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2)
他就这么蔫了吧唧地看着沈尧白与谢淮在青丘中渡过了一段十分休闲的时光可能是半年,也可能是一年,他记不太清了。他呆在沈尧白的身体中,所感所觉都是沈尧白接触的,谢淮往往就站在身边,一如现实中那样,这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总是让易岚胸口发胀想揍的混蛋就站在身边却揍不到,何其可气。
小狐狸悄咪咪气成了一只河豚。
而在某一个闲来无事的日子,沈尧白正提着一兜豌豆黄准备去找谢淮,突然被沈玲珑叫去了会客厅。
却见本应该在住所等待他的谢淮,竟然穿着他初来青丘时的那身衣服,拿起了行囊。
沈尧白怔怔看着他,似乎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果不其然,沈玲珑告诉他,灵盟注意到了鬼界隐隐有出现裂缝的征兆,正在催他回去主持大局。
沈尧白只在书中和传说中听闻过鬼界,却不曾想过这种事情竟然也会出现在他身边。他只得将手里的豌豆黄递给谢淮,嘱咐谢淮注意安全,来日再聚。
谢淮即将走出青丘结界的那一刻,沈尧白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叫住他,然后转头跑入身后的桃花林中,折下一枝桃花,珍而重之地递给他。
谢兄,他一本正经,等我再寻机会偷跑出去,与你重聚!
沈玲珑差点绷不住一族之长的威严,想要给他来一嘴巴子。
谢淮不由得失笑,他接过那枝桃花,眼眸温柔:
好。
易岚默默注视着他的眼眸,不知为何,在谢淮转身的那一刻,他浮现出了一种预感似乎这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别让他走,易岚在心里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你快留住他!
然而他无法掌控沈尧白的身体,沈尧白也做不出拉住谢淮的事情,只是怀抱着满怀惆怅,被沈玲珑揪回去抄他还没抄完一百遍的族规。
谢淮走后,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下去。沈尧白轻车熟路地做起了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些事情:去三长老的院子给花浇水,赚三长老的零花钱;偷偷去拔四长老养的一窝猫的胡子,被四长老声音浑厚地骂走;跟大长老打个招呼,就可以去二长老管理的书院顶楼,沐浴着懒洋洋的午后阳光睡上一下午;再躲开想给他检查身体的五长老,跑去镇子里的各家蹭吃蹭喝,带着一群下课的狐狸崽子上树掏鸟蛋被鸟啄、下河摸鱼摸虾
他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沈小族长,只是在某些时刻,坐在房顶看着远方那片桃林时,他会想起一个走了很久的朋友。
他曾经说过,让谢淮不要穿白衣啦,换件黑衣会更好看。不知道谢淮换了没有?
他好想看一看啊。
沈尧白伸了个懒腰,困意上涌,便枕着随身带来的软枕,打着哈欠陷入软绵绵的梦乡。
再睁开眼时,他在沈玲珑急切的声音里醒来。
你知不知道我寻了你多久?!跟我走!沈玲珑不由分说地一把拽住他,转身就往青丘地下跑去。
沈尧白还没睡醒,直到一脸懵地被她拉到了青丘地下用作避难的天然洞穴,混沌的脑海方才清晰了几分:阿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自他有记忆起,几百年过去,青丘还从未启用过这个避难所。
沈玲珑只是将他一把推进了洞穴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把关上了洞穴的门。沈尧白下意识想推,却发现着门上竟然被施了个禁制,以他的水平是绝对打不开的。
沈尧白惶然转身,看见了那些同样被推进来的族人基本都是狐狸幼崽和一群年纪不大的未成年,再就是怀着身孕的姐姐婶婶们。
他看着他们,喃喃道:这这是怎么了?大家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个稍微年长的婶婶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眼神中泛起凄哀:
小族长。
青丘上空,出现了一道鬼界裂缝。
在那道裂缝只裂开一道细微缝隙、尚且不能通过任何恶鬼的时候,青丘选择了将全族的生命火种都送入避难所中,而所有青壮男性与老人留在了地面,作为守护的力量,也作为恶鬼的诱饵。
为了庇护那些弱者,也为了保全他们的小族长,沈尧白也被族人们一致决定,送入避难所之中。
不会吧?
沈尧白的嘴唇抖了抖,这三个字却是气音,他勉强冲这些神色都十分黯淡的女子们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
鬼界一道鬼界裂缝而已有阿娘,有长老们,他们都已经修炼到八尾,阿娘甚至有可能成为百年来第一个突破九尾的人
他们会没事的,他脸色惨白,对吧?
