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制造指南 第3节
没想到此时一道四指宽的发带飘飘摇摇从天而降,牢牢罩定了燕月生的眼睛,以致她无法视物。她试图低头使发带滑落,但发带仿佛黏在了眼睛上,纹丝不动。发带极为光滑,以睿郡主的见识也无法分辨出其用料。它柔软得仿佛是一寸春风、一段絮语,非人力所能及,可触感又熟悉到令燕月生心惊。
“都找过了吗?”
“后殿还没搜完,你去神厨里看看。”
失去视觉之后,其余感官皆无限放大。耳边妖族脚步声一步步靠近,神识中妖族目光如炬,明晃晃照在神帐之上。燕月生身体不自觉绷紧,心脏怦怦乱跳。
青年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单手将她两只手握住,腾出一只手扣住燕月生的后脑勺,轻轻将她脸按在他肩上。
温柔的仿佛是一个安抚,可又不容人违抗。
一声轻响,是神帐被挑起的声音。燕月生浑身一颤,更加用力地试图挣脱青年的桎梏,好拔出袖子中的匕首反抗。还未能成功,忽然听见妖族的大声吆喝:“不在神厨里!”随后“哗啦”一声,神帐又放下了。
“后殿也没有。该死,她究竟跑去哪里了?”
“如果不能把她抓回来,大君一定会生气的!”
“这边有扇门!”后殿传来惊喜的叫声,“她定是从这逃到山里去了!”
急促的脚步声向后门涌去,隐约传来妖族的交头接耳。燕月生听不清他们的交谈,只能模糊听到“脚印”“两条”“长廊”等字眼。随后窸窸窣窣的踏雪声远去了,大殿里妖族走得一干二净。
原本紧绷的身体暂时放松,燕月生后背满是冷汗。她在客栈捅了沈重九一刀之后,便明白自己再不能落入这些妖兵手中,不然定会为这些妖族宵小报复。妖皇命沈重九带回一个活的燕月生,可没说要毫发无伤。妖族折磨人族女子可又不令其死只能生不如死的手段很多,燕月生还不想亲身体验一遍。
“他们已经走了,尊驾可以放手了。”她低声说。
按着后脑的手果然放开,但钳制燕月生的那只手却依旧牢固。燕月生猜测对方应该是用了什么障眼法瞒过了妖族的眼睛,修为必然不凡,也不再自不量力地较劲,而是平心静气地试图商量。
“我保证不会偷看尊驾的脸,可以让我调整一下姿势吗?腿有点不舒服。”
然而她便听见了,对方极轻的一声冷笑。
空气中的桃花香气淡去,将燕月生揽在怀中的青年消失了。他仿佛是一滴墨水,融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重获自由的燕月生第一时间拽开眼前的发带,伸手去摸神厨,却是一片空空,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她的臆想。
只有还握在手心中的那条发带提醒燕月生,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
即便是前任国师,也做不到在燕月生神识中消失得这么快这么彻底。她一时间有些犹疑,摸不准方才的男子是什么来路。还没等她想明白,后殿重新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是追捕她的妖族去而复返。
“怎么脚印还会凭空消失?难道她还能长出翅膀飞了不成?”
“燕月生要是有这个神通,还能这么容易折在人族小皇帝身上?”
有个冷静些的声音及时止住了他们的七嘴八舌:“可能那根本不是她的脚印,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你的意思是,她眼下还在这殿里?”
火把重燃,照亮了大殿。这次没有发带遮眼,燕月生清晰地看见了妖族在纱帐上投下的影子,被火光无限拉长跳跃,形如鬼魅。她缩成一团匍匐在神厨中,握紧了袖子中的匕首,心中反复祈祷:“不要找到我,不要找到我。”
殿中妖族的讨论仍未停止,半点没有要放过她的迹象。
“不太确定在不在,保险起见还是再搜一遍较为稳妥。你们直接搜后殿,我们去前殿看看。”
“动作快点,不然她可能趁这会儿功夫跑远了。”
“谁不知道?偏你废话多。”
妖族在外间翻箱倒柜,眼见着将要搜到神厨这边来。先前撇下的冰棱融化,濡湿了少女的衬裙,神经高度紧绷的燕月生没意识到是什么,被腿上冰冷黏湿的触感吓到一抽搐。绣鞋擦上神厨内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有动静!”
“什么动静?”相隔较远的妖族没听清。
“好像在神厨里!”
距离最近的牛妖大步跨过来,一把掀开了神帐,举着月老像前的油灯往神厨里照了照,却只看到被老鼠啃咬过的木板内壁。
“是燕月生吗?”他的同伴围拢过来。
“不是,可能是只耗子。”牛妖烦躁地扔下纱帐,“要死,这家伙到底跑去哪里了?”
