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簪雪 第113节
可一切都基于他爹是镇国公,他们萧家历代武将,祖上更是随始祖皇帝开疆拓土的大功臣,而不是、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反臣逆贼……自古乱臣贼子是什么下场,萧元庭单是想想觉得血都凉了,他只会享乐的脑子不敢想这样的事情。
但确实如江维德所言,他被霍显藏在通州,消息闭塞,尚且不知眼下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他又对朝堂政事一无所知,只一心想他萧家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只要父亲肯降,回去与皇帝认错,最多、最多也是流放,总不至于要了性命。
他哑着声音道:“爹,你别糊涂,你把弓箭放下,咱们回去认错,认罪!还来得及,来得及……你总说我惹事,如今这谋逆之事你又为何要做!是不是有人怂恿你,有人怂恿你对不对?”
他看到远处营帐旁的人,顿时大喊,“是不是赵庸那个狗太监威胁你!”
萧骋不言,萧元庭的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此时,霍显迅速往前几步,扣住萧元庭的脖颈,将他挡在自己身前,道:“我一条烂命不要紧,元庭可是国公唯一的儿子吧。”
萧骋冰冷的目光看着萧元庭,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下看清了吗,我早就让你离他远点。”
萧元庭侧目去看霍显,颤抖的唇说不出话来。
局面陷入困境,却在这时,一支羽箭从天而降,正正射在萧元庭脚边。
萧元庭腿都软了。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
幸而霍显反应快,连拉带拖的将他往后拽。
萧骋吃了一惊,往箭矢的方向看。
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前朝老臣走来,他是穆勒的父亲,他阔步向前,冷声道:“那些人都是为了霍显来的,抓住他就可以与之谈判,国公莫要因小失大!”
萧骋面色阴郁,“你这是何意?”
老臣道:“我军损失数万人,我儿更是葬身敌腹,只有萧小公子的命是命,这些人的命就不作数了么?再者说,国公正值壮年,待来日谋得大业,何愁没有子嗣?”
“你——”
这番话无疑可以动摇军心,将萧骋逼到必须抉择的境地,他攥紧了弓箭。
正僵持不下时,“砰”地一声,巨石砸在当中,众将士纷纷掩护后撤,扭头就见一个巨大的投石车缓缓靠近,那些人打进来了!
江维德面露惊色,他怒吼道:“御敌!”
他惶恐回首,却见那里早已没有霍显和萧元庭的踪影,他们唯一的保命符跑了,“国公……”
萧骋眸中泛着冷光,咬牙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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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庭跑不动了,他双手被捆,被霍显像遛狗一样拴在自己身上,稍有倦怠,便会被他太快的步伐拖倒,跌得狼狈不堪。
他边跑边在后面骂:“我真是错看你了,你这个阴险狡诈之人,亏我拿你当兄弟,那般信任你,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你,整个京都只有我真心实意待你!你却在背后阴我一道,用我来对付我父亲,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个脏心烂肺之人,活该没人搭理你!”
“你拿我父亲换你的功绩,良心可安?”
“对,你这种人怎么会良心不安呢,你得开心死了吧你!”
他骂着骂着,变成低低的呢喃:“霍显,你就跟我透个底,我家这回犯的事儿大吗?若我父亲认罪,皇上可否网开一面?”
“霍遮安,你能不能替萧家求求情,就当作朋友一场,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成吗……”
“我不求能保住家业,就,保住性命就成……”
说到最后,萧元庭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几乎已经要哭出声,丝毫不知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然而他没有注意,前面的人越走越慢,拖着他的力道越来越小,他还沉浸在哀伤里自言自语,倏然“砰”地一声——
霍显直直栽了下去。
萧元庭怔住,他忙跑上去,看到霍显整个人蜷缩在一处,脸上虽只浅浅地蹙着眉头,但下颔骨都肉眼可见地绷紧了。
“你、你怎么了?”
问罢,萧元庭便看到他脖颈间的筋脉是黑色的,且像是有数只虫子在里头蠕动,一跳一跳的。
萧元庭吓懵了,听着远处渐近的厮杀声,也不知是哪一方的人马,他只好将霍显拖进林子里,树都枯败了,他只能寻了个粗壮的树桩作掩饰。
霍显身量高大,萧元庭累得气喘吁吁。
手刚碰到他的脖颈,就被霍显反摁在地上,疼得他嗷嗷直叫,“放放放!你他娘有力气怎么不自己起来走,还要我费劲拖你!”
霍显没有说话,也听不清萧元庭在聒噪什么,那痛意有一半发泄在手劲上,险些要将萧元庭的手腕捏断了。
蛊毒的痛是一阵一阵的,过了半响,痛意消减,他才仰面大喘了几口气,满脸都是细细密密的汗。
他缓了缓,爬起身道:“起来。”
萧元庭面如菜色,被拖了几步,只好爬起来跟上。
他满腹脏话咽了下去,迟疑道:“你刚才……你这是中毒了?”
