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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57)

    我看倒不如这样,趁着还没开工太久,赶紧把娄永锐换了吧。
    这话一说出口,监制和场记几乎原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还没等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容意就一副稍安勿躁的样子请他们坐下:别急啊,你们听我说完嘛。他喝了口茶,一副晓之以理的样子侃侃而谈。
    你看啊,娄永锐拍了这么多年片,一直都是编剧和导演一担子挑,而且都是自己拉磨自己卖他控制欲太强了,其实现在这种外包制的活儿不适合他干啊。他就是个暴君,你们呢,又不需要一个他这样的暴君,那何必这么勉强呢?就像一对都很有主见又不肯退让的夫妻,就算这次勉强撑下去了,下次还会出现其它的问题你们不合适,真的。
    这一通大道理下来,监制和场记一时间没了话。容意看准时机再接再厉道:再说了,你们合同是签好了的,娄永锐如果违约走人不干了,违约金肯定要付啊,也算是弥补了不少这几天浪费了的开工时间。我建议你们,为了你们自己和你们公司好,还是把他开了吧。
    监制和场记面面相觑。平心而论他们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娄永锐一言不合就尥蹶子不干了的脾性,这家伙就是头顺毛驴,你要是逆着他毛,他能连磨带棚子都给你掀了。但拍独立电影的导演有许多都是这种脾性,nuera在欧洲区合作的导演也是这样,以前在别的大洲拍片时也确实没有安排像这次一样用来把控拍摄方向和路线的监制,对亚洲区特殊对待,最重要的原因也只是中国大陆的审查制度需要谨慎对待而已。而并非对娄永锐的个人水平有什么怀疑。
    这些因素容意都已经考虑到了,甚至他现在很有把握地认定监制和场记是已经和nuera做好了沟通才来请他们吃这顿饭的,至于沟通的结果,容意猜测是要让监制在有限的可能性下尽量约束娄永锐的变动,但如果他意向坚决,那么就尊重娄永锐的意愿。
    可这是nuera的态度,却不是容意打算争取到的权利。这次nuera让步了,并不代表下次也会让步,而能一步解决的事情容意绝不会分两步三步走,他就是要nuera从此不再对娄永锐的创作指手画脚。
    所以对手退一步,他就退十步,远远退到对手可接受的范围之外,让对手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而现在容意敢这样跟监制提出来,就有十足的把握是他根本不敢拿这个意见去跟nuera谈,因为nuera百分之一千不会同意,监制要是拿去谈那纯粹就是找骂。现在他只能在心里叫苦不迭,抱怨自己最开始干嘛要提出那个两场并一场拍的意见,这下好了,就算娄永锐原来并不真心想走,也要被自己的智障意见气走了。
    娄永锐适时道:就是这个意思。我也不跟你们吹胡子瞪眼的了,没意思,大家有事儿谈事儿,这活我干不了,你们另请高明,违约金我付,但是剧本我得带走,我不会让别人拍我的剧本的。行呢,大家就好聚好散,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行呢,你们就跟这儿耗着吧,我不会开工的。
    不不不,您完全没必要这样,有什么意见大家可以坐下来商量啊。
    我这不就跟你商量呢吗。我拍电影,一直都是编剧导演担子我一个人挑,我太太以前做我的制片人,后来也不做了,所以我不需要帮我创作的人,我需要的是帮我解决问题的人。既然在你们剧组没有帮我解决问题的人,只有帮我创作的人,那这活儿我没法儿干,就这么简单。
    监制再听不出来他也成傻子了。娄永锐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在创作上绝对的主导权。他不允许任何人来质疑或阻止他怎么改戏、怎么排戏、怎么置景怎么运镜怎么布灯,要用他,就要用一个完整的他。
    监制揉了揉太阳穴,知道自己被逼到只能最后让步了他能决定的,就只有预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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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监制和场记虽然看上去仍然很和蔼,但多少都有些面露菜色,想来和总部交差的工作也不会太好做。而娄永锐就算得上是红光满面了,昂首挺胸的活像是只斗鸡大赛冠军。四个人分两拨,娄永锐和容意直接上楼回房间了,跟监制和场记分开之后娄永锐也不端着他那鸡王架子了,兴奋得在容意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险些把他从电梯里一巴掌拍出去。
    还是你老奸巨猾!娄永锐兴奋道。容意咂了下舌: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老奸巨猾啊,咱俩谁老你心里没点儿逼数吗?
    这不重要!娄永锐大手一挥,刚想搭着容意继续唠,就被他一手推开了还没来得及搭上来的爪子,然后变魔术一样摸出了一直黑屏的手机,什么操作都没做,直接拿起来就对着手机说:还在?
    娄永锐一头雾水地看着容意跟电话那头说着什么听全了吗、听懂了吗之类的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容意的电话一直通着,而电话那头娄永锐无语地看着容意温和的脸色,八成是曲海遥了。
    容意说了几句之后很快也就收了线,回过头来就对上娄永锐吃屎般的神情。容意哭笑不得道:干嘛啊?他想跟来我又不能让他跟来,只能现场连线一下啊。
    是,娄永锐恨不得从鼻子里发出声音,他想来不能来你就给他现场连线,我说你啥时候神智这么不清醒了?这也是能随便连线的场合吗?
