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7)
众人大喜。隐朱笑道:呆子,有这好办法,你不早说!
成杀阵之后,七人气息相连,威力翻倍,却也一伤俱伤。宋潜机道。
刘三抢道:爷就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夜宵。那也比等死强。
老郑道:咱们今夜同困此地,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何云道:我仙音门两人在此,愿听道友差遣。
含碧听她这种淡然庄重的语气,只觉得做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再废话,搏生路要紧。
那我们勉强一试。宋潜机道,郑道友主天枢位,隐朱仙子主天璇位、含碧仙子主天玑位,我主天权位,郑道友主玉衡位,仙音门两位仙子,分别主开阳、摇光两位,如何?
其他人开口应是,老郑疾呼:宋道友慢着,我阵法学得差,星星还是会数的。我修为最高,当在北斗魁柄相接处,最要紧危险的天权位。仙音门二位仙子,主修音律之道,战力最弱,应分开安置。而你手上的雪刃刀杀性最重,应主杀星玉衡位
众人闻言,霎时心知肚明。
何云道:宋道友当考虑如何成阵最强,不该顾虑我们彼此关系!我愿与花溪派二位道友站在邻位。
隐朱道:是生是死,就看今夜了。我们花溪派也愿与仙音门携手抗敌。
好。宋潜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重新安排站位。
七人如飞鸟投林,各自站定。
阵法中气息流通,七处同绽光辉,如星芒闪烁,每人压力顿减。
沐霞隔空传音道:师姐,这事蹊跷。怎么这么巧,要我们七人一伤俱伤,他是不是故意的?
何云望着宋寻的背影:他怎知道,我们会来七个人?他布置此阵,若有意害人,大可将自己放在阵外。
宋潜机确实没说谎。
今夜来几个人,这里就是什么阵,他可以随时调整变化阵法。
没有北斗七星阵,还有八门金锁、九字连环、十方罗刹,就算来二十个人,他也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除非对方阵法造诣比他强,否则不会打乱他的计划。
至于真比他强的,现在还在紫云观喝续命药。
好景不长,涌入阵中的精魅越来越多,七人冷汗涔涔。
何云忽听宋潜机的声音响起,但不是对自己,是对其他星位的修士。
他竟在指点他们打法战技。
其他星位士气大振,如虎添翼。
如此一来,最弱的两处拖累,便是仙音门所在。
何云微微皱眉。
若他们撑过这一夜,等这些人回去,将收获向同门传授,以后人人抢着入阵守夜。
长此以往,一无所获的只有仙音门。
今夜生死尚不知,但她思虑深远,已想到数日后的局面变化。
二位仙子不必再消耗防御法器,且拿出顺手的乐器。宋潜机道。
何云的声音穿透特制幂篱,模糊不清: 宋道友,这东西不是人,我们修习的天音术,对它用处有限。别说我们两个,就算洞内同门齐奏,也是杯水车薪罢了。
宋潜机道:可有多余的乐器,扔给我一件。
空中抛来一物,是支紫竹短笛。与两人身家相比,此物实在粗糙简陋。
宋潜机也不嫌弃:我吹奏一曲,你二人莫在意它们歌声,只应和我的曲子。
沐霞、何云不动,手上依然拿着防御护盾。
老郑急道:二位别犹豫了,这阵法由宋寻主阵,我们使出功法,他便能感受到弊病在何处。宋道友所学庞杂,依他所言,于你二人必有进益。
沐霞小心翼翼地望着何云方向。心想你们武修法修的路数,怎么能跟音修一样?
你们知道眼前这位何云是谁吗。
在她面前,你敢说懂乐道?
