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 第196节
“忠勇伯最是贪淫好色,当年他公然拦截太子的车驾,当众放厥词向殿下示爱,之后被收做心腹。他当然没胆量亵渎太子啦,可贼心必然不死。现在定是看我们裕哥长得像殿下,就拿他当替身泄欲。不知做了什么下作的勾当,逼得裕哥那样怕他。”这陈老四知道老父给傻孙留了一大笔遗产,今后定会交给温霄寒代管,心里气不过才这样黑心编排。
陈良机痛斥儿子,心里也犯嘀咕,鉴于温霄寒以往那些风流事迹,不能完全排出这种可能。
他试着问陈尚志是否在伯爵府受了欺负,一开口便激得傻儿狂态大发,由此更迷惑了。
人心隔肚皮,难道温霄寒真的人面兽心,猥亵了无知的傻孙?
他越想越真,气恼心痛,悔恨自己所托非人,命人去伯爵府替陈尚志收拾行李,准备让孙儿住回家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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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柳竹秋见陈家来替陈尚志收拾行李, 知道陈良机对她产生了误解,忙登门询问。
陈良机不会跟她撕破脸,委婉地找借口。
“裕儿这几日病情加重, 不止傻, 更添了疯病, 老朽不能让他再给爵爷添麻烦, 还是接回来得好。”
柳竹秋心想:“裕哥从小装傻子,背后定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这苦衷又必然与陈家有关。他对我有戒心才会拼命装疯掩饰,假如现在不救他出苦海,他这辈子恐怕没机会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因此不避嫌疑地向陈良机争取:“阁老病体未愈, 恐难有精力照顾裕哥, 若再出现以前那种有人背地里虐待他的情形,不单他受痛苦, 您也会心疼。还是养在我那里更能保障他的安全。”
她越这样老陈越疑心, 脸色渐渐难看,强忍着没出怨言,只说欠了她太多人情,不敢再麻烦。
柳竹秋见这误会还不小,退一步请求:“能否让我见见裕哥, 这次或许能哄住他。”
陈良机未表态,陈老四突然踢门闯入, 一手提酒瓶一手指着柳竹秋醉醺醺骂斥:“温霄寒, 你把我大侄子玩得够惨了, 还敢来我们家死乞白赖要人!当心我们去官府告你鸡、奸罪!1”
他得知温霄寒来访, 专程跑过来观望, 怕老父拉不下面子拒绝, 便装着撒酒疯地样子来辱骂,以达到驱赶目的。
柳竹秋只猜到陈家人疑心她虐待陈尚志,再没想到会担上淫亵嫌疑。谁让她本是女子,岂能料及这头?一时惊懵,继而羞怒:“陈四少喝了多少酒,怎会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
陈良机慌忙起身道歉,喝令陈老四快滚。
陈老四当着他的面横眉竖眼跟柳竹秋抬杠:“我若没说中你为何心虚啊?谁不知道你一直对太子殿下心怀不轨,见我大侄子模样酷似殿下,就想借他打牙祭。裕哥在你家里被糟蹋成什么样了才会发疯?你若再不滚,我待会儿就去都察院告状,让朝廷来评理!”
柳竹秋火速分析事态,发现这还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首先外面人都知温霄寒好色,当年她拦截太子车驾大胆告白的事迹也传之甚广,陈尚志容貌激似太子又是事实,几条因素串联足令她百口莫辩。
她不跟无赖纠缠,调头郑告陈良机:“陈阁老,温某虽不是什么高洁君子,但也知道礼义廉耻,对您和裕哥都真诚以待,绝没干过无耻失德之事。”
陈良机多次受她恩惠,又有萧老夫人这样的大把柄在她手中,不能也不敢得罪,急命仆人拖走醉鬼。
陈老四有“酒醉糊涂”这条后路,继续不依不饶耍浑。
“爹您是堂堂大学士,何必这样怕他?京里谁不知道温霄寒是色中饿鬼,这事只要传出去,倒霉的人铁定是她!”
