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6)
普通的刀剑砍不伤魂魄,晏离舟用的是千山月,他那颗为晏离舟长出的心脏能感受到被利刃扎穿的刺痛,还有埋葬于雪原中的冰寒。从前他只要装出被磕到碰到的样子,晏离舟立马就会捧起他的手,担忧的问他有没有事。
眼前对他的伤势不闻不问,还觉得不够深的人是谁,那不是他的阿离。
他很想不管不顾,学着晏离舟那把蠢剑,扑进晏离舟的怀里诉说自己的疼痛。
师尊,我好痛。
阿离,我好痛,你抱抱我,你快安慰安慰我。
你为什么不说话,也不对我笑了。
晏离舟几乎与无漾的鼻尖相撞,无漾笑道:我有办法能再次抹除你的记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是能和从前一样,但是我没有这么做,阿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晏离舟不吭声,听他继续道:因为我不舍得。
他不舍得抹掉与晏离舟的点点滴滴,他害怕只有他记得,而晏离舟什么都忘了的感觉。
他可以再次让晏离舟喜欢他,可从前与晏离舟经历过的一切却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在晏离舟没有坦白心意前,他可以让晏离舟变成一个只供他驱使的木偶,在晏离舟坦白心意后,他再也没做过那种事情。
有什么比真正的晏离舟还要重要的呢?
他想要的是真正的晏离舟,会说会笑会耍点小脾气,也会对他千依百顺的晏离舟。
他要公平,他要晏离舟也记得。
晏离舟无视无漾的心意,冷声道:放了我师兄,还有那群来救我的人。
无漾笑得轻佻,问道:那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晏离舟:你想要什么?
无漾:我只要你。
晏离舟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无漾知道,晏离舟是同意了,他默许自己的接近。
千山月拔出,晏离舟想要收回时,被无漾抓住了手腕,无漾抓起自己的袍角,上好的布料沾染了自己的血液,他仔仔细细擦拭剑身,千山月不敢说话,不光是晏离舟的命令,它也不敢在无漾面前太过放肆。
这东西是在你身体里的,沾到了脏污就不好了。无漾随口一说,一点也听不出来是在自嘲。
我突然羡慕了无漾双眼低垂,崭新的剑身上倒映出他那双漂亮却藏着恶毒的眼睛,它能一直待在你身体里,真是让人嫉妒。
如果哄不好晏离舟,干脆就让他代替千山月吧,能藏在晏离舟的身体里,与他的骨血融合在一起,似乎也不错。
千山月剑身颤抖,它不敢在无漾面前找晏离舟哭诉,它总觉得,如果它真的这么干了,眼前这只厉鬼会不由分说就折断它。
青岩长老和北霄长老都没在无漾手上讨得什么好处,门下的弟子们虽没有缺胳膊少腿,回去至少也得修养个小半年的时间。
这块硬铁板他们踢了,却连点凹陷都没踢出来,反倒折损了不少弟子,这半年里宗门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情,他们怕是很难应付。一个宗门的没落只需要不经意的小事,谁都不愿意承担这种风险。
放他们出来的是荼弥,小沙弥说,是泷月君自愿交换的,泷月君自愿留在魇山,并没有委曲求全,鬼王无漾对泷月君宠爱有加,等他们有空了,到时候会回自家宗门一趟,也会亲自去玉墟宗登门赔罪。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鬼王是什么意思,玉墟宗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之前约好的郢仙宗等其他宗门都没到场,他们跟着无尘宗过来硬闯反倒元气大伤后,就更是不想再帮忙了。
他们知道泷月君是为了保全他们,可他们也是为了自家宗门,谁都不希望烛魔之战再次发生。
青岩长老也知晓玉墟宗的意思,临行前,他向北霄长老郑重道歉,他们倒也没生出什么嫌隙。
顾十九的话被截断后,他一夜未睡,心急如焚等在客栈里。
青岩长老说他只是一个没什么修为的小魔物,为防万一最好不要踏入魇山,没人帮衬稍有不慎,他就会被魇山的恶鬼们吞噬殆尽。
顾十九听了青岩长老的话,委屈的留在了客栈里。
他好不容易联系上了晏离舟,他也知道晏离舟遇到危险了,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顾十九坐在床榻上,他手捏着那颗被他攥得滚烫的银铃,深深叹了口气。
他好没用,但凡他厉害一点,无需青岩长老出面,他也能单枪匹马救出师尊,师尊也不会受那个鬼王挟制,还被鬼王逼迫做出那些事情。
不。
顾十九拼命摇头。
那不是师尊,那是鬼王创造出来的幻境,是骗他的。
师尊怎么可能委身于鬼王呢,师尊怎么可能喜欢他的仇人呢?
一定是骗他的,一定是鬼王想要毁坏师尊的清誉,无漾的媚术幻境有多厉害,连他都听闻过。
可是那幻境有多少人见过?
