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47节
第57章 路遇楚姜回城的第二日,金陵便迎来了一场雨。
碎雨随风,失于林峦阁楼间,只是流珠点点,落一点在窗前,洇了一片窗纸。
采采烘着袍子,待袍子里蕴了一片香暖才给楚姜披上。
阿聂正走进来,报道:“女郎,是青骊来了,说夫人今日要去顾氏,要带着十四娘同去,问您今日空不空?”
“我便不去了,你请青骊进来,我答应给十一姨注的那一册兵书好了,正好叫她带去。”
阿聂便转身去将青骊领进来,她一见到楚姜,便十分欢喜地笑道:“今日是十八娘的小生辰,她跟十四娘投缘,两人最是亲近,正是十四娘吵着要去顾氏,不然九娘才刚回府,夫人定是要多陪着您说话的。”
楚姜听她解释这一通,心知今日顾媗娥早便是定了,只是府衙提审徐西屏也是在今日,自己自然是要去听的,敏慧如她,自然要遣人过来知会一声。
想着她便对采采笑道:“你该向青骊学学,瞧这一张嘴,话里话外便是要替十八姨讨生辰礼的,我要短了去,可就是我不孝敬长辈了。”
青骊便也是一阵笑,“十八娘哪里就非要九娘这礼呢?不过正是小孩子爱哭闹,坐不住,若是得九娘几个字点点,也能多读进去几本书。”
采采掩嘴笑起来,“青骊姐姐是打听到我们女郎新注了一册书不成?”
青骊立刻惊道:“莫不是真叫婢子说中了?”
楚姜笑着点了点采采,“浑听她胡说,我是注了一册书,却是给十一姨的,不过十八姨与衿娘亲密,想必他们都爱一样的,我这儿正有一本《大戴礼记》,是刘熙的注,当初衿娘便说这个刘熙注解平实,她最看得明白,想必十八姨读一本是看得进的。”
说完她就交代阿聂去取来,又对青骊道:“我这里还有一本是给十一姨的,有劳母亲今日带去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见外祖们。”
青骊自无不应,看她穿戴似乎也要出门,便也不再耽搁她,略说了几句便离去。
等她走后,阿聂便提起了昨日晚间听到的,“女郎,顾氏与陆氏要结亲了。”
楚姜抬眉,想想后便道:“也不稀奇,他们两族本就是世代的交好。”
阿聂倒是当作趣事来讲的,“奴却觉得稀奇,这回定的陆十九郎跟顾十三娘,说来怎不怪?那陆十九郎才十四岁,他上头亲兄长都二十有二了还未定亲,顾氏也是,十一娘也十六了,怎么定了个十五岁的十三娘?若不然也是十一娘跟陆十一郎才是。”
楚姜失笑,“人家订亲,自有长辈的考量,又不是非要依着年岁来,我们操心什么?”
“奴这年纪,就该是操心这个了。”阿聂慢慢理着她衣裳,“女郎如今也到了婚嫁之年,倒是没有动静,奴可不得操心操心别人?”
楚姜毫无羞怯,反笑道:“我倒是不急,你操心旁的也好,正好排解排解。”
阿聂一嗔,“女郎说起来倒是不害臊,看来真该是天生办大事的。”
采采一脸的打趣,“咱们女郎这才是大将风范。”
楚姜被二人吹捧着,眉眼倒是添了丝快意,提步出了屋去,“哪日我自负了,就是你们整日里哄我的原因。”
阿聂为她撑伞时还不忘再说几句,直哄得她开怀,等来到府门前,沈当早已套好了车等着,等她上车便禀道:“女郎,六郎说今日公堂提审时,也要将虞巽卿叫去。”
“叫去好,季甫,你该听听这个人有多会狡言,你若学得会五分,往后我举你入仕,你定能占上一分天。”
她这句只是脱口而出,像是玩笑,却叫沈当心如擂鼓,举他入仕,他激动的不是她要举他入仕,而是她把这当作笑语,好似她本就能够做到。
他拢紧蓑衣上了马,按住激动的心情,“是,属下该好好看看。”
楚姜便也一笑,随后挑帘向外看去。
因细雨的缠绵街市寡淡了几分,行人也稀疏。
车马缓缓使动,刮了点冷风进来,阿聂便过来把车帘合上,塞了暖炉给她,“这天色也无甚好瞧的,可别受了寒。”
她捧着暖炉笑道:“是没什么好瞧的,我只是看看。”
采采却猜到她是想看什么,慢慢挪着身子去窗边,挑帘堵住风口,“婢子替女郎看着,就不怕风吹了。”
阿聂疑惑地皱眉,将她拉回来,“你看了都进你的眼去,风寒了你一个,女郎能好了去?”
