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修罗场”

    开学没多久，“快活呀”微信群就重新活跃了起来。
    借着“庆祝开学18天”这个毫无道理的借口，一帮人在群里上蹿下跳要开party。刚失恋的袁诗桃自然是分外活跃，嚷嚷着要大家多给她叫些帅哥来，还特地嘱咐大家喊人时一定要避免叫到任何跟沅安和有关的人。
    这可难倒大家了。音乐学院全校才不过叁千来个人，所有专业一届只招叁百人左右，关系更是错综复杂，没人能保证跟另一个人毫无关系。
    ——更何况玩得来的人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个圈子。
    于是袁诗桃妥协了。
    「袁诗桃：好吧好吧。[小刀]」
    「袁诗桃：别喊我前男友就行了。」
    「李欣竹：哪个前男友？」
    「袁诗桃：[微笑]」
    「苏漫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岑：蹦还是唱。」
    「王旭：唱歌吧。」
    「袁诗桃：唱歌吧。」
    「李欣竹：唱歌行。」
    「白岑：ok。我定包。还是最大？」
    「苏漫庭：[好的]」
    …
    定好时间和地点，群里宣布原地解散，各自喊人。
    陆仟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群里已经定好了日期，她在那天有排练。
    可袁诗桃一哭二闹叁上吊，非要她陪着去，大有不去就继续哭的意图。
    “……”陆仟无奈地笑，扶额说道，“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
    说罢她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进去。
    她想说要不要跟大家说一声甘明熠也别喊了，可思来想去，她跟甘明熠压根就不是什么前任关系，就算跟群里的同学们都挺熟悉，俩人当时也不过就是摆明了还在暧昧中，她若是刻意说一声反而显得奇怪。
    最终作罢。她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想多了。
    ——老天又开始玩她。
    ——还真是那么巧。
    陆仟一步步走向包厢门，第一次发现原来ktv的包厢门会擦得如此干净，一尘不染到她能万分清晰地看到包厢内正坐着一个她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甘明熠闲闲地靠着沙发背坐着，恰好对着门的位置。玻璃形成了天然的电视屏幕，而男孩就像是画中人，一举一动都让她觉得不真实。
    他好熟悉，像是陪伴了她很久的那种熟悉；但又好陌生，因为她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他了。
    她还想到了一个很搞笑的形容：有种看到喜欢的男演员时隔长久再次出来营业的感觉。
    下一秒她就看到男演员旁边多了一位女演员。
    哦，男演员回归演的是爱情片呀。她想。
    像是许久没有追剧一般，陆仟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包厢内人不容易发现的角度看着里面。她歪了歪头，眼神平静，看着汪子怡在甘明熠身旁坐下后，对方自然地把手抬起，搭在了她身后的椅背上。
    ——就像是当初搭在她的身后一样。
    画面蜂拥进脑海，陆仟的眼睛失焦了一瞬。
    陆仟不自觉退后两步，忽然产生了逃离的想法。
    但这不是她，她向来是直接面对任何困难。越是有临阵脱逃的想法，她就会越逼着自己因难而上。
    她庆幸今天穿的还是蛮好看的——一身复古的潮流知识分子风格。紧身的黑色羊绒高领毛衣，配着宽松的低腰藏蓝色西裤，西裤下藏了八厘米的高跟靴子。马尾高高扎起，耳朵上难得戴了一副金色的圆圈耳环。她最近瘦的可怕，这身穿着刻意遮住她过于突出的骨头，老学究风格的衣裳反而因为她纤细的身材显得分外时髦。再配上微微上挑的眼线，整个人凌厉又妩媚。
    陆仟深吸一口气，往前走，推开了包厢门。
    她来的有点晚，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人，看到她的到来，与她最为亲密的一帮朋友都高声叫喊起来：“仟姐来啦！”
    她自然笑着跟大家打招呼。推门之前她就已经锁定好了朋友们的位置，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只往那个角落看，刻意忽略了门旁坐着的一堆人。
    今天的包厢很奇怪，长方形的房间，一边是大屏幕，另一边是长条沙发，而大屏幕和长条沙发中间又有两个沙发区域，等于是一个房间里可以坐下叁波人。甘明熠和汪子怡坐在中间靠门的沙发区域，袁诗桃和苏漫庭等人都坐在最后面的长条沙发上。