意识到这点,顾十九突然开始紧张了。
房门被人敲响,顾十九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打开门,便见一脸颓态的丛霖站在门外。
师兄,你怎么了?师尊怎么样,救回来了吗?看着丛霖的神色,顾十九一点都没底气,他隐约猜出了答案。
丛霖摇头道:鬼王太厉害了,我们在他面前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小师叔为了救我们再次踏入险境,这事光靠我们没用,长老要带一些弟子们回宗门,我们必须请无尘仙尊出关,才能化解此事。
顾十九:那、那我要留在这里,我想近距离守着师尊。
丛霖满脸复杂地看着顾十九,说道:青岩长老的本意是想连你也带走。
他们都知道顾十九敬仰泷月君,顾十九连做梦都在呼唤他的师尊。
青岩长老害怕留顾十九在这里,其余受伤的师兄们管不住他,他自己偷摸跑进魇山,到时候泷月君救不回来,反而还要搭上顾十九的性命。
顾十九一慌,抓紧丛霖的衣袖,恳求道:我不想走,我想留在这里,我保证不会乱跑,我就想等师尊出来的时候,让他第一时间就能见到我。
丛霖将他紧张的神色尽收眼底,不禁在心中感叹,顾十九果然是泷月君的好徒弟,连他都觉得自愧不如。
丛霖摸了摸顾十九的脑袋,笑道:我已经替你向青岩长老求过了,长老犹豫后同意了,记住你说的话,不要乱跑,如果给泷月君添乱了,小心他不收你了。
丛霖话里满含威胁警告,却能让顾十九乖乖听话。
果不其然,顾十九迅速点头,乖乖道:我一定不乱跑,师兄你放心吧。
临江楼那夜后,晏离舟便对在浴桶里洗澡起了极大的抗拒。
无漾为了晏离舟,特意将后院一角挖空,引入了滚烫的温泉水。
晏离舟面无表情,任凭无漾帮他脱掉满身泥泞的白衣。
无漾从后面拥着他,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瓷器般,动作格外的轻柔小心。
无漾贴着晏离舟的耳朵,晏离舟看不到他的忐忑,只能听到他如常般的询问。
阿离,我能跟你一起洗吗?
作者有话要说:原定想周末结束无漾这边的事情
但是好不容易写到火葬场,我想多写点。。让委委屈屈的老三再等等好了
第68章
阿离,我能跟你一起洗吗?
晏离舟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他抽出被无漾抓住的手臂,忽略了身后无漾一闪而过的失落,旁若无人径直踏进了温泉池内。
就算他拒绝无漾,无漾也不会听他的话,那又何必多费口舌问这种无效的问题呢?
晏离舟低头看着清澈温泉水中自己的倒影,他怎么也没想到,临江楼那晚那个人会是无漾。
一开始他以为那个人是无漾,可那个人不出声,残忍地欣赏他的彷徨无措,他的哀求
后来一想,这确实很符合无漾的作风。
不过是改变了声音,改变了体温,骨子里的恶劣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晏离舟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想起他与无漾坦白后无漾的惺惺作态,他只觉得恶心。
诚如无漾所说,他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意践踏戏耍的玩物,而无漾真的做到了,他也确实被无漾的残忍给扎伤了。
无漾脸上仍带着笑容,他用目光一寸寸扫视晏离舟如白瓷般的皮肤。
晏离舟的黑发飘在水面上,清澈的温泉水无法阻挡无漾往下看的视线。
那深深凸起的蝴蝶骨边缘烙印着前几夜他啃咬出来的痕迹,不用细看,他都知道晏离舟哪块皮肉是被附上痕迹的,哪块皮肉的标记已经渐渐淡去了。
要在痕迹完全消失前,再重新补上去呀。
要让晏离舟里里外外都沾染上他的味道,晏离舟不能忘记他,绝对不能。
无漾走到池边,晏离舟似有所感,回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让无漾停下了动作。
他原本想要下水陪晏离舟一起洗的,若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因为晏离舟的抗拒而有所收敛。
可如今,晏离舟的眼神太过冰冷,刺得无漾胸口发疼,这就是长了一块肉的坏处,让他有了顾忌,时时刻刻被晏离舟的每一个反应牵着鼻子走。
无漾委曲求全,退了一步,他在岸边坐了下来,朝晏离舟伸出手,唤道:阿离,过来。
晏离舟没有动作,无漾面上含笑,心口像是被利刃划开,仿佛晏离舟给他的伤痕还停留在原处,不会结痂,不会自动愈合。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果然只有威胁才能让晏离舟听话吗?
