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1)

    向非凡感觉自己做了个漫长得噩梦，像是在无尽的地狱里滚过一回。等睁开眼睛，仍是一片刺目的雪白，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已经回到医务室了。浑身冷得厉害，即使盖着两层厚厚的被子，仍觉得冷。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很像当年肺炎的时候，浑身烧痛，连呼吸都是负担。
    迷糊中，向非凡手里被塞了个手机，他听见助教说：醒了，那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吧，你烧得太重，我们这里怕治不好，最好还是去大医院治疗。
    向非凡将母亲的手机号输入，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您好？什么事？母亲的声音很客气，但向非凡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耐烦，大概是正忙着。
    妈，我发烧了，医生说，可能是肺炎，需要回去治疗，您能来接我吗？向非凡的声音哑的厉害，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有刀在喉咙来回刮着。
    又发烧？母亲的声音一下严厉起来：向非凡你可真会挑时候啊，你知道你哥今天回国故意的吧？还是不想上课借病逃学？
    抱歉，我不知道哥哥今天回来，那您晚一点能来接我吗？咳咳我没有要逃学的意思，过两天情况好了，再回来上课。向非凡因为生病，语气显得格外柔软脆弱。
    可惜向母并没有被打动：你想累死我？机场在临市，开车一个来回就要大半天，我哪有功夫管你！我看你就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你哥一半省心，啊？不就是发个烧吗？又死不了人，别在那叽叽歪歪的，小姑娘都没你娇气。
    或许是因为生病的人格外情绪化，平日里已经习惯的言论，在今天听起来格外诛心。一滴眼泪顺着向非凡的眼角滑落下来，他抿了抿唇，突然笑了一下，问：妈，您是不是挺恨我的。恨您怀我的时候，爸出了轨，恨我出生的时候，让您遭了罪，恨我出生后让家里生活更困难了，恨我没有哥哥争气，捧不来那么多荣誉。
    向非凡吸了吸鼻子：可是，妈，出生不是我选择的，我没有做错什么。您知道您的做法，让我有多自责吗？我甚至觉得自己出生就是一场罪过，曾经一遍遍的想，要是我从来没出现过就好了。不过现在不是了，我觉得活着挺好的，我有了喜欢的人，我会好好活下去，就算您恨我也不要紧。等您老了，我还是会孝敬您。但是妈，咱俩的母子情分到此为止了。我以后要自私一点，为自己活着。
    向非凡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目瞪口呆的助理，完全不怕刚才那一番与校规格格不入的言论被听见。反正自己现在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就算他们想再送自己上一次专题，至少也得等自己病好了再说。
    【第一层试炼通过，记忆封印解除。】向非凡突然听见一个电子音在脑海里响起，接着是呼啸而来的记忆。
    向非凡慢慢睁开眼睛，嘴角浮现一个自嘲的笑意。原来那一生早就结束了，在二十一岁的时候，而这里，只是他逃生游戏的第四个世界罢了。王曼和李南征应该是淘汰了，自己如果没想通，结局很可能会病死在医务室，也跟着被淘汰掉。
    难怪记忆会有断层，难怪总是有挥之不去的违和感，难怪见到桑哥会觉得亲切。
    向非凡想到桑景明，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没想到回到18岁的自己，仍然对桑景明一见倾心，原本在逃生游戏里朦朦胧胧的情感，被少年的自己轻易挑明，三年前的自己，倒是比现在更青春热心，敢爱敢恨一些。
    觉醒后的力量渐渐回归，倒是让向非凡的病情快速好转起来。口袋里多了两样东西：之前购买的福袋，和上个世界得到的硬币。福袋打开，变成了一只录音笔，笔的外形和这里统一发放的笔完全一样，并不容易被发现。开关在后盖，录音也很方便。
    同时关于这个世界的设定也可以在脑海里查看了。这个世界的难度要远高于之前，因为他的试炼分为两关。
    第一关就是刚刚向非凡突破的。被选入这个世界的玩家，除了桑景明是因为和自己组队被带进来的以外，其他人心里最大的遗憾都来自于家人，系统读取了他们的记忆，并截取了一个合理的时间，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在那个时间，因为和家人的争执，被送来这里。
    之后系统利用他们记忆中的父母的形象制造npc，不断激化二者矛盾，比他们选择，放下心结，或者被淘汰出局。
    只要放下了，就可以恢复记忆，和能力。存活通关的要求是，想起自己的身份，十天内离开迷失学院。难点在于想起自己的身份，而且要快，这样才能给后面的逃跑留足时间。只要想起自己的身份，其实逃生对于拥有特殊能力的学员来说，难度并不算高。