    有什么不能连线的,容意一脸的不以为然,我们今天在饭桌上说的话,透露给外人知道也不要紧,更何况他又不是外人。
    哎哟哟,你可别说出什么他是我内人之类的台词啊,刚吃的早饭都要吐出来了。娄永锐做出了个想吐的表情,被容意一肘子捣在肚子上。
    别以为你老婆能生你就也能生了,也不看看裤裆就装孕吐。容意嘴上毫不积德,把娄永锐噎了个半死。我疼我小男朋友关你屁事,他心里没底我就不能让他安心啦?早就说你多管闲事多吃屁了,还不信。
    心里没底的曲海遥在挂了电话之后脸上一直红红的。其实他倒也没有多担心,在停车场见了容意一面之后他心就放下来了,只是本来就很久没跟容意说话了,又冷不防被容意和娄永锐的双双出走吓了一跳,这会儿心里实在是想跟容意黏在一起。看着容意他们离开之后曲海遥也乖乖地去吃了早饭,刚吃完回到房间就接到了容意打来的电话。
    然后听了一整场现场直播。听到容意跟监制说干脆开了娄永锐的时候,曲海遥心里还慌了一下,娄永锐的态度太过坚决,听着实在不像是以退为进的策略方式。
    可事实上就是。娄永锐和容意这出红脸白脸的戏唱得太好,连曲海遥这十分了解容意的人都差点被骗过去,他心里暗暗感叹着需要有怎样的默契才能唱好这么一出戏呢?娄永锐和容意认识已久,两个人互相成就,这种多年共同工作培养出来的默契,并不是曲海遥现在能比的。
    心里有点小嫉妒呢。
    第61章
    剧组重新开工之后,容意也终于在跟组跟了一周多以后正式开拍了。本来大家一天半没工作,重新开工的时候都有点没缓过劲儿来的倦怠,现在一听说容意要开拍了,剧组里第一次与他合作的演职人员们都小小地激动了起来。
    不过最激动的还是明明已经和容意合作过很多次了的曲海遥。在容意开拍之前有一场小群戏,需要这场戏过了之后再拍容意的那场,从这场戏拍摄之前的化妆时间开始,演职人员们就在七嘴八舌地偷偷八卦着,话题当然和容意分不开。
    大家问了曲海遥很多关于容意的事,曲海遥一边挑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说着,一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之情不动声色地给容意暗搓搓摇旗打call。等到这场戏拍完,就看到已经化好妆、换好了戏服的容意站在监视器后面一直盯着看。
    本来这场戏展现的是谷雨在现实环境的逼迫下性格愈发阴沉,也愈发沉溺于幻想中的过去的谷宅,也就恶性循环地导致他在现实中更加阴沉的气质。这场戏需要曲海遥表现出极为偏执和隐秘的疯狂,情绪需要够集中、够准确、够深入,不同的机位拍了三条之后才算拍完。
    现场的演职人员们本以为曲海遥需要缓一阵子才能出戏,谁知道他幽深着一双眼睛往场边一看就看到了容意,整个人立刻从戏中飞了出来,三蹦两跳地蹿到了容意面前,刚才还黑沉沉的一双眼睛现在滴溜溜地看着容意。
    哥,他有些期待地咬着嘴唇笑着问,刚刚这条怎么样?
    曲海遥眼睛本来就大,这样亮晶晶看过来,整张脸显得生动又明艳,尽管脸上的妆是把他往阴郁里化的,他却用甜美的情绪完全压倒了视觉上的效果。考虑到后面要拍的戏份内容,容意其实应该用更加严肃的态度来对待曲海遥,可看着这张脸、这双眼睛,容意自问真的没法严肃起来。
    不错,挺上道的。容意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曲海遥一听这话整个人蹦起来了,跟个踩了弹簧的猴子似的,嘴里一边打着呼哨一边表演原地起跳,容意都惊讶这小子居然能蹦那么高。
    比曲海遥晚了好几步凑过来的赵绵绵一来就看到曲海遥在扮演窜天猴,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娄永锐一回头看到这鸡飞狗跳的就觉得眼睛里长了针眼,干脆一脚踹在曲海遥屁股上把他半道儿制动了下来。就听见曲海遥嗷地一声,然后是娄永锐骂骂咧咧的声音。
    上道个屁!娄永锐看他俩这样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上一条过了有个屁用!你下一条不拍了啊!就你这抖骚的样儿还想拍下一条?我先拍死你得了!
    曲海遥捂着屁股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逗得赵绵绵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容意虽然看不惯娄永锐又挤兑曲海遥,但是下一场戏确实不太好拍,让曲海遥早点调整状态也是好事。更何况曲海遥脸上兴奋的红色还没褪下去,狼狈的窘样又浮了出来,看着十分可乐。容意一边忍着笑,一边各打五十大板道:我觉得你们两个不能凑一块儿,凑一块儿就一个像猴一个像耍猴的。
    娄永锐眼睛一瞪,刚想怼回去就听曲海遥在旁边问:那谁是猴儿谁是耍猴的啊?