阿离,我们约定好了的,我答应放过他们,你也不能什么都不给我吧,这样不公平。
晏离舟深深吸气,他差点被那句不公平给气笑了。
无漾:还是你想念你的师侄们了?我不介意再把他们邀请到这里,他们应该也很乐意见到你吧?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晏离舟不再抗拒,听从无漾的话,慢慢走到了池边。
无漾伸手抚过晏离舟的面颊,替他抹去脸上沾着的水珠。
我原本就想邀他们过来的,成亲怎么能不邀请亲朋好友呢?我原本想着让他们当我们的见证人,你应该也会开心的吧?可是你似乎不愿意呢无漾喃喃自语,他看着晏离舟闭上眼睛,不愿意听他多言,他唇角勾起苦涩,继续道。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我们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就算他们不来,魇山还有那么多小鬼们呢,让他们做我们的见证人怎么样?你不是很喜欢阿淼吗,到时候邀她回来,好不好?见到她,想必你也会开心一点吧。
你还记得青啼想要赠你碧玉流苏吗?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觉得这个寓意很好,我亲手为你做了一副耳坠,还没完成,等成亲的时候再交给你,我们一人一只,戴上去就别摘下来了,好不好?
晏离舟不发一言,他第一次知道,无漾还有那么聒噪的一面。
无漾拿过旁边的巾帕,开始帮着晏离舟擦洗背部。
在晏离舟昏迷的半年时间里,这动作他做过无数遍,现在已经驾轻就熟了。
无漾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晏离舟曾在暗地里吐槽他娇气,脾气乖张又不好接近,光是伺候他的小鬼就多达十来只。
晏离舟从未想过无漾会亲手去伺候谁。
可就在他昏睡半年的时间里,无漾不仅服侍他了,而且还尽心尽力,不假他人之手。
因为这些事,晏离舟更加舍不得离开无漾,几乎对无漾千依百顺。
无漾做了许许多多坏事是真的,对他的好也是真的,正因为那段时间里的好,才会让他这么矛盾。
如果无漾从一开始不对他那么好就好了,不那么好他就不会喜欢无漾,也不会到了现在,看到无漾时,心脏还是会为他跳动。
无漾的指腹描摹过晏离舟紧闭的双眼,在他微微上挑的眼尾处划过,他另一只手划过晏离舟的胸膛,指尖摸到了什么地方
晏离舟猛地睁开眼,他往后退了半步,让身体远离无漾,胸前的麻痒窜上脖颈,烧得他脸颊通红。
晏离舟一脸羞愤瞪着无漾,无漾被他的反应取悦,笑容和话语里像是掺了点得来不易的蜜糖。
真可惜。
晏离舟:可惜什么?
无漾笑笑,没有言语。
放在以前,他不仅仅会用手,他会直接扑上去,用嘴去衔咬晏离舟。
现在他真这么做了,只会惹怒这只正在发火的兔子。
真是太可惜了,不过能尝到一点甜头也是好的,至少他还能触碰晏离舟。
无漾双眸微敛,舔过无味的下唇,试图找回许久前晏离舟留下的余温,他极力想去品尝糖罐里仅剩的一点糖渍,可什么都没有,没有甜甜的味道,也没有晏离舟的味道了。
苍鹭宫最后那几天,晏离舟送给他和祁白茶一人一袋糖,他从祁白茶手中抢来的那一袋子糖已经吃完了,他自己的那袋他不舍得吃,他一直放在身上,想念晏离舟的时候便拿出来吃一块,到现在已经快见底了。
晏离舟什么时候能再送他一袋新糖呢。
快要吃完了呀。
快没有了。
晏离舟泡完澡,穿戴整齐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这中间少不了要和无漾磨上很长的时间。
无漾实在没办法,到最后用了下下策,以其他人的性命相要挟,才让晏离舟听话。
无漾可以克制住,不像以前那般触碰晏离舟,却不能接受晏离舟不让他伺候。
晏离舟不知道无漾是犯的什么毛病,不管是束发还是穿衣,无漾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仿佛这样就能将晏离舟牢牢把控在掌心里。
伺候他伺候上瘾了?
在晏离舟眼里,无漾更像是一个得到心爱的娃娃不肯放手的小孩子。
放之前,那是幼稚的可爱,现在,是幼稚到可恨的地步。
晏离舟不等无漾,便自顾自往自己的偏殿走,无漾替他准备的这间屋子,从来时到现在,他总共就没住过几次,大部分时间他都是睡在湖畔竹屋,后面他就住进了鬼王大殿,与无漾同榻而眠。
晏离舟跨过门槛,迅速将门关上锁死,房内留着一盏灯,灯火被门外的阴风卷过,在墙面上留下斑驳摇曳的影子。
看到身旁站着的红衣鬼王,饶是正在发怒边缘的晏离舟,也被吓了一跳。
他特意走得比无漾快,锁上门就是不让无漾进屋,结果那家伙不请自来,还笑得天真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