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13)
刁碧树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不是见过没见过的问题。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的,没拍过好作品的时候想着要拍好作品,拍了一部了想拍第二部 ,拿了一次影帝想拿第二次,拿了第二次想拿第三次现在看来,你肯定不是这种类型的人。容意又笑了。你可别忘了,我本来就不是演员,我是被娄永锐赶鸭子上架的。
所以你对拍戏的事儿无所谓?刁碧树不太相信地眯起眼睛。容意的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坦率:没有到无所谓这种程度,但是确实,对我来说演戏并不是需要倾注所有的事业。我演戏,大部分原因是我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天赋。
虽然说起来很欠揍,但是的确,大部分喜欢演戏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演不到我这个程度,娄永锐当时跟我就是这么说的:我这种有天分的人不演戏,是行业的损失。
这话的确很欠揍,但是刁碧树很清楚从容意口中说出来这不叫欠揍,叫实事求是,人家就是有这个资本这么说。他抬眼看了看容意,说:不管你是为什么做了演员,现在你已经在这个圈里了。我的重点是,你像这样有事没事就关心则乱下去,在圈里真的行吗?
就像今天。如果曲海遥不及时找过来,如果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你要是坚持改戏的话我跟你绝对要掐一场大的,那剧组的工作就很麻烦了,无论到时候究竟改不改戏,都很麻烦。你的想法做法,就是对你自己的作品、对你自己的剧组不负责任,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刁碧树这话说得很重了,但容意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是在指责容意不负责任,只是陈述了这个事实,目的并非批判,而是提醒容意。今天刁碧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究其根本,是觉得以容意这种恋爱脑的性子,容意和曲海遥又都是天天被追光灯追着的主儿,这样下去,早晚要出乱子。
容意笑着拍了拍刁碧树的肩膀: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刁碧树一万个不信地看着他:真有?
容意眨了眨眼,目光中流泻出了狡黠和玩味的意思。
你会知道的,而且可能还用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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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父于1990年锒铛入狱。那时候隋谈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已经在厦门的圈内小有名气了。这对父子干的都是走私的勾当,隋谈等于是子承父业,在那个年代,这种家族生意并不算少,隋氏父子算是做得比较出名的。
而在这种不见光的行业内,最不需要的其实就是出名。出名,就一定意味着被人惦记,就意味着风口浪尖,就意味着危险。
隋父被判了六年,算是同案犯里刑期较重的,因为事实上他是把隋谈的那部分罪责也担下来了。父子俩如果都进了号子,损失就太大了,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进去,留着儿子在外面,不怕没柴烧。
而对于逃过一劫的隋谈来说,日子也不好过。隋父入狱之前还留下了几百万的坏账,而现在他们的家产全部充公了,这几百万的担子就落到了隋谈一个人的头上。
开始的那三年里,为了还债他什么都干过了,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只要是来钱快的活计,他都干了个遍前提是不能犯法。
犯法这把大刀一直悬在他头上,刚回到上海的时候,他因为这把大刀而与自己的初恋永别;现在几年过去了,刚成年不久的他又因为这把大刀而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入狱服刑。有些事情他早就知道,个人不过是时代洪流中的一滴水,他有什么资本去和法律对抗?有什么资格去和国家叫板?
认清了这一点的隋谈开始一点点的赚钱、一点点的还钱,刚开始太艰难了,可还是慢慢好了起来,好到了他终于有了一份自己的产业,一份拿得出手、光明正大的产业。然后他等到了父亲的出狱。
隋父是获得了减刑的。他在狱中的表现很好,尽管狱中生活将他折磨得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好歹还是提前出来了。
隋父出狱的时候,隋谈的产业已经稳步发展了起来,只是家里被以前的债务拖累,现在根本存不下什么钱。隋谈去接他爸出狱的那天,带着他爸去了一家洗浴中心好好洗了个澡,去了去身上的晦气,然后父子俩找了间馆子吃了顿接风饭。
吃着吃着,隋父就着那瓶剑南春流下了眼泪。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什么样的好酒没喝过?什么样的豪车没坐过?什么样的美女没睡过?但他风光才风光了几年?却要为这一时的风光付出惨痛的代价,他已经玩不起了。
我这大半辈子,风光也风光过,落魄也落魄过,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
隋父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放下筷子感叹道:我知道我做父亲做得并不好,现在你也长大成人了,我这个做父亲的这辈子没别的心愿了,只想看着你踏踏实实的,成家立业、开枝散叶。
隋谈没说话,心里忽然一痛。这些年来他要么忙着学做生意,要么忙着赚钱还债,在感情上,他仍然同那个刚从山里回到上海的半大孩子一样,除了初恋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除了师小楂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装不下。
隋父看着隋谈的神情变了脸色。隋父当年就知道隋谈和村里的一个男孩有了些关系,但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隋谈竟然还想着那个男孩。在监狱里待了这么些年,对于这种事,隋父比以前知道得还要多。
但越是知道得多,他的看法越是负面,对于他来说,这种监狱里的肮脏勾当怎么能跟自己的儿子扯上关系?他好不容易才自己背了所有的刑罚、让隋谈免于牢狱之灾,难道隋谈要因为这种犯法的脏事把自己作到监狱里去吗?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犯法的事别干!你老子我还不够给你做反面教材的吗!
