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黄粱 第66节
认了。她认了。
重新坐正姿势, 梁风看着窗外逐渐稀疏的车流,最后,开到了一片她没去过的街区。这地方是燕京的老城区,很大一片都属于保护建筑。道路两侧高大的梧桐树矗立,枝叶尚未饱满但已有遮天蔽日之意。
“我听过这条路。”梁风看着右前方不远处的路标说道,“崇远巷,听说这里面有间公馆曾经住过民国一位大人物。”
沈颐洲漫不经心地应一声,打着方向盘转入了崇远巷。
巷子没开多远,梁风就看到了一桩格外气派的三层老楼。风格是民国时期的深灰色砖楼,车子还没靠近,已看见巨大的门庭和二楼圆弧形的阳台。靠近街道的这一面,有一扇巨大的彩色琉璃玻璃,在阳光的折射下闪出流转的光影。
“你说的是这家?”沈颐洲径直把车停在了门口。
梁风目光看向门口,大门的左侧镌刻着一张风骨遒劲的门牌:崇远公馆。
“好像是。”她说。
沈颐洲笑笑,“那就下车看看。”
梁风一怔,连忙拉住他的手臂。
“我就是随口一说,这个地方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人进的。”
“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梁风蹙眉,觉得这事真没必要折腾。
“没必要,真的。”
可梁风话刚说完,就看见一个约莫四五十的妇人从公馆里推门走了出来。绕到沈颐洲那侧满脸欣喜地开了门:“颐洲今天来得早啊。”
沈颐洲没下车,而是侧目欣赏了几秒梁风惊错定在位置上的表情,伸手拉住她手,笑问:“现在要下车参观吗,梁小姐?”
梁风立马甩手,乜他一眼下车。
沈颐洲笑声愈发不止,跟着下了车把快步走到一边的梁风揽到怀里。
“走那么快做什么?”
梁风瞥他:“不想给你白看笑话。”
他凑她耳边,声音懒散而魅惑:“那我晚上给你补偿?”
梁风见刚刚的妇人还跟在身后,一把捂住他嘴:“少说两句吧,沈大少爷。”
三人走进庭院,身后的大门自动关上。庭院里两颗高大的树木笼出一片簌簌摇晃的阴影,天气已有转热,此刻走到树下便觉得一阵舒爽的冷意。
“陈妈,不弄午饭,我们中午出去吃。”沈颐洲偏头同那妇人说,陈妈应下。
梁风问他:“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梁风跟着他走入楼里,左右张望了一下。
沈颐洲停下脚步,问她:“你找厨房?”
如何不叫梁风心动的默契,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知晓她的心意。
“午饭我来做,可以吗?”梁风提议。
“求之不得。”
陈妈眼角笑出层层皱纹,走到梁风身边:“梁小姐需要什么食材尽管吩咐,我现在就去买。”
梁风看向沈颐洲,沈颐洲斜晲她,冷哼一声:“我没你那么喜欢遮遮掩掩。”
心头热得像冬雪融化,淙淙春水往下/流。
梁风转身拉住沈颐洲的手臂,拉得他微微弯腰。梁风抬头,轻蹭了他唇瓣。
沈颐洲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松了手,朝陈妈那去了。
“我想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食材。”
外面看起来颇有些年代感的楼房,内里却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装修。风格还是偏向民国时的内饰,但是样样家具都是精心挑选的样子。
梅兰雕花屏风、红木书桌、墨绿色的帷帘遮住外头来的猛烈阳光,滋养出半人高的清爽绿植。深色繁复花纹的地砖折射出模糊的光影,真像走在几十年前的富贵人家。
“我还不知道你家人以前也是大人物?”梁风站在流理台前切番茄。
沈颐洲坐在旁边的吧台,一手随便翻着什么杂志,一手捏着支刚点燃的烟,声音懒倦:“哪能呢。”
“那你怎么住在这里?”
沈颐洲抬眼笑她:“没地位还不能花钱买来住住?”
“喜欢吗?”他问。
“挺好看的。”
“喜欢吗?”他问第二遍。
梁风眉头压下来,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缓声答道:“好房子谁不喜欢。”
沈颐洲身子靠到椅背上,眼皮撩起看她:
“我管别人喜不喜欢,我只问你喜不喜欢?”