    路过甘明熠的背后时她还是心跳加速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鼻酸，但在熟悉的朋友旁坐下后就立马恢复如初。
    袁诗桃等她一坐下，就凑了过来，撇嘴道：“狗，男，人。”
    苏漫庭也小声说道：“就这？”
    “这”指的是什么，女孩们都懂。
    陆仟看似平静，耸耸肩道：“还行啊。”
    确实还行，甚至她觉得比长笛姑娘漂亮多了，洋气又高挑，看得出是甘明熠一向会选择的类型。
    袁诗桃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你刚刚没来，是没听到那姑娘发嗲，作得很，一会’老公帮我拿这个’，一会’老公给我去点歌’，隔着大老远也要把狗男人喊回去，什么’老公我自己打不开薯片’，生怕包厢里不知道他俩在谈恋爱。”
    陆仟一边听，一边压抑着身体内蠢蠢欲动的酸涩。她笑：“男朋友，应该的。”
    “哪里，我没觉得他俩感情有多好。”
    “对对对，我也发现了，那姑娘刻意得很，估计是知道局里也有管弦系的。”
    “宣示主权来了呗，无语。”袁诗桃继续翻白眼，“我看，那狗男人都很少看她…”
    陆仟突兀地打断了她们：“我想唱歌。”
    袁诗桃和苏漫庭飞速对视了一眼，立马转移话题。
    “你想唱什么？我给你点。”
    “让让啊，仟姐要点歌，请让仟姐顶一首歌。”
    “哦，仟姐顶吧。”
    众人的眼光瞬间聚集在了陆仟身上。
    她虽然是侧着身，却莫名感觉门旁沙发座位那也投过来了几道视线。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笑着摆手：“你们先唱。”
    随后便窝回了角落，一语不发，只是淡淡笑着看朋友们玩闹。
    没过一会儿，苏漫庭凑过来，小声问她：“要不要我喊翟卢过来？”
    她开学后问过翟卢，对方跟她表示陆仟拒绝的很明确，虽说他还是有点意思，但不想让陆仟心生厌烦，便向对方保证了退回朋友的位置，况且他还要帮陆仟演七重奏，他也不想搞的太尴尬。开学之后他向陆仟明确了他规规矩矩站在朋友圈子里的态度，见状陆仟也不再冷脸对他，反而因为专业的事偶尔两人还会聊聊天，食堂遇上了也能坐在一起吃个饭，不过仅限于此。
    翟卢私底下还是跟苏漫庭说，如果有机会要她帮帮忙，但苏漫庭跟陆仟更亲，既然好姐妹如此排斥，那陆仟不松口她绝不会瞎撮合。
    听到苏漫庭的问话，陆仟的内心难得有一丝动摇。眼下的状况，不找个工具人来她好像会难受一晚上。但当她再次假想要与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在酒桌上社交周旋一晚上的画面，她就脑袋生疼，于是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苏漫庭的眼神变得有些担忧，陆仟安抚般的笑了一下，要她别担心：“我可能会提早走。今天听完排练就赶过来，有点累。”
    “嗯。”苏漫庭不挽留她，“你不舒服就赶紧说。”
    “好嘞，我的苏苏。”陆仟忽然笑开，搂住好友，“我可爱的苏苏。”
    她不傻，知道两位好友自从她和甘明熠掰了之后一直小心翼翼的，努力让她的心情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尽力陪着她度过难熬的时期。
    ——还是那句话，没了男人她只是难过，没了朋友她可能会活不下去。
    嘈杂人群中陆仟格外安静。
    包厢里人不少，都各有各的活动，所以她的安静不是很突兀。
    她始终坐在背对着甘明熠那桌的位置上。虽然看不见，但背后若有似无的小情侣谈话总能在换歌的空隙强势钻进她的耳朵，或是汪子怡刻意高声说着每一句跟甘明熠有关的话。
    她从一开始的酸涩到麻木，努力忽视背后发生的一切。
    一曲歌毕，短暂安静后音响中传来了一首陆仟熟悉的粤语歌。
    《梦伴》，李悦君版本的。
    她其实早就想点这首歌了，只是歌词太过于悲伤，甚至还有些贴近她目前的心理活动，而某个容易误会的人又坐在包厢内，她不想搞得像是当着人家现任的面刻意唱给他听一般。
    ——何况她才不是因为甘明熠才想唱的呢。
    而且粤语歌不是她点的，于是她坐着没动。
    过门声结束，包厢里响起了唱歌的声音。不过没唱几句那女孩就放弃，拿着话筒说：“粤语太难唱了，帮我切一下吧。”
    包厢里众人似乎都忙活着，一时没人能腾出手来，于是女孩任由伴奏放着，依旧拿着话筒要人帮忙切歌。
    站在另一个沙发区域的袁诗桃却突然站起身，大声说道：“陆仟会唱这首歌啊。”
    她接过话筒，瞬间声音响彻包厢：“仟仟，你以前不是老唱这首歌吗。”
    “那让仟姐唱吧。”
    “哎，那谁，点一下重播。”
    “我去吧。”袁诗桃大步跨过沙发，走到屏幕前点了重播按钮。
    陆仟还没反应过来，包厢里已经重新响起了轻柔的吉他声。她愣愣地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话筒，换了个位置，侧着头看屏幕，轻轻地唱了起来。