楚姜看到采采的痴态迸出一声笑,“傻采采,你怎就知道我要看什么了?”
采采受了阿聂数落,也不生怨,闻言也笑道:“婢子与女郎心意相通,女郎想看的,婢子都知道。”
“那你说说,我想看什么?”
采采快速睃了阿聂一眼,疾身伏在楚姜耳边,低声道:“是不是要与方郎君商议……”
热气扑在她耳尖,没由来令她面上一躁,她轻推开采采,“你这是猜错了。”
阿聂接住采采,“是猜了什么?”
采采看她不认,还当自己猜错了,向阿聂道:“是我猜错了,女郎原来不是想瞧外头的商人。”
阿聂半信半疑,就见采采已经开始委屈道:“女郎,婢子不过是猜错了,倒叫您这样气了,方才聂婶子还拿您婚事打趣您也不气,倒是婢子不受您喜欢了。”
楚姜没好气地看向她,“我看你巴不得我不爱重你,满嘴的荒唐。”
采采立时又欢喜起来,依偎着她问道:“那女郎是要瞧个什么?您与婢子说说?”
楚姜被她这情态逗笑,嗔道:“我不欲瞧个什么,就是要拿你做脾气。”
车中一时欢笑声渐重,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车身一歪,阿聂掀帘出去:“怎么了?”
车夫跳下马车去看,沈当也带着几个部曲下马来看,才知是车辐1断了一条,马车跟着倾了去。
车夫站在马车旁疑惑道:“老奴驾车多年,倒是第一回 见到这断法。”
马车正过在一处拐角,阿聂怕马车再倾倒,忙撑着伞把楚姜接出马车来。
“九娘,车辐断了一条,老奴实在难以修复。”
楚姜看着断了的那条车辐点了点头,向车夫道:“还是回去换……”
采采摇着她的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角,“女郎,那处。”
她抬眼看去,那里正支着个木匠摊子。
“女郎,蹊跷。”沈当挡在她面前说了这一句。
当然蹊跷,守摊那木匠眼巴巴瞧着他们的马车,就差抱着锯子走过来了。
楚姜想想便道:“让他来吧!”
墙角困着的一个老乞丐突然出声道:“欸,这位娘子,莫作了冤大头,你们的车一出事,远处就有了个木匠摊子,老叟我看这里是藏了什么机关,就是故意等着马车过来的,你看那木匠,看你的眼神就是要宰客的。”
阿聂与沈当也十分默契地一道劝说楚姜,“女郎,宁愿回府换车。”
老乞丐慢腾腾坐起身来,“小娘子还是年轻,好在有忠仆护着,不然真上了当了。”
“若是娘子不嫌弃,某愿一试。”
方晏突然从车后走了出来,因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木匠跟老乞丐身上,竟没有人察觉到他是何时出现的。
老乞丐连声怂恿,“这郎君来得好,瞧着体格刚健,是哪家铁铺的?”