这句话正戳到隋谈的心里。他抬起头看向他父亲,眼里是充血的危险色泽:我就是不明白。我喜欢小楂,小楂也喜欢我,我们想在一起过日子为什么就成犯法的事了?我们不偷不抢不害人,不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凭什么不能在一起!
你!隋父正想拍桌大骂,想到他们现在还在餐馆里,于是不得不压低声音低吼。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偏要跟一个男的在一起?你想跟他过日子,法律允许吗!你今天跟他过,明天就得蹲监狱!
凭什么!隋谈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被逼无奈的痛苦和不甘,我不过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一个连好好过日子的人都要惩罚的法律还算什么公正的法律!
隋父气得直想把盘子扣到隋谈脸上。他是经历过那十年的人,他知道说错了一句话,严重起来能到什么程度。眼看着儿子一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的样子,隋父终于气得拍桌子了:你想把我气死啊!
多年的牢狱生活确实将他的身体耗得大不如前,现在这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气都很难喘上来。看着父亲脸色都憋得不对劲了,隋谈只得放弃了这个话题,结了账把父亲带回了家。
第二天隋谈就带着父亲去医院做了全面的体检,隋父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此时的隋父旧事重提,还是希望隋谈能早日结婚生子。
我在这个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也一样。现在眼看着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你该不会想看到你老子死不瞑目吧?
你别跟我说这种话。
什么话,我说的都是大实话!你把你爸气死就为了犯法蹲号子,你觉得值得吗!
其实隋谈也知道不值得,这把悬在他头上的大刀从未离开过。可既不值得,又不甘心,他只能向父亲、向法律、向冰冷而残酷的现实妥协。
又一次妥协。在外面被人看做是青年才俊的自己,骨子里到底有多懦弱,只有隋谈自己知道。
他最终和一个相亲认识的女人结了婚,他爸才松了口气,就等着隋谈开花结果了。
可是结婚之后还不到两年,一件对隋谈来说十分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1997年,流氓罪从刑法中被废除,转而分散定义为其它数条罪责,而这之中,并没有与同性恋相关的法规条文。这就意味着,至少在法律的层面上,同性恋已经不再非法了。
悬在隋谈头上的那把大刀,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一时间隋谈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暗地里打听了地下同性恋群体之中的声音,发现那些男男女女们,正怀着和他一样忐忑而激动的心情,暗地里欢庆着刀的消亡。
这太让隋谈兴奋了。他开始筹划着离婚、筹划着时隔多年之后去把师小楂找回来。隋父很快就知道了隋谈的打算,他惊异于竟然连婚姻和家庭都没办法打消隋谈对师小楂的执念,他无法理解地向隋谈吼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我离不离婚,和他结不结婚没有直接关系。我离婚是因为我本来就不爱我妻子,而且我知道我爱的人是谁。这个婚本来就不应该结,离婚不是错,结婚才是。
隋谈对父亲说的是他自己的心里话。哪怕师小楂已经结婚生子了,隋谈都不会再和自己的妻子继续这段婚姻。和父亲大吵一架并没有让隋谈打消自己的念头,他依然和妻子离了婚,这两年才攒下来的财产又被前妻分去了一大部分,但隋谈并不在乎。
要接回小楂了。虽然晚了十几年,虽然他们早已不是少年,都已经三十岁的人了,隋谈还是在为师小楂而欢欣。以前待在村里的那一年半时间里,他从来没意识到师小楂是这样一个能够让他欢喜让他忧的人,等到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命运的洪流早已将他们冲散。
他现在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去把他失去的人找回来。
2000年,在解决了所有问题之后,隋谈终于能够亲自回到当年那个小山村,去履行他迟到的承诺。曾经他下了火车之后又换了三趟车才到了那村子,而现在他下了飞机,坐着轿车一路就开到了村里。
村里的路修过了,不再是以前的石子路,但也不过只是土路而已。下了车之后隋谈就看见村里那些带着好奇和疑惑的目光看向他的男男女女,恍然间他竟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刚来村子的时候一样。
村子里的这些人,穿着打扮和当年竟然分别不大。
当年隋谈只是远远地看过几次师小楂的家,从来没进去过,就像师小楂也从来没去过耿老头的那间土房子一样。现在的隋谈已经记不起来师家到底在哪儿了,于是他问了一个一直盯着他看的年轻小媳妇:请问师家怎么走?