宋道友,懂乐道?何云的音调有些奇怪。
略懂些。宋潜机将竹笛凑在唇边。
一道清亮、悠扬笛声飘出,如空山鸟鸣。
第155章 花月落云
宋潜机在华微宗大典, 借过子夜文殊的玉凤箫。
萧声喑哑,越吹越孤寒,似冰泉幽咽, 朔风卷雪。
而这支紫竹短笛只有玉箫一半长。笛音一出, 清亮灵动,似春日里百鸟争鸣。
仙音门两人闻声一怔, 更觉古怪。
何云心道不好, 立刻搜寻储物袋, 要给对方换一件乐器。
仙音门的音修, 大多将自己乐器看得极珍惜贵重。自己用过琴瑟琵琶, 绝不愿再轻易借给不懂乐道的人。
这支竹笛虽不是高阶法器, 胜在外观小巧可爱。追求者送来,她随手收下, 从未吹奏。
有人来借,便下意识借出自己没用过的样子货。
她不知是如此音色。
此音过于柔和轻灵,根本无法压制精魅, 反而像为它们的歌声伴奏。
先前她们弹奏曲目, 多为急促慷慨之音,精魅几乎不受影响。
在精魅歌声干扰下,天音术对武修法修的助益更有限, 最多只起缓和调息作用。
宋潜机试过几个音, 却像对音色很满意,直接吹奏起来。
笛音飞出, 轻柔缥缈,似一条落满月光的潺潺春溪。水波荡漾之间, 银光细碎, 清泉敲石, 叮叮咚咚。
精魅歌声借助这春水之势,层层攀高,越来越尖锐,攻势也更加迅猛。
沐霞惊呼一声,急忙补上一沓新符箓,精魅的指甲险些将她防护盾撕裂。
其他星位同样压力倍增。
刘三喊道:宋老哥,要不咱别吹这玩意了,这是给它们助兴啊。
宋潜机置若罔闻,只顾吹笛。
精魅狂态毕现,爪牙暴涨,长发如鞭。
阵中叫苦不迭。供奉大声呵斥,散修骂骂咧咧,女修连声抱怨。
何云凝聚精神,细细听过片刻,神色却由古怪、担忧变得惊讶、喜悦。
妙哉。她面纱下的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说罢席地而坐,召出一张琴横置膝头。
铮!
一声琴音,柔和婉转。
这不是她的琴,但她自信可以弹得很好。
此时洞中所有仙音门女修,谁练琴时不曾受她指点。
琴音有意应和,被笛声牵引,逐渐相融。
宋潜机正在吹笛,无法开口,只能用灵气传音。
于是何云听见那人的声音淡淡响起,好像站在她身后说话:
莫听杂音,只和我的曲声。
她沉下心去。
歌声是杂音,同伴的呼和是杂音,风声水声树声打斗声都是杂音。
她的世界里,忽然只能听见那人吹笛。
琴音流泻而出。
若说笛音如月照春溪,琴声便如花落水上,缥缈柔丽。
这是弹曲的时候吗?一个吹曲的已经够咱们受了老郑话未说完,手中双锏被打落一只,空门大开。
精魅近在咫尺,本以为必要结结实实挨一击,断几根骨头,谁知与他缠斗的精魅忽然转头咬上同类的脖颈。
隐朱喝道:这乐声让它们彻底发狂了!
一部分精魅彻底失智,厮杀没有章法规矩,像感受不到痛苦,用最阴毒、残忍的招式互相攻击。
另一部分更疯狂的攻击阵法。
沐霞当即召出箜篌,与琴笛应和。
曲声大作,如春风吹遍山野。
夜色苍茫,沉沉阴云被风轻柔拨开,显出皎洁月光。
宋潜机吹过一遍,便知弹琴的女修聪慧悟性高,不用他再教。
他放下竹笛,露出气力不济之态。
箜篌与琴声不止,两遍后已然熟练,渐入佳境。
互相攻击的精魅死伤惨重,阵中人精神大振。
老郑大笑:如果咱们能撑过今夜,说明咱们七个人加在一起,足顶一个子夜文殊!
刘三道:说得好,日后行走修真界,报出咱们的名号,都响当当的好汉。他忽然改口,呃,还有好姑娘。
辛苦两位仙子了。含碧对何云、沐霞方向喊道,今日才见识了仙音门的真本事,果然厉害。
逆境变顺境,先共苦再同甘,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淹没所有人。
平时一千一万个看不惯,此时横也顺眼,竖也顺眼。
见宋潜机的星位没有动静,反倒最担心他。
老郑道:宋道友,你主持阵法,又为大家忙了一夜,还撑得住吗?
刘三道:宋老哥再坚持片刻,天快要亮了。阎老大藏了一坛大衍宗的紫玉酿,我偷出来请你喝!
