趁着自己回来的功夫,他回柳景搬家,顺便委托中介把房屋出租。
处理好一切后,他原本应该直接把车开回市里。
但刚出小区,就接到患者家属的电话。
他把车停在路边,耐心地和家属再一次讲述病情,结束时有些口干舌燥。
忽然有一辆黑色奔驰开过去,他也就是无意识一瞥,竟然看到原本应该在辜宁的宋阮。
主要是她身上的黑色风衣是他们那天在车站碰到时穿的,所以他印象很深刻。
短暂疑虑后,他本想拨个电话过去,可真要输号码时,才发现他们并没有互留电话。
他没有停留太久便发动车子跟上去,因为他发现那辆奔驰是往郊外开的,这有些不同寻常。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看到宋阮跟着一个男人正往山上走。
周星眯了眯眼,心里一惊,一时不敢确定那人是不是陆昂成。
当年宋阮离开柳景后,不到两个月便迎来中考。
沉觉很快就去了辜宁,和陆昂成的恩怨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倒是没怎么听说陆昂成的消息。
但是宋阮怎么会和陆昂成出现在这里?
周星等了几分钟,越发没底,突然注意到他们先前去的那家私人房好像是做死人生意的。
他没跟着上山,一来是觉得过于唐突,二来是他跟踪人家本来就有些心虚。
那老板还以为他也是客人,十分热心抓了一套祭拜的东西给他。
周星看着那些蜡烛钱纸皱了皱眉,开口解释自己不是来烧香的。
老板显然有些不开心,周星递了支烟给他,又给他点火,又瞬间拉近两人的关系。
“老板,这山上有很多墓吗?”
“小伙子,到你们这一代就不太懂了,这山可是柳景着名的‘坟’山。尤其是十几二十年前,火葬还没流行起来,基本上全县的死人都埋在这。”
周星沉吟片刻。
不知为何,想起了阮丽。
他猜测到宋阮来这里唯一的原因或许就是祭拜阮丽。
可陆昂成算怎么回事?
他笑了笑,佯装无意问起:“那刚才的一男一女,您认识吗?”
老板吐了口烟圈打量周星片刻,见这小伙模样周正,又不遮遮掩掩的,十分坦然,于是也如实奉告。
“我在这做生意十几年了,姑娘我倒是第一回见,不过那小伙子是常客,很照顾我生意。”
周星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恰好又有人进来买鞭炮,他让到一旁踱步。
等一支烟抽完,他拨通了沉觉的电话。
一开始没打通,他又发消息,但也没人回。
老板平时也是一个人在这里守店,无聊得很,自然而然和周星攀谈起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沉觉才直接回拨个电话给他。
“宋阮电话给我一下。”
电话那头一时没吭声,周星又开口:“不然你现在打个电话给她。”
“怎么了这是?”
“我在柳景看到宋阮和陆昂成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低压压的音波传过来:“我现在给她打。”
半分钟后,沉觉再次来电。
此时周星已经双手出汗,不由得快步走出去。
“没接。”
“到底怎么回事?”
沉觉的声音绷得很紧,周星无法告知他答案,只能长话短说。
“我怀疑宋阮去祭拜她妈妈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是陆昂成带她来的……”
话音未落,一声油门轰顶,周星险些惊跳起来。
猛地转身,看到那辆黑色汽车已经扬尘而去。
“阿星!”
“妈的!”
周星咬牙,疾驰跑回车上,以最快的速度发车追上去。
地处县城郊外,道路旁是大片的田地,路无人修理,黄沙泥土漫天乱飞。
陆昂成通过后视镜看到后面紧追不舍的黑色大众,通红的眼睛露出杀气,油门轰顶,车身几乎漂移。
他接通蓝牙耳机,低吼一声“拦住他”。
不到二十秒,便有一辆面包车从道路中间横插出来。
宁静的县城郊外躁动喧哗,惊起一片回南的鸟群。
*
宋阮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眩,手脚酸胀使不上一点力气。
鼻端浓重的消毒水气味直冲脑门,才让她混沌的意识恢复了些。
她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干燥温暖的大手按住。
模糊的光圈里一张冷峻的脸逐渐清晰,她嘴唇动了动,就听到低哑的声音。
“别动。”
这一刻她才确定自己已经脱险。
昏迷过去之前的险象环生放影片似地闪过脑海,心脏骤上骤下伸缩疼痛好一阵,她的泪险些涌出来。
沉觉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抬手用指腹摩挲她泛红的眼角。
积攒的怒火骤然泄下来,叹了口气:“别哭,我在这,不用害怕。”
她吸了吸鼻子,太久没说话,声音像被糊住。
“你怎么会在这里?”
提起这个,沉觉就无法克制的恼怒。
从南州一路赶过来的心惊肉跳卷土重来,后怕的惊惧让他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看到他隐忍的神情,宋阮的喉间涌上一阵酸楚。
没有缘由,就开始想象十年前她离开后他发狂后落寞的样子。
“对不起。”
她不敢也不想去看他了,哽咽着默默低头,凌乱的长发遮住了滑落下的一滴泪。
紧接着,病床上就多承受了一份重量。
沉觉坐在她身侧,伸手捧住她的脸。
“阮阮,下次不可以这样,听见没有……”
她死死咬嘴,汹涌的泪夺眶而出,扑到他怀里,仍由恐惧宣泄。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人活着,不也活到了现在。
可当死亡和恶魔突然出现,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么无畏。
被陆昂成敲晕前,车子侧翻的瞬间,她心无杂念的想起他,满脑子都是和他错过的十年。
满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