刀片与砧板相击声慢了下来,梁风抬头看向他。
白净的灯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清晰而澄亮,清浅笑起来的眸像是一抔流动的月光。
梁风开玩笑的语气:“我喜欢,沈老板难不成要送我?”
“正有此意。”他应得理所当然。
笑容似融化的甜筒,要掉不掉地挂在脸上。
此刻她该高兴接受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
从她最初的目的来说,她现在应该欣喜地收下,沈颐洲如今绝非还在试探她,他说要给就是真的会给。这样一座民国保护建筑能卖多少钱?梁风想都不敢想。
可若是拿出几分真心呢?梁风不愿意收。事情迟早会暴露,她没办法控制严琛一辈子不发疯,更没办法被严琛胁迫一辈子背着沈颐洲与严琛狼狈为奸。她迟早会离开的,那她就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收下这幢房子。
番茄的汁液从梁风的指间溢出,像是被稀释过的鲜血。
她低头望见,竟有片刻的心悸。
沉闷的一段空白,恰逢陈妈推门进来买回了梁风之前拜托她买的一种香料。
“梁小姐,您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想要的,我不确定是哪种,就每种都买了一样。”
梁风回头,“稍等。”她转身去一侧洗干净了手,快步走到了陈妈的身边。
袋子里轻轻翻动几下。“就是这个,谢谢陈妈。”
“梁小姐您客气了。”陈妈把剩下的调料整齐放进柜子,便又退了出去。
梁风把那香料撕开一条小缝,凑到沈颐洲鼻侧。
“你闻闻。”
沈颐洲抬手挥了些气味过来。
“莳萝。”
梁风眼睛笑起,“就知道你懂,你上次说我意大利面做的一般,我就去专门研究了一下。这次准备做意大利面和煎鱼。莳萝能去腥,还有特别的风味。”
沈颐洲面色如常,应了声,又靠回椅背去翻那杂志。
梁风听得出他语气里不满。她一边低头把香料开口用夹子夹好,一边语气清淡地说道:“你今天给我的消息已经太多了。”
沈颐洲瞥来目光。
梁风也朝他笑笑,似是想安抚他。
“又带我回来吃饭,又说要送我房子。沈老板,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这样可把我吓到了。”
“全盘照收不就行了,有什么可吓到的。”
梁风见他情绪缓和,也松了口气。
“我可不像你从小就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她语气故意夸张,逗他笑,“说到底,还是你会投胎。”
沈颐洲此刻倒是笑了起来,可梁风看过去,却只觉得他眼中有霜雪般的冷意。
无由地,鼻息一窒。
梁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把手重新清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然后来到了沈颐洲的对面。
吧台较宽,她双膝跪在转椅上,手肘撑住身体凑近沈颐洲的脸。
沈颐洲正要往后一让,就被梁风猝不及防地亲到了嘴角。
他眉头有些不悦地皱起,刚要开口,就听见梁风近乎恳求地哄他:“我们今天不生气,好不好?”
见他没再往后退,梁风眼角笑弯,轻声道:“你今天来找我,我其实特别开心。”
沈颐洲眉毛一挑:“实在没看出来,倒像是我热脸贴你冷屁股。”
“怎么会呢?”梁风凑近他脸畔,气息缠缠绕绕地打在他的鼻间,“你知道我是个矛盾的人,有些时候做的事可能让你不高兴,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也知道你矛盾、难伺候?”
梁风忍不住同他额头相贴:“是啊,我太难伺候了。不像沈老板,天下第一好脾气。”
沈颐洲知道她在故意嘲讽,冷哼一声。可心里无端纾解许多,斜斜瞥一眼流理台:“你饭要做几个小时?”
中午两人就在吧台处分食了一大盘意大利面和煎鱼,没有遥远地坐在装饰精美的餐桌上,而是连盘子都没分地头靠着头分享午餐。
两根银叉在各自面前卷起意面,翻转翻转,最后抬起同一根意面。
各自默契地用力,看见那根意面断裂,摇摇晃晃地垂下去。
而后开始乐此不疲地默契地试探。
试探每一次叉子捞起的是否是同一根意面。
每次意面断裂的瞬间,梁风都会开心地笑起来。
沈颐洲笑她别人送她房子吓得说不出话这会玩起面条倒是比谁都开心。
“把握一些真实的快乐。”她声音如常,心却空荡荡地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