怎不说请我们姐妹?仙音门两位仙子一样辛苦,你不请她们?隐朱笑道,宋道友,他们洞里臭烘烘的,一群臭男人。你不如到我们那边,喝点灵茶闻闻花香。
众人战至酣处,言笑无忌。
破晓未至,阵中人灵气将枯竭,脸色苍白,目光却如星火燃烧。
一声尖啸响起。精魅在首领号令下,逐渐恢复神智,提前退去。
破晓的微风吹过遍地残尸断肢。
这个充满血腥气夜晚,以每个人满载而归结束。
武修、法修得到战技战法进益,音修得到一首曲子。
宋潜机已撤去阵法。
众人身体疲惫至极,但精神兴奋不愿离去,好似相见恨晚,交流着共同御敌的经验。
刘三想拉宋潜机去喝酒。宋潜机用刀鞘清理报废的阵材:
我还要收拾片刻,诸位先回去休息吧,明夜又是一场恶战。
一夜过去,他的雪刃刀不曾出鞘。
众人闻言纷纷告辞,急着回去打坐休养、梳理心得,还要向同门吹牛。
不过片刻,宋潜机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竟是那仙音门女修又回来了。
她站在狼藉战场,裙摆被血迹染脏,像一朵开败的花。
这位仙子,竹笛已经物归原主。
那女修摇头:我不是来要笛子。
隔着幂篱,宋潜机看不见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对方此时气息不稳。
想来是今夜过于疲惫。
不要笛子要什么。
这支短笛,送给你。何云道。
宋潜机笑了笑,语气略带宽慰之意:不必。我已用不上了。
你的意思是,你以后,不吹那首曲子了?!
她音调忽然拔高,好像受到巨大打击,身形摇摇欲坠。
宋潜机怔了怔,眨了眨眼:一首曲子而已,即兴而为,兴尽而散,何必执着?
而已何必执着,何必执着。那女修喃喃不止。
两人相隔两丈,宋潜机却感到深切无比的悲哀、不甘、愤懑从对方身上涌出。
它有名字吗?那女修问。
宋潜机望着月亮想了想:就叫,花月落云吧。
自他进入秘境,离田地更远,离前世更近,唯有天上这轮月亮,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花月落云,好名字。那女修道。
她低头一眨眼,眼泪忽落下来。
寂寥苍茫的风雪破阵曲,是让她画地为牢的心魔。
缱绻温柔的花月破云曲,是救她走出死境的月光。
截然不同的曲子,却应出自一人之手。
师徒关系僵冷,而后师门大变,仓促闯进秘境,步步危险,夜夜难眠。
直到今夜有人说:莫听杂音。
仙子怎么了?宋潜机一惊,有些害怕。
为什么聊得好好的突然哭了。
我该不是,遇上碰瓷了吧。
第156章 因指见月
虽然看不见面容, 但她哭得这样美,在银色月光下,裙摆如芦苇随风荡起,有种令人心神摇曳的破碎美感。
让美人哭泣无疑是罪大恶极的事。她甚至不需要说话, 一滴眼泪就是一柄杀人剑。
这种特殊气场和美的氛围, 令宋潜机莫名感到熟悉, 进而心生警惕。
他这辈子被许多人当面哭过,也算见过世面,却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要被碰瓷了。
下一刻会不会有一群仙音门女修冲出来, 将他团团围住, 谴责他为什么要恃强凌弱, 欺负一个柔弱音修。
青崖书生和世家弟子也会质问他,如何惹得对方流泪不止。
散修和花溪派女修毫无疑问要看热闹起哄。
然后一根筋的死人脸被这事惊动, 必会出来主持正道。
那他们又要吵架。
宋潜机向后望,疑心这滴眼泪是五百个刀斧手埋伏帐后摔杯为号的前奏。
让道友见笑了。那女修用衣袖拭去腮边眼泪,今夜闻此曲, 举目见月, 不见故里, 忽有所感。
她哭罢, 吐出一口气,体态稍松弛。
仿佛原先头顶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提着她脊背挺直,双肩打开, 下巴微抬。
现在这根线断了,她立在狼藉战场,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放松下来, 露出自然状态。
不是碰瓷就好说, 有话好好说。
随对方气场变化,宋潜机也松了口气,安慰道:
这首曲子,写的便是故里。然花开花落不问花期,云聚云散不问因由,红尘本就无常。
红尘本无常那女修低声道,一首风雪破阵曲,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看似睥睨八方,最后只剩一场白茫茫大雪。花月落云曲正相反,花月迷人,占尽风流,细听却是淡淡寂寥。但这两首曲子,应是一人所作,也只能出自一人之手,我说得可对?
宋潜机怔然。
被听出来了?
《花月落云》是他在千渠种过的地,养过的食铁兽,浇过水的麦子,还有他这一世遇见的人。
他们不是上一世他见的孟河泽、纪辰、蔺飞鸢、子夜文殊,也不是上一世他没见过的何青青、卫真钰、冼剑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