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七扇屏住呼吸,微微抬首。女子手间的尖刺慢慢逼入,她觑了眼远处的不敢轻举妄动的相厌,“如今……也让你尝尝……”她狠厉地扣紧七扇肩头,面目扭曲道:“痛失爱人的滋味!”
尖刺还未捅入些许,相厌身形极快,几乎是瞬间,闪身到了女子身边抓住她的手。
没想到女子趁他近身对他抬手就是一掌,相厌下意识避开,女子趁机还想刺入,被相厌以更快的速度扯住胳膊扔出去!
七扇脖子上被擦出一道血痕,虽不致命,但她还是伤了七扇。
相厌是何许人也,若是不看在七扇煞费苦心与她周旋,爱屋及乌不忍拂了她意,而他自己也想着对一个凡人产妇温柔些,不然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伤了七扇!
相厌见七扇受伤流血,怒而转身,被七扇拉住,她摇摇头,“小伤罢了,毕竟我们理亏。”
女子被相厌扔出,虽是施展术法缓冲,但相厌力道之大不是她能吃承受的,落地之后仍是摔了个五脏俱裂,肚子立刻疼痛不已,七扇见她下身很快渗出血来。
“她要生了!”七扇急道,“你去山下找产婆啊!”
相厌默不作声,撕下黑鳞给她脖子缠了一圈,拉着七扇要走,“她都已经化妖,不需要凡人的产婆。”
七扇道:“她是凡人!”
相厌瞥那女子一眼,“但现在不是了。”凡人不可能有刚刚那样的身手。
七扇虽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但都是女子,怎么忍心让一个产妇独自在此。
“不是凡人我也不能走,”七扇道,“你别看了,在这儿等我!”
相厌抓住她,不让她走,“万一她又伤你!”
“她现在自顾不暇了!”七扇甩开他的手奔到女子身边,“你怎么样?”见她痛苦地扶着肚子,七扇掀起她的裙子帮她把裤子脱了,见下面血淋淋的,慢慢地有白色东西什么流出,吓得脸一白。
正惊惶,两个山灵飘飞而至,七扇看了眼远处的相厌,知道是他唤来的。
其中一个山灵瞧了瞧女子,对七扇道:“你走吧,她没什么事,而且她怀的是灵族的孩子,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七扇咽了咽口水,如蒙大赦,却还是道:“我看有什么流出来了……白色的。”
山灵淡然地点点头,对她的惊慌有些疑惑,“嗯,待会就会塑出肉身。”
几句交谈,女子忽然喘了口气,山灵把她腿间的白色流体捧起来,评论道:“这不挺健康的嘛,母子平安。”
七扇实在没看出来哪里健康,也不明白山灵怎么看出是子的。
女子似乎也吓了一跳,不过她缓缓神,颤抖着伸手去接,那白色流体在她怀里涌动。
看得出她有点怕,但更多的是夹杂着欣喜的苦涩,“夫君说灵族的孩子生下来没有形态,要过一会儿,让我别怕……”
七扇闻言垂眸,“我们会补偿你的。”
女子没理她,过了会儿,她手中灵体逐渐塑出人形,慢慢地变成一个婴儿的样子。
山灵惊道:“这么快就能塑性,倒是个有慧根的。”
另一个山灵点头,低絮着八卦:“所以他们才喜欢人类女子。”
相厌似乎对山灵传达了什么,山灵对女子道:“主下令要我们厚待你,随我们走吧。”
女子眼神复杂地看了七扇一眼,七扇道:“你是凡人,不知道怎么养育灵族的孩子,她们会帮你的。”
女子抱着孩子垂泪:“我夫君……”
山灵道:“主又不是故意杀之,只是他受不住主的力量,修成的肉身被毁,但你夫君是灵族,那歇山亭现在应该还好好儿的吧?只要他原身还在,待过得几年几十年,谁知又会不会化形成妖。”
女子蓦地一愣,眸光死灰复燃,“此话当真?!”
山灵轻嗤,对她的质疑有些不满,“还骗你不成!”
午间快雪时晴,山间银装素裹,七扇带着相厌在外面堆雪人。
她把红果摁进雪球做成眼睛,问他:“好看吗?”
相厌看不太懂,见她似乎很满意,点头道:“好看。”
七扇又去折树枝做雪人的手,抖了抖树枝上细碎的雪,她寻了个称心如意的位置插.上。
相厌垂眸注视着她,心里却一直想着上午发生的事。
那怀孕的女子给了他一些启发,让留下七扇这事有了眉目,正好落哲立下那彰显力量的磅礴光柱,不出意外的话,落哲还将继续侵占更多的地方立下这种光柱,以此逼胁此间天地适应他。
对他而言,倒是好事一桩。
七扇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雪人围上,“哇!一下就可爱起来了!”
相厌看不懂,但不妨碍他给她送去认可的表情。
七扇皱皱鼻子,“又一本正经地敷衍我。”
相厌走到雪人边把披风取下来抖落上面的雪粒,给她披好,指尖擦了擦她红红的鼻头,“回去吧,都冻红了。”
地上是昨夜落的新雪,又未被踩过,一脚下去不知深浅。
见七扇深一脚浅一脚的,相厌顺手抱起她,七扇坐在他小臂上,手扶住他的肩,奇道:“相厌,你怎么不把尾巴露出来了?”