“回老翁,某是城东那家的。”
“哦哦,城东章家铁铺啊,他家打铁好,老叟当年做了一把刀,今天……”
说着他突然讪讪一笑,知道自己是说漏了嘴,竟慢慢勾着身子往墙角里卧了去,再不出声。
至此楚姜哪能不明白这老乞是谁人的布置,又气又笑,抬眼向方晏,“郎君若是能修好车轮,我自有重谢。”
阿聂跟沈当便也不再多言,让开任由方晏走近马车。
却不妨他只是看了一眼,竟向不远处喊道:“三叔,这里有活。”
背过身去的老乞丐实在嘴痒,回身啐道:“就说这里有机关,小娘子,你看这一个也不是什么好的,跟那木匠是一伙的。”
楚姜觉着这老乞丐实在有意思,笑问道:“方才老翁还夸这郎君体格刚健,怎么这时候他又不是个好的了?”
方晏按着斗笠退回几步,“老翁年老,分不清也是寻常,我二叔打铁,三叔做木匠,各行其是,却也时有团结,我是好心路过,本想施以援手,不过无能,应当算不得坏。”
楚姜被阿聂隔着,闻言不由破颜道:“郎君莫不是还有个叔叔卖鱼,有个叔叔卖柴?”
“娘子聪慧,家中叔父多,操持的也多。”
老乞丐笑嘻嘻道:“那这郎君便已很好了,家中好基业,人也善良。”
“老翁,您说错了,基业多,这位郎君未必都守得了,家中叔父是木匠,他却连个车轮都修不好,焉知他在铁铺里是不是只会卖几分蛮力呢?善良也说不上了,明知他这叔叔是设了机关在这守客,他要是善良,该跑去旁的木匠铺给我请个实在的木匠来。”
“啊,啊这小娘子说的也在理。”
方晏将斗笠抬高几分,笑道:“老翁您又错了,这位小娘子的话也不算有理,今日细雨正磨人,她要赶这天出门去,当是急事,我将眼前的木匠请来才不耽搁这位小娘子的要事。”
老乞此时浑像个只会应声的傀儡,“对,郎君也有考量的。”
“老翁,您这话也错……”
赶在楚姜说完之前,老乞丐倚着墙爬了起来,健步如飞地逃离,“老叟伺候不了二位了,我去别处要饭去。”
此时连一直防范着方晏的阿聂都笑了出声,只是才刚出声便敛住笑意,反而还护着楚姜后退了一步。
而沈当则一直盯着修理车轮的木匠,看他手法并不熟练,实在看不下去,冷声道:“这位兄台究竟会是不会?”
“会的,会的,小时候做竹车,乡里都让我锯竹子的。”
此时那马夫先不高兴了,抱着鞭子看了半晌,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器具自己修理了起来。
楚姜神情松快了一瞬,“郎君该谋个旁的活计干了。”
“多谢娘子提醒,某也正有此念。”方晏看到阿聂对他提防,也后退了一步,那木匠骤然悠悠移到他身边来,对着楚姜讪讪一笑,“这位娘子,承蒙您关照,三十个铜钱。”
“奇了,车没修好,先问起酬金来了。”阿聂对他印象十分不好,此时把持着钱袋并不想给他。
未料他大言不惭道:“车我是没修,工具可都是我摊子上的,这是租赁之价。”
楚姜心中好笑,拉着阿聂的袖子道:“罢了,给这木匠吧,看着这样病瘦可怜,让他买几副药吃。”
阿聂这才不情不愿地掏了钱袋,倒不是吝惜钱财,她因着前事对方晏一直都忌惮,此时这两人前来,怕是又要相托什么事,心中实在不悦。
木匠接过铜钱,往袖里一放就拉着方晏去看那车夫修理,方晏也收了伞,挽着袖子就要帮车夫抬车。
这倒叫楚姜几人纳闷了,这二人难道真是为了讹几十个铜板?
然而他们此念才一过,车夫突然痛叫一声,捂着肩从车下移了出来。
沈当忙扶起他,却听他连连呼痛,忙往他肩上寻摸去,几下探出了究竟,向楚姜道:“恐是用力扯着了肩,脱臼了。”
楚姜便将视线移到了方晏身上,说不是他的手法,此处的人恐怕都不能信了。
作者有话说:
1连结车辋和车毂的直条,就是车轮里的那个横条。
老乞丐、车夫:是,你们清高,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