“那墙头上的雪印又要怎么解释?明显就是有人翻墙才留下的痕迹。”
“有人翻进破庙里,又不一定是燕月生。那人还能在雪地里半路失踪呢,燕月生要有变成鸟飞走的本事,我们还追个屁啊。”
“这么一说,那丫头鬼精鬼精的,没准就是看准了院墙上翻越的痕迹,才故意在这里扔掉重物误导我们!”
“我早就想说了,那马蹄印深浅变化根本不大,结果你们在这边疑神疑鬼,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一样。”
“那你不早说?”
于是一群妖族被说服,从前殿一齐奔了出去,生怕落得太远追不上早已远遁的燕月生。受惊到手足俱软的少女伏在神厨中,过了许久,确信妖族已经远去后,才敢长出一口气。
也就是这么一放松,她忽然后知后觉,原先折了的左腿已不再疼痛,只是还微微发烫。燕月生尝试爬出神厨,惊觉断腿已经痊愈,而她却对发生了什么事全然不知。
回想起刚才和妖族直接照面,对方却仿佛看不见她的奇异场景,燕月生心中大概有了计较。她将发带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向虚空盈盈下拜。
“方才仙君出手相救之事,月生在此谢过。若能逃出生天,必当为仙人重修庙宇,再建塑像。若是命数已尽合该身死,来生必结草衔环,来报答仙人今日救命之恩。”
说到“来生”,燕月生想起身陷囹圄将被斩首的家人,一点热泪夺眶而出。她仓皇拭去脸颊上的泪水,待要转身就走,不经意瞥见自己方才所躲神厨之上的女像。
妖族带走了他们的火把,却没带走月老祠中的油灯,想来是畏惧仙家,不敢擅自拿走庙中的财物。暖黄色的油灯明明暗暗,照亮了那一尊残破的泥塑。貌若三春之桃的神女俏生生立于神厨之上,红绳结成的麻花长辫飞扬在空中,看上去像是个寻常的妙龄少女,全无神像该有的庄严神态。她穿着一席淡青长裙,裙摆上绘出大片的青叶枝蔓,层叠错落,美好的仿佛春天本身。
神像手持一支毛笔,在书册上笔走龙蛇,情态栩栩如生。燕月生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才看清神像指缝中封面漏出的,原是一个“情”字。
两道声音如同炸雷,突兀在燕月生脑海中响起。她思绪起伏,心中忽明忽暗,一时间呆立原地,竟是动弹不得。
“燕月生,别把你学来的那些手段用在我身上!”
“我不是早就跟你保证过没有,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与此同时,少女眉心那一点胭脂痣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明亮了些许。但并没有一个人看见,便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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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神之路,绝非坦途,处处凶险,世人莫能知也。天界‘劫数’之说,乃谓生老病死苦五劫也。而天界众人生来仙族,并无五劫之忧,故生出下界历劫之事。入轮回六道尝遍世间苦楚,不被迷惑本性,不贪恋三尺红尘,心性坚定,不畏艰险,方能得证大道,成就神君。”
“而今忽有情劫一说,较之寻常五劫更为虚幻无常,难以捉摸。神君破情劫者,可超凡入圣,不为天条拘束。只是人活于世,少不得五劫磋磨。情之一字却更为凶险,一旦失控,必将难以遏制。若是当值神君为情所困,玩忽职守以权谋私,势必后患无穷。月生遍阅典籍,度情劫之含义,唯有‘宿孽因情,有情皆孽’八字可解,与佛门八苦‘爱别离’‘求不得’似有共通之处。”
“今著此书,录素日所见历情劫之事,以求安全高效破情劫之法。望今后神君神女渡劫顺利,勿令我日夜忧心,随时看护。”
——天府宫司命星君《情劫制造指南》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专栏完结文《原著女主决定挣扎一下》
【文案】
唐淑月,著名仙侠修真小说《醉眼认朦胧》女主,林宴和的师妹与一生挚爱。
因为废柴青梅的人设平庸,且在剧情线中存在感不高,该书女主人气远低于男主。
更多人喜欢以原创角色或宜川等原著女配为主角,在同人中和林宴和展开一系列先婚后爱相爱相杀的剧情。
他们代替唐淑月的地位,抢去唐淑月的高光,抹除唐林二人相伴的过往。
最后与那位深爱唐淑月的张扬少年,携手走入人生的礼堂。