他不止骂人,还跳耸着要动手,被下人阻拦,更得意叫嚣。
“你们看他都不敢吭声,明摆着心虚了,我们就去官府告他去,他若拿得出证据自证清白,我情愿把这颗脑袋赔给他!”
柳竹秋忍辱不言,沉默固然会加深人们的怀疑,但此刻争执无意义,只有尽快见到陈尚志才有可能解决争端。
正想着,小傻子及时跑进来,用来推开逼近她的陈老四,怒气冲冲挡在她跟前。
他意外现身,在一滩浑水里搅起漩涡。
人们不知这傻子何故反常之后再反常,都愣眼巴睁地瞧着。
陈良机狐疑地上前问:“裕儿,你怎么出来了?”
陈尚志双眼通红地瞪视陈老四,像根被愤怒点燃的火把,冲口厉吼:“他不是坏人,你才是!”
陈老四惊怔的瞬间傻子已挥拳打过来,再卡住他的脖子狠命掐,顿时逼得他吐舌突眼。
听到酒瓶落地的碎响,人们才像解除定身术似的拥上来阻止,柳竹秋拖住陈尚志退后,大声叫他住手。
陈尚志转身抱住她,哇地哭起来。
人们又一次愕然,只柳竹秋从他的哭声和拥抱中感受到深深的歉意,忙拍着他的后背哄:“裕哥,我没事,你别哭了。”
陈尚志闻声松手,向陈良机哭喊:“爷爷,忠勇伯是好人,他是好人!”
陈良机脑子快被他搞乱了,忙点头:“爷爷知道。”
陈老四脱离危险,捂住生疼的脖子叫骂:“臭小子,敢帮着外人打自己的亲叔叔,看我不弄死你!”
说着操起一只花瓶猛砸傻儿的脑袋,柳竹秋扯开陈尚志,飞腿踢中花瓶。
陈老四伤人不成,反被碎片割破头,捂住伤口暴跳怒嚷:“忠勇伯入室行凶,快报官抓他!”
下人们哪敢动弹?陈良机忍无可忍,拄着拐杖上前亲手抽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命人叉出去,关起来。
陈老四被当做害虫扫地出门,留下的尴尬局面如地上的碎花瓶难于修补。
陈良机抱愧含羞向柳竹秋赔罪,柳竹秋大度地表示宽容,这期间陈尚志一直紧紧抓着她的袖子,让她不能行礼。
陈良机看在眼里,确定傻孙真心喜欢温霄寒,更对他之前的状态不解,问:“裕儿,你既这样亲近忠勇伯,这两天为何躲着他?”
陈尚志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柳竹秋从容地替他掩饰。
“那晚犬子扮鬼吓唬他时我也在场,看他吓成那样,还说了几句偏袒小犬的话,大概因为这个伤了裕哥的心,他才不愿理我。”
说罢,微笑着替陈尚志擦眼泪,柔声道歉:“裕哥,那天是我不好,不该对仇儿偏心,以后再不那样了,你大气点别跟我赌气了好不好?”
陈尚志知她在保护自己,眼泪吧嗒直坠,羞愧地垂下头颅。
亲疏有别,陈家人都觉得温霄寒偏袒儿子再正常不过,只怪傻子幼儿心性,不明事理,还连累人家受了一通冤屈。
陈良机大为愧惶,连声埋怨陈尚志:“你这孩子太磨人了,忠勇伯对你这么好,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人家怄气?幸亏他宽宏大量,没怪罪你,真是全靠你父母暗中保佑才能叫你遇到这样善心的贵人。”
误会解除,他赶着给柳竹秋带高帽,力求弥补之前的裂痕。
柳竹秋连说:“不妨事”,温蔼地对陈尚志说:“跟我回家去,好吗?”
陈尚志的脸被她明媚的笑容照亮,含泪温顺点头。
柳竹秋道别陈良机,牵着他的手回到伯爵府,领他来到外书房,关上门,坐到椅榻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唤那拘谨站立的少年过来坐。
看他还是很紧张,她采取循序渐进的调查方式,先问:“你刚才怎会突然跑出来?”
