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邝曦19
夕阳西下,正是华灯初上,京城开了一家名为“鹤子楼”的江南小吃,在这苍茫北方能吃到江南口味,本就是一件新鲜事,较之于北方,江南的糕点面点似乎都更为可口一些,而北方的面点更着重于填报肚子,比起雅致而言,更多的是一种奔放,即便此时是大明江山,可很多人仍旧是向往魏晋时期的文人雅士,那时候的文人们大多出生江南,对于饮食很是能创出自己的一套心得来。起初只是因为一种新鲜感,众人纷纷来这家鹤子楼品尝江南口味,到了后来,似乎这就成了一种风尚,鹤子楼的老板便借了这个机会准备捞一笔,将菜品的价格往上翻了一番,于是随着时间的发展,鹤子楼便成了只有王公贵族才能光顾的地方了。
万家灯火初名,光影交错间,云泽昭伸出颀长的手指一指,便指向了河对岸的鹤子楼。
邝曦一间这楼有三层高,装饰古朴而典雅,墙壁之上有名家书画,颇有古色古香之韵味,再看看周围的食客吃的饭菜都是小碟小碟的,想来肯定是好吃不贵,便点点头道:“好,我们就在这吃!”
云泽昭走在她身后,偷偷摸摸地露出狡點的笑来,却始终不言语,倒是巫岑照走在两人身后,忽地站定了身子,看着远处的鹤子楼,仍旧是和前几年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过,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旁边的赌坊拆了,盖成了妓院。
看见鹤子楼,他又想起郑念初。
当日自己莫名其秒被一群人五花大绑,不知抬向何方去,却还不知是中了钱自芳的套,现下钱自芳早就不知逃往何方去了,巫岑照的脸却又被易容成他的样子,真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只见一个脸上长着瘤子的夫人揭开麻袋,一双三角眼盯着自己打量了一番,粗声粗气地道:“五官端正,其他也没什么出彩之处……”
等巫岑照反应过来,自己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全被扒光,换上一身大红色的喜袍,屋内燃着两根花烛,四周装饰皆是喜庆,心中一紧,不好,难道这是成亲了?
蘅溪的脸马上闪过了自己的眼前,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被家人绑回来与蘅溪成亲了,拳头一捏,这怎么成?怒气蓦地涌上心头,没想到自己都走了那么远了,快要到黔南边境,家人还找得到自己。
巫岑照没想到,自己的确是走了很远,可不出几日,便又被扛回了京城,自钱自芳从京城逃出后,家里人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追,追到了黔南,谁知钱自芳没追到,倒是把巫岑照抓了回来,闹了这出乌龙,至今竟还无人知道,只因为钱自芳的易容技术实在是太高,几乎是高到了瞒天过海的程度,就连巫岑照自己都不知,自己的脸已经成了钱自芳的脸。
四处绕了一圈,找不到自己的衣袍,很是气愤,干脆脱到只剩一件单衣,他心中决意,今天即便是只穿一件睡衣在大街上游荡,冷死饿死,也绝不与蘅溪成亲,谁知才一把衣服脱了个干净,屋外忽然闯进一肥硕妇人来,脸上长着瘤子,面目看上去很是凶恶,正是刚才揭开麻袋看自己的那个妇人!
这妇人穿着很是喜庆,浑身上下穿得跟新娘子一样,一脚蹬门而进,丝毫不加以避讳,巫岑照更是一阵猛汗:“难不成,这人就是我娶的妻子?”
心乱如麻,脑子早就无法控制身体,他只想立刻不择手段地逃走,只要能走,去哪都无所谓,既然是被绑来成婚的,即便是逃跑了也并非自己的罪责,巫岑照撒腿便要狂奔,谁知自己竟低估了这妇人,她的身形起码是自己的两倍,才到门口,嗅到了一丝自由的空气,谁知自己后衣领竟被提起,整个人被一双手拽到悬空,一看,竟是这恶妇拎着自己,像提起一只狗一样。
巫岑照被这恶妇猛地甩来床上,身体重重地一跌,眼前只见这恶妇朝着自己走来,三两下便牢牢按住自己的四肢,只觉四肢被按得发麻,明明自己也算是身强体壮,可如今竟是动弹不得,如刀俎之下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唯独心中暗自流泪,世间如何会有这般生猛的女子,难道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要栽了不成?