    主线通关的要求则是，拿到足够证明迷失学院采用非法手段教育学生的证据。证据有很多，人证，物证，难度在于足够，不过现在才第四天，时间还很富裕。向非凡更在意的是，桑哥应该还没有恢复记忆，他的心结应该跟在星际战争的经历有关，向非凡知道的不多，不能贸然帮忙。
    长刀应该是幻化成了戒指，这个时段的桑哥还没有完全压下心里的杀意，所以戒指是红色的。但桑景明手上的红色印记在之前的游戏里分明是没有的。还有今晚的公开处刑，就算桑景明能忍，向非凡也不愿意他遭罪，他得想办法帮桑哥混过去。
    醒了？这会看着倒是精神了点，你早晨一下烧到四十二度，简直吓死我了，没想到身体还挺顽强。女医生走进屋：再量个体温，我看看降下去没。
    好多了，让姐姐费心了。向非凡朝女医生感激地笑笑，就算是npc，但对方也对自己照顾了不少，而且这女医生善心未泯，说不定可以争取当个突破口，获取证据。
    哎，你都发着烧，他们还给你用那种药，简直女医生欲言又止，脸上带着几分愧疚与心疼：我拦不住他们。你也是，大半夜在外面乱跑什么。
    禁闭室里关着我朋友。向非凡露出担心的表情：已经三天了，我很担心他，后面他也要上那个专题课。
    哎女医生跟着叹了口气。
    医生，您实话告诉我，训诫室里用的那些药剂副作用很大吧？向非凡悄悄打开了录音笔，说话间用了催眠的技巧。
    因人而异，不过总归是有些伤害的。女医生果然毫无防备地说了出来。
    这些药，平时存放在哪？向非凡又问。
    在三楼，院长办公室。
    院长？
    就是教你们的女医生终于回过神来：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别打听这么多了，对你也不是好事。
    向非凡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便乖巧的点点头，没有再问。
    第45章
    下午, 地中海照例在讲台前滔滔不绝, 尽管教室里的学生只剩下柯宇, 关秋，陈夏蝉三人。
    咚咚。门口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向非凡声音清亮地喊了声：报告！
    地中海的声音骤然停下，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仿佛不认识门口这个面色红润，神清气爽的少年。
    向非凡笑盈盈地问：先生, 我已经恢复了, 可以回教室继续上课了吗？
    不止是先生，连教室里的学员也完全懵了，上午才听地中海说向非凡昨晚违反校规, 一大早被带去上专题。听说人出来时高烧四十多度，已经要带走急救了。这才几个小时, 好了？医学奇迹？
    就算身体好了，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现在这么神采奕奕的也不正常吧？这简直比王曼见人就跪的疯子模样还要吓人。
    进进来吧。地中海的脸色僵硬。
    向非凡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座位, 翻开课本摊在桌子上，盯着黑板开始神游。就在刚才看见地中海的时候，他脑子里响起了新的技能任务：
    叮, 触发技能觉醒任务，恶有恶报：给迷失学院院长上一节专题课, 让他充分认识到自己的恶行。完成任务, 奖励解锁进度5%, 读条时间缩短5秒。
    向非凡不得不说, 这任务十分合他心意了。
    关秋一脸复杂地盯着向非凡，他之前经历了一次重罚，感觉已经像是死了一回，一睡觉，就不断地在噩梦里重复训诫室里的经历。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的恐怖，怎么向非凡去了更可怕的专题课，却反而像是没事人一样。
    他初见时觉得向非凡是典型的好学生，乖宝宝类型，对方接连生病又让他觉得十分娇气，不太看得上，此刻倒是对向非凡有几分敬佩了。不过他更好奇的是，打听一下专题课到底是怎么样的。
    柯宇见向非凡没事，倒是松了口气，他隐约能感觉到向非凡的气质微微有些变化，就像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尽管他的坐姿依旧端正规矩的让人挑不出错来，但是眉眼间却透着几分随意和慵懒，仿佛他不是在一个动辄得咎的学校里上课，而是在茶园听着相声一般。
    好不容易挨到晚饭，也是学员之间唯一能交流的时间，关秋忍不住先开了口：向非凡，你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你昨天半夜溜去禁闭室看桑景明了？你没事去找那个凶神干嘛？你今天真的被拉去上了专题课，怎么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
    你这不是知道的听清楚嘛。向非凡笑起来：桑哥才不是凶神，我晚上睡不着，找他聊聊天而已，谁知道运气不好，被保安撞上。
    你找他聊天？他理你？关秋一副你还不如找根电线杆子的语气。
    向非凡也知道桑景明在外人面前是什么形象，但知道归知道，听别人这么说他，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又想起昨晚自己在他面前被保安抓走，他这会说不定还在担心自己，更心疼了。