年轻小媳妇被他问了,一开始有点脸红,听清了他的问题之后就疑惑道:师家?我们这儿没这户人家啊。
隋谈心里咯噔一声:怎么会呢?家里有个行动不方便的老太太现在倒是说不准在不在了,还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小媳妇摇了摇头:我嫁过来三四年了,村里从来没听说过这家人。
隋谈有些着急,正想找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问问,就听见旁边一个男的开口了:他说的是山楂姑吧?
山楂两个字瞬间敲进了隋谈的心,他猛然转向那个男的:山楂姑?那是谁?
那男的撇了撇嘴,连年轻小媳妇也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一个疯子,听说以前是种山楂的,后来天天嚷着要出去,就男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混杂着嫌恶和诡谲的兴味:反正疯了。他家早没了,现在天天在山里乱晃,谁知道是死是活。
隋谈一瞬间如坠冰窟,男人的表情、语气、说的话都让他天旋地转。司机见他脸色一下子灰败下来,就想上去扶他,隋谈却机械般摇了摇头,推开了司机。
我去找他他哑着嗓子说,然后行尸走肉般迈开双腿走了出去。
他其实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但冥冥之中,身体的记忆就把他带到了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师小楂的那片山楂树旁。这里的山楂树显然长时间没人打理了,恍然间隋谈似乎就像当年一样,看到郁郁葱葱的树林里钻出了一个清秀俏皮的少年。
他呆呆地面对着这边树丛,却蓦地感觉到树丛里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隋谈立刻屏住了呼吸,眼前的树丛被拨开,一个人影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隋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或者说一团,破破烂烂,脏兮兮的人,蓬头垢面,头发又脏又长又乱,脸已经被遮挡着看不清了,但嘴唇的位置上却清晰地被化了艳俗的红色。
女人的颜色。还有身上穿着的,明显不是这个季节的衣裙,这人却似乎不知道冷一样,只套着这条单薄的、不合身的裙子。
光着脚,站在隋谈的面前。
隋谈呆住了。一时间他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好像整个人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知道这人是谁。
你是小谈吗?一把干哑的声音从这人口中溢出,声线虽然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清甜,但那怯生生的情态,却立刻让隋谈红了眼眶。
我是。隋谈的声音几乎哽咽。他不管不顾地想过去,像当年一样把师小楂抱进怀里,感受时隔多年没有感受到的小楂的身体、温度。
可师小楂却转过了身,背对着他,掀起了自己的衣裙。
隋谈愣住了。
师小楂跪趴在了草丛中,将自己不着寸缕的下半身对着隋谈,像一只习惯了凌辱的雌兽。
第128章
隋谈的父亲入狱的那一年,师小楂的奶奶也去世了。
这是师小楂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也是他放不下的牵挂。奶奶的离世,让他心里的另一份牵挂被无限地放大了。
隋谈离开村子已经三年多,师小楂从未想过隋谈为什么还不来接他,也从不怀疑隋谈可能已经背弃了当年的承诺。也许是潜意识里知道一旦怀疑了,就会被绝望所侵袭,师小楂不去想,只一心等待着隋谈来接他去上海的那一天。
而如果等不到,他就自己去上海找隋谈。
那时候村里还没有修路,师小楂从出生以来去过的最远的地方,仅仅是山下的集市而已。他并不清楚上海离村子、离集市到底有多远,只是记得隋谈对他说过,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之后,还要转三趟汽车才能到达山村。
那不是师小楂穿着奶奶纳的布鞋、用双脚可以走得到的,于是他开始找村里那些出过远门的人带他出去。
没有人肯带他出去。
师小楂年轻,但是村里人并不是傻子。他和隋谈的事在村里并非没人知道,而村人爱嚼舌头,这种事没过多久就成了村里公开的秘密。师小楂在村里本来就因为无父无母、势单力薄而不受待见,现在更是变本加厉,一个小小的山村,就快没有师小楂的容身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