陈尚志不敢看她,羞怯道:“我听说你来了,躲在屋外偷看,听四叔那样冤枉你,一下子气急了。”
看他刚才对待陈老四的态度不像单纯生气。
“你很讨厌你四叔?”
“嗯。”
“他经常虐待你吗?”
“……”
少年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浓长的睫毛也挂不住,雨点般窸窣落在衣襟上。
柳竹秋料定他遭受的伤害非同小可,试着追问,并且握住他的手保证:“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陈尚志慢慢抬头看她,像回到羊圈的小羊羔,充分感受到安全,忍住委屈讲述陈老四的恶行。
这畜生以前就频频企图猥亵他,幸得尤嬷嬷严密保护,没能得逞。等他渐渐长大,具备了反抗能力,陈老四便老实了许多。
谁知上个月陈老四竟带一个当官的来到他和爷爷的新居,叫仆人将他骗到一间屋子里,意图奸、淫。
“他们说那个官心悦太子殿下,我长得像殿下,可做替代品。四叔跟对方讨价还价,最后拿我换了一千两银子,就让下人们按住我,要脱我的裤子。我拼命挣扎才撞破窗户逃出来,此后吓得不敢呆在家里,爷爷不在时就跑到街上流浪,直到被你捡回来。”
这就能解释小傻子见到朱昀曦后因何会那样惶恐了,原来是触发了这段龌龊的记忆。
得知陈老四竟丧心残害亲侄子,柳竹秋不觉握紧拳头。
她历来知道京城里有一伙贪色的官员垂涎太子美貌,背地里没少意淫,那起隐晦影射的淫诗艳词她看过不下一百首,因自身是现行犯,饱汉体量饿汉饥,不打算向朱昀曦揭发。
未曾想中间有些精虫上脑的恶棍不满足于望梅止渴,居然找无辜少年发泄兽、欲,着实该死。
她问得那官儿姓王,又让陈尚志描述其年纪和身形相貌,心里已大致有谱。
“这定是吏部郎中王勇韬,你等着,赶明儿我一定替你教训这狗东西!”
她摆出靠山的架势,接着帮陈尚志敞开心扉。
“那天你为何装疯躲我?”
陈尚志更显羞愧,艰难开口:“我怕你告诉别人我在装傻。”
“那刚才又为何出面保护我?”
“……你受了那么大的冤屈也没出卖我,我就知道你是一心护着我的。”
柳竹秋笑了笑,更温柔诚恳地探问:“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装傻子?”
陈尚志悲色更浓,细若蚊吟道:“我怕我说了你不相信。”
这语态里隐藏着极深的冤苦,柳竹秋摸着他的头以示鼓励。
“你都这么信任我,我怎会不相信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
陈尚志感动地低泣一阵,忍泪道:“我的父母都是被几位叔叔害死的。”
柳竹秋之前已断定此事与他的双亲有关,但真相远比想象残忍。
陈良机的长子是家里唯一成器的儿子,最受父亲宠爱。他的几个弟弟嫉中生恨,眼见大哥在科举路上走得一帆风顺,已被陈良机定为家族继承人,而他们却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恨意便逐渐演变成杀意。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这四个当时已成年的兄弟合伙密谋,诱哄陈大郎进山打猎,暗使手段行凶,得手后骗家里人是病死的。
他们手法高明,瞒过了所有人,后来却因陈老五的下人口风不严,被陈大郎的妻子黄氏知悉。
黄氏颇有心计,设计套话陈老五,由此判定丈夫是四位叔叔联手杀害的,悲愤之余准备讨回公道,却被仇人们抢先暗算,还伪造出投河自尽的假象,杀人同时骗取朝廷旌表。
黄氏生前将隐秘告知心腹尤嬷嬷,尤嬷嬷知道主人绝无自尽可能,怕凶手们再将毒手伸向遗孤,便想出一个委曲求全的办法:教陈尚志装傻子。
陈尚志当时年仅七岁,却早慧懂事,知道只这一条路能活命,便事事按尤嬷嬷教的做,刚好他不久前才生了一场大病,以此为契机装傻,在尤嬷嬷掩护下有惊无险地瞒住了周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