“这是什么毒?”
“我以前听说厂卫里有一种控制人的毒药,可你都混到镇抚使了,难不成也要服用此毒?”
然而无人回话,萧元庭讨了个没趣,也不问了。
月冷山空,满地都是枯枝败叶,这半程无言,只余脚下踩断枯枝的声响。
和着远处的狼烟战火,衬得异常悲哀。
方才那么一打岔,萧元庭完全冷静下来,大抵明白萧家此次恐怕是罪难从宽。
胡思乱想中,霍显已经停了下来。
他割断绳索,指着面前一堆巨石,道:“搬开,从这里滚出去。”
那是周白虎原先挖的隧道,已经被萧骋的人用石块堵上了。
萧元庭愣住,却是负气般地一屁股坐在石块上,说:“我不走,我爹在这儿,我家都要没了,去哪都是死。”
霍显懒得理他,平静地点了下头,“随你,那你和你爹埋一块儿吧。”
“你!”萧元庭怒瞪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从前怎么就看错了你!”
然而收回目光之际,萧元庭脸色却微微变了,愤怒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住,瞳孔里就浮现出惊愕。
萧骋就站在对面的大树后,箭矢正指着面前的霍显。
他只需稍一松手,就能射穿霍显的头颅!
霍显从萧元庭的脸上察觉到不对,然而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几乎就在他浮步避开的同时——
“爹!”萧元庭脑袋嗡嗡响,下意识跨步上前,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若是手里再犯一条人命,就彻底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想要拦住萧骋。
可到底是太慢了,箭已离弦,便是萧骋企图收手也于事无补。
那箭“嗖”地一下,直直插进萧元庭的心脏。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呕了口血出来,倒退了几步,绊倒在巨石上。
箭头涂了毒,萧元庭的眼睛也流出血。
他说不出话,挣扎地看向霍显。
霍显有一瞬间僵住,他没有动作,只侧头与他对视,直到萧元庭瞪着眼没了动静。
萧骋也凝滞在原地,他不敢相信地攥紧拳头,“庭儿……”
他闭上眼,伤心化为愤怒,毫不犹豫地拉开弓,身形却在此时却晃了一下。
一支从斜后方飞来的箭矢穿过他的脖颈,萧骋僵硬地回头去看,姬玉落几步走来,就站在他面前。
她拔出朝露背在身后的剑,面无表情地带走了萧骋的人头。
作者有话说:
显子负责惨quq落落负责收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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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群龙无首, 萧军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原本给自己设置的避风港成了圈住他们的坟场,他们被困在这里, 悉数绞杀。
无一人错漏, 包括妇人和稚子。
这仿佛是一场毫无人道的屠戮, 但战争本就是如此残酷, 历来改朝换代的新主总是会将旧王朝的血脉赶尽杀绝,否则无疑又是给他们休养生息重新再来的机会。
毕竟谁也不知, 这些稚子里会不会有第二个赵庸和萧骋。
但百姓们并不会见到这般血腥之景,他们只会为插在山腰上的大雍旌旗欢呼不已, 就连县令老爷都提前备好酒菜, 要犒劳京都来的将士们。
然而,这场欢呼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岁首正旦,远山的厮杀声已经停歇数日,但整个东乡县却陷入了一种诡谲的宁静, 朝廷的兵马没有离开, 反而还在县城停留,那么大队人马,几乎将整个东乡县围得水泄不通, 大街小巷俱是带刀侍卫,凶煞似的杵在那里, 行人走动都轻手轻脚。
最惨的还属县令老爷,有家归不得, 成日在堂上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这便不由让人怀疑, “这……真的打赢了吗?”
东乡县最大的酒楼里商贾云集, 无不翘首眺望对面重兵把守的徐宅。
那是县令徐陶的宅子。
如今却森严得像座牢狱, 每日只医士大夫进进出出。
有人说:“听说是有人重伤,留在县令府里养病,兴许过几日病愈就要班师回朝了吧。”
这时有知情人士道:“大军暂留蜀地是因为开春化雪路难行,待雪化得差不多了,自然就回去了,至于县令府的人,也根本不是什么重伤,我爹就是其中一个医士,说是蛊毒,难解嘞。”
话音落地,众人七嘴八舌谈论起来。
蛊毒,蛊毒?
说着说着,话题不由转到厂卫用毒御下的传闻。
这么一提,又有人说:“那阉人死在咱们东乡县,真是晦气,往后那座山也彻底成了不祥之地了,”
知情人士又道:“他死没死不知道,但萧骋是肯定是死了,头颅就挂在旌旗上,这是借此震慑天下呢。”
山离得太远了,众人能看到旌旗飘动,但实则看不清旌旗下挂着的头颅,可依稀是知道这么回事,闻言便又好奇地探头出窗。
谁料那头颅已经不见了,只剩飘扬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