    说起来他今天晚上也是专题课吧。关秋没意识到向非凡情绪不对，还自顾自地讲着：还是公开处刑，天啊，之前的重罚我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向非凡你专题课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嘛，反正手脚都动不了，除了受着，还能怎么办。专题课那种药剂和普通惩罚用的完全不同，感受的话，大概可以用枪毙十分钟来形容，当然可能用不了十分钟人就昏迷了。不过拜它所赐，我因为病的太重，得到了个给家人通话的机会，然后想通了一些问题。然后一高兴，病就好了。
    最后一句当然是玩笑话，向非凡试图说出恢复记忆的事，意料之中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看来规则限制，不允许恢复记忆的玩家提醒其他玩家。不过通过正常聊天，暗示敲边鼓，是不禁止的。
    虽然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你没事就太好了。柯宇真诚地说。
    向非凡对柯宇的印象很好，阳光又坚强，他一直以为像柯宇这种性格的孩子，都会待着一个温暖的家庭里，幸福地长大成人，但似乎也不尽然。
    柯宇，如果你以后真的成为一名优秀的厨师，但没有得到家人的理解，会觉得遗憾吗？向非凡手肘支在桌面上，侧头问道。
    我肯定会啊。柯宇虽然不明白向非凡为什么突然这么问，还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其实我爸妈从小就我一个儿子，一直待在身边，我对我也很耐心，小时候我妈不管下班多晚，回来都会帮我检查作业。我犯错他们也很少骂我，都是尽量跟我讲道理。我知道他们一直很爱我，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的，可是只有学厨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想去做。
    那，如果在你选择了学厨，一辈子得不到父母谅解，和你一辈子从事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庸碌一生之间做个选择呢？
    我我能不能先选择学厨，然后用剩下的时间去努力争取他们原谅？柯宇一脸纠结。
    如果他们不原谅呢？或者你没等到他们原谅，就死了呢？
    啊？柯宇更纠结了。
    会不会后悔，想着早知道不如多在父母身边，陪他们几年了。
    嗯。柯宇点头。
    可那样，你到死都是个不入流的厨师了。
    那柯宇完全被绕进去了。
    还没明白吗？向非凡身体向前倾了倾：你不能根据结果来判断你要怎么做，因为事情都是先有因，才有果，结果是会变的。同样的，你也不要因为结果不如意，就否定自己的选择。这世上或许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但是可以有尽力而为的人。要什么，就放手去做，只要尽力了，就别后悔。
    柯宇似乎抓住了一点什么，却仍旧迟疑：那如果我尽力了也没有获得父母的原谅呢？我不知道为了梦想，让父母失望是不是太自私了。
    人的一生，不是活给父母的。强行打着为了你好的旗号，绑架子女的一生的父母，就不自私了吗？向非凡反问。他一向待人谦和，倒是很少说话这么尖锐。
    向非凡端起吃完的餐盘起身，最后留下一句：只有你自己，要给你的人生买单。
    他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能不能想通，还是要看柯宇自己。
    晚上七点，加上桑景明一共五名学员在训诫室内集合。向非凡四人被安排在角落里站着，双手背后，周围有保安看守。桑景明被轮椅推着，他的身上似乎被重新注射了某种镇定类药剂，四肢无力地瘫软着。三天只吃了向非凡送来的几个馒头，桑景明脸色显得有些憔悴苍白。
    向非凡的心暗自揪紧，尤其是再次看见桑景明手上那个刺目的红色印记，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是某种力量封印，不然以桑景明的实力，该不至于被一点药剂影响。
    向非凡正想着，突然感觉对方的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四目相对，向非凡从桑景明的眼神里看到了关心。向非凡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药剂被端上来，和向非凡上次受罚用的药剂包装相同，正是迷失。药剂被推入桑景明体内，后者浑不在意地坐在椅子上，拇指来回摩挲着中指上赤红色的指环。
    地中海狞笑着等待着桑景明体内药效出现，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对方仍神色清明地坐在轮椅上，连动都没动一下。水声换了着火声，再换重物坠落的声音，桑景明完全不为所动，连角落里本来忐忑不安的关秋、柯宇都有些奇怪地看向地中海。
    怎么可能失效！地中海有些着急起来，他今天本来就是要找回场子的，现在却丢了个更大的人。
    向非凡在心里暗笑，当然会失效，包装一样，不过内容已经被向非凡替换成了生理盐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