此时,在黔南一带,潜逃的钱自芳倒很是乐呵,一边唱着小曲,手中一边还拿着一块烧饼,心中暗暗想着,兄台啊,真是对不住,事先没告诉你,我那定亲对象是个母老虎。
钱家在京城有一间极大的药铺,就算自己是个屡试不第的废柴,可只要家里有钱,总还是有人要的,与钱家定亲的,同是一大门大户,既是大户人家,那定然有钱,既然有钱,那么这么亲事肯定是要定下的,即便街坊都传闻,那户人家的姑娘是个母老虎,虽然平时见不到她的人,可只要看看她的侍女便知道。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小姐的侍女皆是聪明伶俐,身材小巧之人,可唯独这位小姐不同,侍女竟是个粗壮的恶妇,每每上街置办货物,各家的老板都要忌惮三分,敢缺斤少两,更是要被揍得头破血流,一个小姐,能有这样的一个侍女,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小姐肯定从小就不好伺候。
钱自芳曾经想象过这个小姐的模样,或是像孙尚香那样的女中豪杰,或是像街上那些嗜酒如命,喝醉了酒便要胡乱打丈夫的恶妇,思来想去,还是后者更有可能,想必她爹定是制不住她,才找了这么一个凶恶的“侍女”来。
而此时,这侍女正牢牢地将巫岑照压在身下,巫岑照就算外出混了一段日子,骨子里却仍旧是那个巫家的公子哥,没打过架,没摔过跤,就连吵嘴都是旁人代劳,怎地受过这样的委屈?就在自己被牢牢按住时,一众丫鬟们拥着新娘子进来了,眼看不远处缓缓进门的新娘子蒙着红盖头,巫岑照才松了一口气,幸好面前这人不是我的妻子。
这粗壮侍女慢慢放开自己时,巫岑照才喘了一口气,这一刻尤其希望自己立马发病,病得不省人事,最好就这么死了,但又一想,钱自芳才帮自己把病治好了,自己岂能有这般消极的想法?
揉了揉发麻的四肢,丫鬟和那凶恶的老妇人都已退下,房中只剩自己和那位小姐,虽不知自己怎么莫名其秒就被绑来了这里,可解释是必要的,否则这等乌龙婚事,定然会伤害这位小姐,眼看要与心上人成亲了,却发现根本不是同一人,这得是多么大的打击。
谁知,还不等自己开口,这位小姐竟先拒绝了自己。
只听她声音柔细,全然不似方才那凶恶侍女,也可能是刚才被那侍女吓怕了,现在只要听见女人的声音,都是如杨柳照花,莺歌燕语。
“钱公子,你我本都是无意之人,今日的婚事也全如儿戏一般,我知道你是被阿秀绑过来的,若你不愿意,现在就可离去。”这位小姐的声音很是坚决,说话之间丝毫没有停顿,却把巫岑照给听得懵了。
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段话大概可以提炼出两个重点来,一来是自己被当成了钱自芳,二来是这位小姐对钱自芳似乎并没有什么意思。
那正好,巫岑照站起身来,双脚仍还在微微发麻,谁知这一起身,正好看见了面前的一面铜镜,他大叫一声,又跌坐回去。
镜子里面,明明是钱自芳的脸。
见鬼了,真是见鬼了,巫岑照跑到镜子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不对,怎么看都不对,心中只是嚷嚷:“我的脸,我的脸哪里去了?”
屋子外的丫鬟们嗤嗤作笑,但凡是洞房花烛夜,皆有“听房”的传统,想必外面这些丫鬟定然是在笑话自己,巫岑照一阵愤怒,当即便猛地打开门,丫鬟们一间他面有怒色,个个都吓跑了。
可巫岑照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脸成了这副模样,越是想,便越是愤怒,这才反应过来钱自芳说不定压根就是个骗子,把自己整成了他的模样,然后让自己来和这女子成亲。
可恨之极,当真可恨之极!
“钱公子,你不走吗?”这女子又问了一遍。
走,我当然走,巫岑照怒气冲冲地扒下自己的喜袍,一言不发,心中却早就燃起了一阵鬼火,此时烧得正旺,可再怎么气,终究还是有一些残存的理性,半晌,他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你家里不会怪你?”
“你我是父辈随意指婚,若是我们两人都执意不从,他们也总不至于杀了我们不是?”这话虽说得豪气干云,可这声音与气势却是半天上不来,看得出,这个小姐内心还是有些害怕的。
“我根本不是什么钱公子。”巫岑照一肚子无名火,想说明真相,可说了有什么用,自己长着钱自芳的脸,这谁能信?听闻易容之术都是做一个面具,贴在脸上,可这脸竟和自己的面目融在了一起,只怕要把这张可憎的脸弄下来,还要找人帮忙。
听自己这么说,那女子显然也惊了,蓦地便摘下盖头来,谁知巫岑照看了她的脸,却是一阵惊讶,本是在胡乱脱着衣裳的双手顿时僵住了,整个人也木然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面前的人。
这女子,正是郑念初!
而她此时也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显然没有看出自己是巫岑照。
“你说什么?你不是钱公子?”
巫岑照想起最初遇见她,她冰凉的指尖触摸自己的身体,那时候的她看上去怎么都不快乐,想来便是因为这桩婚事了,巫岑照的心底像卡了一个桃核,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
“怎么是你?”
郑念初的惊异之情一点都不比巫岑照的少:“你认识我?我们之前见过?”
巫岑照顿了顿,下意识地遮住半边脸,咬着嘴唇道:“可能……见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