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叩叩叩——蒋慈站在病床边,束紧风衣腰带,转头望见敲门而入的金宝。
“阿嫂,出院手续我已经办妥了。”金宝把单据递给蒋慈,“我送你回去吧。”
蒋慈接过纸张,手滞在半空,“蒋宅是不是被封了?”
金宝点头,“那里只有警察可以出入。”
“我那些行李呢?”
“放心,当时那个送机司机把行李交给阿香了,现在都在靖哥家里。”
蒋慈指尖用力捏紧手中薄薄单据。她住了一个礼拜医院,声嘶力竭哭喊着用自己换回何靖,遭遇刘耀辉再叁诱供,惶惶不安,心乱如麻。
现在终于出院。
从愧疚痛苦到逼自己坚强,仅需失眠几个夜晚。回想临别时他一意孤行的决绝,简直心酸至极。
天下第一蠢男人,明知自己进去便是死路一条,却非要替她顶罪。
傻,为什么你那么傻。何靖,你是我见过最傻最蠢的男人,自以为是,自负自大。
蒋慈骂了几千几万句,字字为他流尽眼泪。刘耀辉却趁她软弱之际来套口供,叁言两语暗示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要她为自己着想,做个黑社会阿嫂哪比自由自在的富家千金好。
现在何靖身不由己,正是她替父报仇背后插刀的大好机会。
蒋慈突然就笑了。原来阿彭还未把账本交给警方,刘耀辉咬死何靖的证据不足,要来唆使她这个弱质女流弃暗投明。
看来何靖确实霸道凶狠,虎落平阳也没有野狗敢随意攀咬。阿彭有贼心没贼胆,廖胜眼光果然不怎么样,信任一个外强中干的堂主。
蒋慈痛定思痛,当场拒绝刘耀辉诱供,栽赃他非礼,彻底激怒这个威风凛凛的高级督察。
临走还放话,绝对不让她有机会再见何靖。
威胁?蒋慈听得多见得多了。她已经没了蒋兴,不能再失去何靖。只要一日未上庭,她还有争取的余地。
她不认输。
蒋慈把单据塞进包内,边走出病房边问,“阿熙呢?”
金宝欲言又止,“熙哥…有点事要忙。”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蒋慈停步,回头望见金宝脸色不妥,“阿靖那边的事?”
“不是不是——”金宝摇头,眼神闪烁,“熙哥不让我告诉你。”
“你们叫我一声阿嫂,就要真的把我当成你们大嫂。”蒋慈眼风伶俐,直勾勾探入金宝回避眼神,“从今以后,无论有任何事,好事坏事大事小事,你们都必须与我商量。”
“是…堂口出了事。”金宝不敢继续隐瞒,“靖哥进去了,全港都收到风,新义群龙无首自然有人来闹。现在有些街口不交数,还有好几个场瞒着我们私下散其他人的货。”
何靖是个一言堂的话事人。黄赌毒发家还不够,贪新鲜玩尽长短线投资。名下数家公司左右倒换,套走多少散户心血。人高马大,手指修长。往外一伸,便是上至富胄下至道友,林林总总均由他自行把持。
平头惯了闲散,如今独挑大梁实在难顶,光是每月出货散货的数目已看得他头皮发麻。
蒋慈并不诧异,她早已体会过墙倒众人推的滋味。迈步继续往走廊外走,“我不回家,你送我去堂口。”
“阿嫂?”金宝急忙拦住蒋慈去路,“我送你去,熙哥会杀了我的。”
“你试试不送我去?你现在就可以受死。”蒋慈瞥了眼金宝,“把你身上的枪给我。”
“阿嫂——”
“你试下再驳嘴,信不信我立即送你去陪何靖?”
金宝无奈掏出手枪,气得剁脚,悔不当初。早知就装疯卖傻留在大富豪卖酒水,肯定比服侍何氏夫妻好,至少命能多活几年。
她不敢违抗蒋慈,乖乖从医院把车驶出,前往尖沙咀大富豪。
“阿嫂,那里叁教九流的人很多,要不还是别去了。”金宝打着转向灯,往右转入。
蒋慈凝望窗外街景。红红绿绿点缀透明落地玻璃,金箔剪裁晃眼图形,随风轻轻摇曳,原来又是一年圣诞节。
那夜烟火绚烂,初吻怦然心动。
如今连见一面都难。
“去就去,不要啰嗦。”蒋慈收回视线,拒绝金宝建议,“阿靖有没有用惯的会计师?”
“有,关爷一直帮靖哥打理。”
“把他叫来堂口,我要见他。”
二十分钟后,银色车身滑入路沿,稳稳停下。金宝熄火出车,准备到后排替蒋慈开门。结果蒋慈快她一步,黑色马靴踏下地面,弯腰探身长腿迈出。
门口保全初见蒋慈,疑惑眼神里难掩惊艳,被金宝反手打了一掌。
“叫阿嫂!”
保全立刻弯腰,恭敬替蒋慈打开大门。蒋慈第一次来夜总会,大堂吊顶又高又阔,气派不凡。往走廊步入,廊灯暧昧香气缭绕,侍应穿着紧身马甲穿梭各个嘈杂包厢。
金宝不敢懈怠,走在蒋慈面前替她开路。
路过的人叫着“宝姐”,偷偷把眼神探到蒋慈身上。这个生面孔靓女是何方神圣,金宝居然护得这般紧张。
“到了。”
金宝站在包厢前停步,里面传出平头跟人争执的粗言秽语。蒋慈示意开门,她只能硬着头皮把门推开。
“你敢说这包是我们的货?”