相厌闻言垂眸,“凡人不是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想混淆你的视听。
七扇点点头,正经道:“果然是当主的人了,还知道这些。”但她转眸笑看他,“可我心里带点变态,就喜欢尾巴。”
相厌不动声色地睃她一眼。
七扇又道:“特别是腰腹与蛇尾交界的地方,瞧着真让人心旌荡漾。”
相厌没说话。
七扇被拂过她头发的雾凇吸引了注意,抬头去瞧那冰筋玉骨的树。
耳边节拍般响着的“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消失,变成轻细的摩挲声。
七扇佯装不知,过了会儿,偷眼瞄他的尾巴。
乌黑油亮地蜿蜒的雪径里,黑白分明,危险又性感。
她搂着他的脖子凑近些,“相厌,你是不是有时会背着我做些事。”
“没有。”相厌否定。求生欲极强。
“那我怎么没见过你蜕皮?”
相厌轻笑道:“你还没见过我冬眠呢。”
七扇了然,“你不用蜕皮。”
他眼波慢悠悠荡来,“娘子还想看我蜕皮?”
七扇一瞬间被他迷得脑袋混沌,仿佛回到那个月夜松崖,他恍然天人的姿态下睥睨众生的情形。
她老老实实道:“想……”
相厌不言语,嘴角勾点笑意,摆正眼神。
七扇这才得以摆脱那摄魂的感觉,回神后,半是惊讶半是嘲讽:“不愧是天地的意志,知识纷纷入脑的主,啧……”她叹息一声,满是遗憾:“再不是我那个傻蛇了……”
相厌岿然不动,任她演,抱着人眼看快到了。
七扇忽然捧着他的脸转过来,“相厌,若说从前你不谙世事被我忽悠着喜欢我,那现在呢?”
她的眼中有审视有好奇,更多的是有恃无恐,“你为什么喜欢我?”
相厌感受着她掌心的热度,或者说她整个人散发的热度,出其不意地啄吻她一下,像安抚一个小东西,略过她的问题继续往前走。
七扇窝在他怀里笑,这种感觉太幸福,让她觉得不真切。
她自有记忆来,还没被人这么宠爱过。
她不太记得父母的模样,但似乎从小被教育成要做一个有担当有责任感的人,即使身陷囹圄,也不能忘记身上的责任。
她最初的责任,是养育两个弟弟。
但她幸运地被选中成为跃迁者,一下子解决了弟弟们的温饱,不仅自己有免费的学可以上,弟弟们也能有书读。
她被选中之后就被隔离到军校,再没见过弟弟们,现在,他们应该都是十多岁上高中的少年了吧。
只要跃迁者奉献自己,组织承诺会照看他们的家人,如果他们因为任务不幸罹难,组织更是会有巨额的抚恤金补偿家人。
福利很好,但相对的,执行任务的要求也很高,任务失败会降级,不仅待遇会降低,严重的时候会受到惩罚。但现在母系统在没有给出任何任务指示的情况下沉寂,自己如果死在这边,应该作殉职处理。
十多年过去,她已然不记得弟弟们的模样,但想到自己如果回不去他们有笔抚恤金傍身,也算心有慰藉。
回不去么,她或许是……
不想回去了。
所以乐于见到母系统停摆。
或者说,母系统停摆对她而言,是个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想和相厌在一起,但她和相厌之间,不仅是时空,还有个亟待处理的问题,落哲。
虽然到现在七扇还不太能把落哲和黑桃k学长联系在一起……
客观地去分析,黑桃k一直在这个面位逗留很可能跟自己一样,联系不上母系统。
但他作为一个受困的跃迁者,明明早看出她跃迁者的身份,为什么还要隐瞒,毕竟在一开始,她是能联系上母系统的,若是他趁早指出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是可以通过她反馈给组织的。
不说落哲,目前最棘手的问题是她喜欢的那个人,排斥她这种外来存在!
眼下她甚至是依托落哲存在的。
于她而言最坏的结果,便是叁年后母系统依然停摆,无法跃迁,然后相厌迫于天地的压力杀死落哲,而她也因失去落哲的力量被排斥而死。
所以,她现在应该是盼着落哲能立足此间才是。
但相厌,不,或者说此间的天地不允许,它们对入侵者或许会有更疯狂的审判。
七扇有时会失落会沮丧,但她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官,即使被宿主性格影响,但直到现在,她依然竭力保有理智,不断地思考着目前的情况下她还能做出什么努力。
怎样才能达到最优解。
冷静地分析,如果她和相厌不曾相爱,那她应该是要帮助黑桃k的。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相厌……
七扇没有头绪有些气闷,轻哼一声,把气撒相厌头上,“如果我不喜欢你就好了。”
相厌摇摇头,“不行。”
七扇忽然道:“就像我最初选择妖主一样,其实谁都可以,对你而言,只是因为恰好是我来到你身边,所以就是我了,是吧?”
其实你也是谁都可以的。
她话音落下的一霎相厌的竖瞳忽然变得很细,像是受不住日光照在白雪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