    嗯,还挺上赶着。娄永锐气得简直想暴打这对不着调的狗男男,好在灯光组这时候有事找他,才化解了狗男男的血光之灾。
    下一场戏的时间设定在黄昏,娄永锐对光线的要求又十分严格,自然环境下的自然光是这场戏所有光线中的主导,其它所有布光都要跟着自然光走,所以对于灯光来说这场戏也是个重点和难点。灯光师跟娄永锐一直修改到接近黄昏的时间才把布光最终敲定下来,各部门都已经就位,整部电影的男主角终于要开拍了。
    这场戏的内容并不复杂,就是谷雨第一次在黄昏时的谷宅长廊上闯入了百年之前谷宅的那个时空,而当时的谷宅之中,谷家二太太正在命自己的婆子打骂欺辱新抬进来给谷老爷冲喜的姨娘燕儿,单薄的新妇跪在中庭,任凭婆子们的拳头巴掌往自己身上脸上招呼,咬着牙一声不吭。
    这个燕儿的相貌与谷雨认识的辛燕一模一样,谷雨还没意识到为什么上午还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的辛燕现在竟换了身旧时代的衣服跪在这儿,下意识想要去阻止这场令人匪夷所思的虐待,但他心里又恨着辛燕长期给自己脸色看。正在天人交战之际,长廊的另一头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过来,将二太太和她手下那一帮仗势欺人的婆子拦住了。
    谷春啼和谷宅中所有人的穿着都不一样。当时辛亥革命虽然尚未爆发,但大清国已是枯木朽株,谷家上上下下都仍是清时商贾人家的打扮,只有远赴重洋求学归来的谷春啼,穿着一身卡其色的西装,外套显然脱下了,露出里面的马甲和衬衣,线条鲜明的剪裁让他看上去极为坚毅冷硬。下人们见到来的人是他,一下子呼啦啦退了开,谷春啼就这样挡在了燕儿前面,冷眼与二太太对了个正脸。
    饰演谷家二太太的是一位早年当红过、结了婚之后就鲜少露面、安心在学校里教书育人了的女演员,台词功底相当深厚,正当红的时候参演过的影视剧也种类丰富,质量大多上佳。饶基本功如此扎实、经验如此丰富的演员,骤然与容意对上的时候她还是不免心神一震。
    之前在剧本座谈会上娄永锐就着重讲过这场戏,他需要容意在初登场的戏上就清晰地把谷春啼的形象树立起来,容意显然是认真思考过的,登场之后无论是迈步的节奏,还是身体和脸部在镜头中的角度,都显得气势惊人,就这样站在女演员面前,她就能感受到一堵无声奔腾着的巨浪正向她拍过来。就是这么一个被震慑的瞬间就破坏了节奏,娄永锐及时地喊了咔。
    对不起对不起,女演员抱歉地笑笑。其实之前走戏的时候大家已经对过了会用什么样的处理方式来表演,只是没想到容意压强这么大。容意当然不会对此有什么微词,倒是娄永锐,想了想之后转向了容意。
    你刚才情绪全放出去了,没留劲儿收吗?
    没有啊。
    为什么?娄永锐显然不太认同,这和他之前的设想并不相同,他需要知道容意之所以这么处理的原因。
    容意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摩挲一下嘴唇,可临到唇边了他想起嘴唇上还有妆,就转而摩挲起了下巴。
    我觉得这个时候的谷春啼,就是不会留劲儿的。
    这句话虽然简单,背后的含义却不简单。在娄永锐的设定中,谷春啼是以近乎神明的姿态降临到谷雨的视线中的,所以撰写剧本的时候,刚出场的谷春啼形态几乎完美。而容意刚才这条表演中,谷春啼的出场依然是完美的,可这种完美被演绎出了一种复杂性,是一种表面上高大全、实则带有一种奋不顾身的浪漫主义情怀的幼稚,一种因为不够强大而迫切渴望成长的、外强中干的焦躁。
    其实容意也是在开拍之后,调整了状态使自己真正成为谷春啼的那一瞬间,才陡然想到这样一个新的处理方式,也是他觉得更加立体、更加丰富的处理方式,所以娄永锐对他这个临场变动一点准备都没有,听了他的话之后很严肃地皱起了眉头。
    但容意一点也不担心娄永锐不接受、不理解,两个人合作多年的默契在这种时候特别管用,娄永锐的助理抱着一大堆贴了五彩标签的剧本啊资料啊笔记本啊平板电脑啊之类的站在旁边,娄永锐随手从那些东西里抽出一个本子,哗啦哗啦翻开到某一页看了看,然后又哗啦哗啦翻到其它页,很快,他对容意点了点头:行,你按照你的继续来,我看着。
    从娄永锐喊咔到他暂时同意了容意的方案,中间也就五分钟的时间,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导演和男主角之间就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曲海遥也是没太反应过来的人之一,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种挥之不去的默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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