平头一气之下把透明包装的白色粉末掷在黑色茶几上,洒了半桌。对面坐着满脸横肉的大头成,二郎腿翘得沙发弹簧都要被抖断。
所有人眼见大门打开,齐齐望向门口,小小只的金宝身后跟了个高挑美艳的靓女。
美则美矣,冰冷眼风快要割破一屋古惑仔的喉颈。
“熙哥——你居然藏起这么索的货不拿出来?”大头成笑得淫邪,肆意打量蒋慈黑色风衣下的身段,“大富豪果然够水准!”
“阿嫂。”平头来不及骂人,剜了大头成一眼,“你怎么来了?”
“阿嫂?”满屋疑惑。
蒋慈轻轻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金宝,环视四周。昏黄室灯,凌乱茶几,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还有那包散开粉末。
看来是养了个反骨仔。
“听说有人来搞事,我过来看看。”蒋慈往前踱步,旁人自觉为她让路。轻抚腰后衣摆,端坐沙发中间。
“阿嫂,这里我处理就可以了,你先回去吧。”平头弯下腰,低声劝说。
蒋慈睨了他一眼,“你敢赶我?还当不当我是你大嫂?”
平头哑言。
“请问你是哪位?”蒋慈双手交迭胸前,眼神落在对面大头成身上。
大头成嗤笑,“靓女,你又是哪位啊?”
“我是蒋慈。”蒋慈红唇轻启,“你在新义的场卖其他人的粉?”
“呵——原来是死鬼蒋二的女儿啊。”大头成毫不忌惮,“靖爷有眼光,又高又索,果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果你是我女人,为你蹲班房又有何妨?”
几个马仔附和嬉笑,平头拳头攥紧,却被蒋慈用眼神拦下。
“警方对何靖尚未定案,你就在这里乱吠?”蒋慈轻笑,眼底依然毫无温度,“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在新义的场卖其他人的粉?”
“靓女,我看你斯斯文文,未食过白粉吧。你知道我这包和靖爷手里的有什么区别吗?你懂不懂行的?我说这包是靖爷的货,那它就是,不信的话你自己食了就知道咯。”
男女平等简直痴人说梦。这个黑暗世界,女人只作陪衬,永远不及腰间佩枪。打打杀杀,弱肉强食,你是大佬女儿还是大佬女人,都难逃被轻视的命运。
果然谈是谈不拢的。
平头忍无可忍,话到嘴边准备出口。只见蒋慈弯腰拿起啤酒,踏步踩上茶几。黑色马靴利落有力,不给任何人反应时间,玻璃瓶底迎面敲破大头成的窄额。
巨大声响震得众人愣了几秒。
大头成抱头哀嚎,嘴里疯狂咒骂蒋慈。
一把手枪抵紧大头成颅顶,枪口冰冷,惊得他浑身发紧。
马仔见状纷纷摸到腰间准备掏枪,蒋慈大喝一声,“在我的地盘你们也敢动手?”
什么样的大佬就有什么样的契弟,个个瞬间胆小如鼠,畏缩不前。
“我跟你讲人话,你同我讲废话?”蒋慈声音似从地狱传来,明明动听悦耳,却让人毛骨悚然,“别以为何靖不在了,你们就能作威作福。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我不怕死。你呢?老婆子女兄弟姐妹,我随随便便就能搞死他们,你是不是要玩,你玩不玩得起?”
“再敢在我面前搞这些不入流的把戏,我就送你去陪廖胜,听清楚没?”
大头成眼皮沾满鲜血,点头如捣蒜。
“你,拿那包粉喂他。”蒋慈瞥了眼旁边马仔,再盯回大头成恐惧的双眼,“你吃下去,我就当这包是何靖的货,给你一次机会。”
她移开枪站在茶几上,望着旁边两叁个马仔摁紧大头成双手。拢住粉末,塞进他呜咽挣扎的嘴里,糊得满脸狼狈。
平头与金宝彻底怔在原地,蒋慈指间那把枪漆黑锋利,如同她周身散发的摄人气场。
大头成呛得拼命咳嗽,额上伤口还在汩汩淌血。身旁马仔毫不中用,见蒋慈动手比见到鬼还惊。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蒋慈把枪收回口袋,迈开长腿从茶几上下来。视线滑过每个沉默的人,最后望向平头。
“阿熙,以后谁不听话就打到听话为止。跟古惑仔讲道理,浪费时间。”
指尖轻轻摩挲,似有点嫌弃刚刚逼得她亲自动手。平头在惊讶中深呼吸几口,恢复平静,点了点头。
“从今以后,新义由我蒋慈话事。金宝,去叫阿关来见我。”
黑色衣摆还未消失门外,掷地有声的话语惊起一屋风浪。
蒋慈不愿久留,她还有大把事情要做。何靖生意不能丢,打官司耗时耗钱,必须尽早打算稳住大局。
杀鸡儆猴走个过场,最好明日传遍坊间,看谁敢上门挑衅。
二五仔她见多了,一个都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