那婶婶不忍再看他,捂住自己的面容,哀哀地唤了一声:
小族长啊
沈尧白跌坐在了地上。
他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突然疯了一般地冲向身后的门。浑身妖力都被他唤醒,他一遍遍地攻击那禁制,双拳关节处血肉模糊,在石门上留下无数血迹,但禁制已然滴水不漏,摆明了就是不让他有任何可能出去的机会。
小族长,一位稍微年轻些的姑娘泪流满面地来拦他,你先不要这样
沈尧白注意到她微微鼓起的肚子,生生忍住了动作,喘息了几声,低着头唤了句:
颖姐姐。
那女子想起在外的丈夫,拼命忍住喉咙里的哭腔,轻声劝道:
小族长,你要相信族长他们,他们一定能击败鬼族的。
在此之前,咱们先好好地在这里等着,好不好?
沈尧白闭了闭眼睛,吞下喉咙翻涌的血腥气,低低应了声好。
他不再困兽般地想打破禁制,而是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石门前,双眼紧闭,掌心里攥紧了一颗吊坠。
那是沈玲珑在他出生时,为他专门从上一任族长那里求来的护身符。护身符是一颗黑色圆形宝石,半截拇指大小,早已被他盘得光溜水滑,也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从来都没磕碰过。
而在避难所呆了十几个时辰之后,沈尧白突然一阵心悸。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掌心的护身符,却发现那完好光滑的表面上,出现了一道狰狞可见的裂痕。
沈尧白掌心一松,护身符不知怎得,竟然从吊绳上脱落,顺着他的指缝,直接滑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
少年脸色惨白,他颤抖着低下头,声音很轻地数了数,一,二,三,四五。
一道裂痕,五块碎片。
猛烈的撞击突然从石门处传来,让整个避难所都晃动了一下,细碎的砂砾石子从头顶落下,有狐狸幼崽嗷嗷了大哭起来,此起彼伏。
而沈尧白瞬间站起身,背脊冲着身后的妇孺,仿佛要用并不宽阔的肩膀护住她们所有人。
他没有再去想那块碎掉的石头,那张尚且年轻、甚至泛着一丝未褪的稚嫩的脸庞,竟在此时透出了一股成熟的冷硬:
准备御敌。
作者有话要说:如何让一个孩子在一瞬间学会成长?
大概就是突如其来的死别吧。
第六十六章 避难所
地动山摇,门外有无法预料的东西正在撞着门,沈尧白脸色苍白,却还是攥紧了双拳,瘦削的身躯屹立在门前,挡住了后方所有手无寸铁之力的妇孺。
他明白,沈玲珑将他留在这里,并非是为了私心他是九尾一族千年以来最快修炼到八尾的天才,也是一直被寄希望于突破九尾、重振族内荣光的小族长,除了沈玲珑自己和五位镇守长老,族内最强大的人,就是他。
他身后,代表的是青丘血缘的延续,而他就是这些延续的最后一道防线。
他死,那么九尾一族也就剩下灭族一路了。但只要他一息尚存,就不能让他们比自己先死去。
腾的一声,青蓝色的火焰从他的双手之中升腾而起,他抬起一只手,摸上坚固的石门,而石门外的生物似乎有所感应,撞门的力度骤然增大了几分!
砂石从头顶滚滚落下,沈尧白面不改色,手里的火焰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
下一秒,石门外传来凄厉的惨叫,仿佛鬼哭或者那就是恶鬼的哭嚎。
这扇门的禁制仅仅是阻隔内外进出,但并不会阻拦内部向外部发出攻击,而避难所储存的吃食,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生活一三十年。
如此看来,这里应该算是很安全才对。
门外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沈尧白盘腿坐下,没有任何表情地镇守着石门,他体内的易岚却是一阵心惊如果这里真的那么安全,为什么最后只逃出去了当年的回回母亲一个人?
他的心里产生了十万分的焦虑,借着沈尧白的眼睛看了一圈剩下的九尾族人,小狐狸崽子们瑟缩着聚成一堆,易岚还记得他们趴在身上时那种温热的、软绵绵的触感,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全部葬身于此。
别坐着了,易岚的意识在努力大喊,别发呆了快想想办法把他们送出去!不然你们都会死的!!