终有一日,衍生作品中的原创主角纷纷穿越进了原著。
于是唐淑月结束闭关之后,惊愕地发现师门多了高冷寡言的师姐,活泼倔强的师妹,强大优雅的师叔(?)。
他们都宣称林宴和是自己未来的爱人,理应一起度过圆满的一生。
“苏染忽然捂住脸,哀哀欲泣。”唐淑月慢吞吞地念着剧情,“林宴和一时看呆了去,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比唐淑月的笑颜还娇美三分。”
“你真觉得苏染哭起来比我漂亮?”她困惑抬头。
忽然遍地桃花以致不得不藏在树上睡觉的林宴和:“……闭嘴。”
对林宴和而言,唐淑月是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是长久的陪伴和依靠,是无人能够代替的信任与默契。
是他孤身踏上绝路之后,梦里唯一的慰藉。
因为在意,所以不会离开,所以不能失去。
【放肆嚣张大师兄x温吞废柴小师妹】
第4章 、罪业深重
人人都说摄政王燕霁云一生顺风顺水,功名权柄样样不缺,唯有一点算不得圆满:他戎马半生,始终没个一儿半女。他与青梅丁幼微自小相识,十九结发,夫妻二人鹣鲽情深,府中并无一个侧妃通房。只是王妃体弱,成亲八年未能有孕,常为人所诟病。
后来国师为燕霁云算了八字,说摄政王命格煞气太重,不利子嗣。这话散播出去,京中百姓方才放过无出的王妃,转而议论摄政王究竟造了多少杀孽,以致命中无后。
转机生于第九年的夏夜,丁幼微梦中见皎洁月光洒满庭院,须发皆白的老人拄着拐杖踏月而来,将襁褓推入她怀中。她惊醒后忽觉腹中微微一坠,十月怀胎后生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孩。
这便是睿郡主燕月生了。摄政王妃怀孕时,恰逢先帝驾崩。临终前先帝将幼子姜佚君托孤给表弟燕霁云,于是摄政王扶了小皇子登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丁幼微的肚子,唯恐她诞下一个儿子,以致燕霁云生出不臣之心。待燕月生呱呱落地,皇室朝堂的那帮人才松了口气,不再整日提防摄政王一家。
大权在握又如何?还不是没有儿子后继无人?
尽管外人万般不屑,丁幼微对女儿始终爱如珍宝,时常抱着她去庙里烧香祈福,愿女儿平安长大,不要如她一般体弱多病。某日她在道观遇到一位白发苍颜的道长,襁褓中的燕月生一见他便格格而笑,伸出手要抱。丁幼微大为惊异,以为有缘,便问道长能不能为女儿卜上一卦。
道长接过襁褓,点了点婴儿的下颌。燕月生仿佛认得他一般,伸手就去揪他的白胡子。道长并不呼痛,只哑然失笑。
“前因不昧,果然宿慧非凡。王妃有此一女,也算是了却心愿。”
丁幼微听得上半句全然是夸赞,不由得满脸喜色。然而待道长下半句话出口,她脸色蓦的变了。
“……只是此女前世身负罪业,今生怕是不能善终,恐怕累及家人。王妃若是舍得,可将这孩子寄养在贫道膝下,待她过了十六岁,贫道再还王妃一个全须全尾的小郡主。”
京中的算命先生,无论有没有真本事,做生意的时候总不忘说上几句好听的奉承话。即便当真算出凶兆,也会在话里留下几分回旋余地。毕竟这是在京城,扔一块石头下去,砸到的三个人倒有两个身居高位,剩下一个也不是寻常白身,都不是能得罪的主。
话说得这般直白难听的道士,丁幼微还是头一次遇见。她勃然变色,劈手将孩子从这满嘴胡吣的道长手中夺回,便要转身就走。白发道长哈哈大笑,指着燕月生连连摇头:“冤孽!冤孽!”化作一阵清风不见。道观中人见到这场景,纷纷望风而拜,只道是神仙下界点化。丁幼微意识到这道士大有来历,颇有悔意,却追之不及。
燕月生自幼便常听母妃说起老人月夜送女的故事,仙人道观点化的传闻只在丫头碎嘴的时候听得一言半语。不明其意的燕月生去问母亲,什么是“冤孽”。摄政王妃严查了背后议论主子的丫头,清算月钱后将她们都撵了出去,另换了一批嘴巴严实性格忠厚的伺候郡主起居。
当夜燕月生蜷缩在红绫被中昏昏欲睡,朦胧间看见母妃挑起纱帐坐在床边,爱怜地摩挲着她的额头。
“你是上天赐给阿娘的宝物,才不是什么冤孽呢。”
话语饱含爱意,多的几乎要满溢出来。在现实和梦境交界徘徊的燕月生迷迷糊糊地想:原来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吗?
原来我也可以只是因为我是我,而被爱着的吗?
她眼角忽然流下了泪水。
“这丫头怎么一直在哭?”
“没看到她在发热吗?你给她被子捂严实了,多出些汗,明早兴许就能退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