    “煤气灯不禁影照街里一对蚯蚓…”
    女孩轻柔的声音在包厢内响起，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分了一会神去听她唱歌。
    甘明熠看似目光依旧停留在酒桌上的骰盅，嘴角的笑容弧度也毫无变化，可心思早就飞到了外太空。在游戏空隙中，他实在忍不住，飞快地扫了一眼终于露出一个头的陆仟。
    只需一眼他就觉得眼皮直跳，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
    不同于开学第一天那次，当时隔着车窗又有着几十米的距离，今天的陆仟距离他不过几米，真实的让他有些恍惚。他的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丝念头：她怎么坐那么远，怎么不坐我身边来？
    念头一浮现，他就知道自己有点喝上头了，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了。
    甘明熠放纵自己看了一眼，接着立马就是无尽的后悔。因为只看一眼根本不够，他的大脑一直在叫嚣着要他的眼珠赶紧再往女孩的方向转，他好想再多看几眼。
    可女友汪子怡还坐在他身旁，且因为今天的局里姑娘不少，他看得出她一直在虎视眈眈地巡视，试图找出与他有点关系的姑娘来。他绝不会让汪子怡在陆仟面前闹事，于是他硬生生地压制住了想转动的眼珠。
    可甘明熠能控制视觉，听觉却控制不了。
    他的耳朵源源不断地传入他曾经无比喜爱的甜美声音，同时惊讶于她的粤语歌居然也唱的如此动听。眼珠子不能往陆仟身上瞟，但屏幕他却可以正大光明的看。于是他看见屏幕上一行行闪过的歌词，心中莫名有些惆怅。
    “念当天当天，跟他一起的每天…”
    他心想：她唱这句的时候，会想到跟我的每天吗。
    “一切已失去，不可以再追…”
    他又想：她现在在想着我吗。
    像我一样想着她。
    一曲毕，包厢里一阵起哄声。
    接着甘明熠的余光中又看不到陆仟了。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刻意回避了带着女友的他，一整晚都窝在半封闭的长沙发区域里，始终不见人影，也没听到她说话。因为包厢太吵闹，他还鬼使神差地换到了更靠近长沙发的一边，意图能多捕捉到点她的只言片语。
    可陆仟好安静，就像是这几个月一样安静。
    安静的让甘明熠有些挫败。
    局是他使了点小伎俩让女友先得知且闹着非要来的，他从头到尾都没出面，试图制造一种只是偶然碰上的氛围。可如今他却有些后悔让女友也一同前来，因为汪子怡实在是过分刻意的聒噪。她一口一个“老公”叫的他浑身发麻，同时不住的心虚——想必陆仟听的一清二楚。
    心慌意乱一阵他又莫名不满：我有什么好心虚的？陆仟又不是我前女友。
    就算是前女友又怎样？他又没出轨。
    大脑因为酒精和复杂的心情变得有些胀痛，甘明熠起身准备去洗手间，顺便抽个烟。汪子怡见状也忽然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包厢。
    长沙发上的陆仟对身后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她唱完那首歌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又许是早已疲惫，安静坐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在苏漫庭的耳旁小声说道：“我好困。”
    “这么早？”时间刚过十二点半。
    “嗯。”她露出抱歉的神色，“可能忙了一天吧。”
    苏漫庭见不得她这么脆弱：“那你快回去吧，到家告诉我。不对，我送你下去。”说罢就要去喊袁诗桃。
    陆仟扯住了她：“不用了。我去跟她说一声就行，你俩好好玩，你们到家告诉我。”
    她拿起包，穿过拥挤人群，跟袁诗桃耳语一番，再叁保证自己没事又拼命压住闺蜜欲起的身子，在对方担忧的目光里与众人挥手道别。
    转身走向门，她的目光一直直视前方，不让自己去看门旁的沙发区域。
    推开包厢门，她感觉全身都松懈了。拖着缓慢的步伐经过安全出口，想一个人走走的她想也没想就走进了楼梯间。昏暗的绿光下她慢慢下楼，刚下一层就发现再往下走的通道被锁上了。
    “……”
    她认命地推开了旁边的门，重新回到ktv里。
    按下电梯键后她就发起了呆。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陆仟抬眼，猝不及防看到空荡的电梯里站了两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甘明熠和汪子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