这一句刚刚喊出,易岚忽而就意识到了什么,仿佛被一把冰凉的剑贯穿了胸口。
他所看到的,只是一段回忆而已。
先不说沈尧白听不见他的声音,就算能听到,已经成为历史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被改变?
他只能身为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他曾经在幻境阵法中看过的尸山血海重现在眼前。这一次,他甚至不能亲身去对抗鬼怪,他不过是个来自千年之后,恰好目睹了这一切的过客。
他什么都做不到。
心神沉寂了许久,易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忽而庆幸,幸好这是沈尧白的回忆,不是他的。
如果是他,在面对这种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的剧变,他可能会直接崩溃掉,还不如沈尧白这么镇定。虽然他也明白,沈尧白的镇定也只是装给身后的一群人看得,就算他再怎么痛不欲生,他也只能将那些痛苦暂时封存。作为避难所的守护者,他必须足够靠得住,这样才能成让身后的一众妇孺安下心来,等候生的希望。
沈尧白静静坐了许久,有位婶婶来给他送食水,都被他拒绝了回去。
他早已辟谷,吃东西只是为了口腹之欲,但此刻他心中一片荒芜,什么都吃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石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伴着轻轻的敲门声:
小族长。
沈尧白浑身一颤,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石门。
是三长老的声音。
不,不可能是三长老,三长老肯定与其他长老一起身在前线,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沈尧白屏息凝神,对身后妇孺们作出了个安静的手势,洞穴内便回荡着那个三长老的声音:
尧白,开门吧,我们已经成功封印裂缝了,让孩子们回家吧
几只小狐狸几乎瞬间就要发出欢呼声,随即被旁边的大人们一个眼神吓住。
沈尧白冷声道:那您为什么不亲自开门?
三长老沉默几秒,回答:族长说了,这禁制无法从外打开,里面的人自己往外走。
沈尧白没说话。
三长老接着道:小族长,快出来吧,天都要黑啦,该回家了。
沈尧白轻声问:天黑了吗?
三长老不明所以:是啊,天黑了。
沈尧白低下了头,抬手缓缓摸上了石门。他闭上眼睛,火焰从他手中升起又消失,紧接着,石门那边响起凄厉的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尖锐。
沈尧白的目光落向地面上的十几道横杠。每隔一个时辰,他就会在地上划一道,现在的时间分明是午时刚过,天又怎么会黑呢?
恶鬼逃逸,怨气漫天易岚想起曾经看过的描述,鬼界裂缝打开之后,阳光会被怨气遮挡,天就黑了。
所以对于鬼而言,不管什么时辰,都是天黑。
沈尧白重新坐了下来,冲身后的人们流露出一个毫无血色的微笑,示意她们继续休息,不用管其他的事情。
他摸着放在胸口荷包里的那颗碎掉的宝石,闭上了眼睛。
而在几个时辰之后,洞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沈尧白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这些恶鬼还真是喜欢玩这种敲门的游戏,一个两个毫无新意。
然而当那道声音响起,他愣住了。
尧白,沈玲珑高昂着声音,每当她一开口,未见其人,沈尧白就仿佛已经看见了她神采飞扬的模样,可以出来了!裂缝已经被封印了!
沈尧白嘴唇颤抖,下意识喊了一句:阿娘
小兔崽子,怎么还哭了?羞不羞?沈玲珑笑骂道,出来让我看看哭成什么样儿了!
白哥,一个小少年颤巍巍地问,那是族长吧?
另一个年轻女子也抿紧了唇:方才的三长老还不太像,但这确实是族长的声音与语气呀
沈尧白置若罔闻,只是将手抚在冰冷的石门上,眼中没有泪水,只有干涩的、漫无边际的悲伤。
沈玲珑还在说话:怎么了?我的声音你也认不出来了吗?臭小子,赶紧开开门
可是阿娘,他轻声说,这是你自己设置的禁制啊。
青蓝色火焰再次燃起,沈玲珑的声音立即变成了凄厉的恶鬼哭叫。
沈尧白闭上了眼睛,掩饰住眼底微不可察的疲惫。
有哭泣声从身后传来,可谁又知道,他才是最迫切希望阿娘能来的人。
他突然想起被推进避难所的那一刻,沈玲珑好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当时在干什么来着?好像在惊慌,在疑惑,在不安地打量四周。
却没有认认真真地再看一眼阿娘。
沈尧白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重新将所有情绪都再次冰封在了心底。
他静静凝视着石门,等待着下一只恶鬼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