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贵妃本宫不当了 第68节
其实他阴暗,残忍,冷酷。他心底压着太多的暴虐与戾气,那是从幼年与母亲相依为命在这深宫中挣扎求生,最后不得不远赴边关谋得一线生机时就绕着心脏生出的一根毒刺。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当好这个皇帝。
他当皇帝,不是因为他有多爱这个国家的臣民,他只是想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只有掌握了权力,才不会任人欺凌,才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他想把所有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欺辱百倍奉还,他想将从前欺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哪怕是他的兄弟,他也照样不会手软,皇权角逐,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他赢了,所以理所当然的,他成了这个江山新的主人。
他曾经想过,当他真的坐上这个位置,没有了辖制和约束,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些年,他努力的去做一个好皇帝,去运用帝王权术平衡各方势力与朝臣斗智斗勇,但这种日子过久了,他又有些生倦,他时不时会想起当年在边关的日子,若是他没能从边关活着回来,时不时如今又是另外一副场景?
萧颐知道,他骨子里就不是一个会止于现状的人。
直到那一天,他雨夜疾行,遭遇雷劈,等他再次睁眼,就看见了那双鲜活的充满了朝气的明净眼睛,然后,所有一切都改变了。
就仿佛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的湖面,突然被丢进了一颗小石子,小石子沉入湖底,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萧颐就像一个旁观者,以一种近乎苛刻的冷酷目光审视着自己的内心,他不需要旁人的劝说,他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他有着类似于猛兽的敏锐直觉,就像捕猎的雄狮,一旦确定了目标,就绝对不允许猎物逃脱。
他喜欢姜妧?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喜欢,因为他没有喜欢过别人,不知道该如何比较。
他只知道,他不愿姜妧用那种躲避抗拒的态度对他,他不想再从姜妧嘴里听见“不信任”这三个字。
掌心伤口处渗出来的鲜血越来越多,血腥味儿也越来越重,萧颐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手掌攥地越来越紧,因为太过用力,修长的骨节都有些泛白。
脑海里,小奶音已经彻底停止了哔哔哔,看着逐渐黑化的皇帝忍不住抱紧了自己,开始瑟瑟发抖。
夭寿啦,宿主要变身了——
实在是怕这皇帝过度变身把自己给作死了,小奶音只能硬着头皮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提醒:【亲,咱们这是正经统子,拒绝一切黑屋文学,要用心去聆听,用爱去感化,不然你会被火葬场的,骨灰都给扬了的那种——】
萧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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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颐最后还是请了太医,因为刚刚挑碎片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有一片小碎片还嵌在肉里,再被萧颐那么用力一握,碎片成功在他掌心深处扎了根,就算萧颐左手再灵活,面对这种情况也有些使不上劲。
更不用说还有李德全在一旁眼泪汪汪的盯着,大有一副他要是不请太医,他就哭给他看的架势,于是,萧颐屈服了。
但很快,等见到挎着药箱进来的年轻太医后,萧颐就觉得,这伤口不处理也挺好的。
给皇帝看病的太医,那肯定都是太医院的头头,本来是要去请程院判的,但是程院判正好有事不在,程院判不在,那就挑官最大的来呗。
刚好被打发去请太医的小太监和上次去太医院传旨认命裴子瑾为太医院医典的是同一个,小太监一看,既然程院判没时间,那就裴医典来呗,正好。
然后,裴子瑾就来了御书房。
当裴子瑾踏入御书房的瞬间,就感受到了那道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不用想都知道那道目光来自何人,裴子瑾脸色不变,被小太监引着入内,恭敬的跪下行礼:“臣参见陛下。”
哪怕是低着头,裴子瑾都能感受到头顶皇帝漠然的注视。
裴子瑾不傻,相反,出于职业原因,裴子瑾还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皇帝对他的不同,当然,这是一个贬义词,裴子瑾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陛下特别关注的地方,他私底下问过程院判,起初,程院判在向陛下举荐医典一职的新人选的时候,确实是报上了他的名字,但是陛下直接就给否了...明明都否了,后来却又突然变卦让他担任医典一职。
裴子瑾还没天真到真的以为皇帝是欣赏他的能力,他能有什么能力?
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阿妧。
陛下知道他与阿妧是旧相识。
裴子瑾很肯定这一点。
他入太医院,一方面是接受汝南王的嘱托照看阿妧,另一方面也是想多学一点东西,他也担心过若是陛下知道他与阿妧是旧相识,会不会给阿妧带去麻烦,但汝南王却说,没关系,陛下不会管的,让他尽管放心。
然后,裴子瑾就知道了汝南王与皇帝的约定。
当汝南王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出来的时候,裴子瑾震惊了,他万万没想到,汝南王会选择用这种方法来阻止。
所以,当汝南王拜托他入宫帮着照拂姜妧的时候,他答应了。
裴子瑾还记得,当初他得知,阿妧要入宫的消息的后的心情。
茫然,无措,失落...
那个粉团子,怎么转眼就要嫁人了?
裴子瑾知道,汝南王不会舍得送唯一的爱女入宫,那么就只可能是阿妧自己想进宫。
阿妧的性子,爱憎分明,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担心,以阿妧的性子,真的能在后宫中生存吗?
特别是在听说新帝手段雷厉风行,从一些传闻来看,这位新帝也并不是一个性子温和的人。
阿妧入宫的那一夜,他一夜未眠。
祖父担心他想不开,安慰他说,缘分这种东西很微妙,不必强求。
裴子瑾知道祖父的意思,他是有些后悔,后悔为何他选择提前离开,错过了阿妧从一个孩子到少女的最重要的成长阶段,但他也知道,如果能重来一次,他或许还是会选择随着祖父去游医历练。
游医这几年,他救了许多人,也看到了许多事,生离死别,在医者眼中其实都只是寻常。
他的志向,就是当一个医者,悬壶济世,救不了苍生,但能尽己所能。
在钟粹宫中与阿妧再次相遇,看着阿妧像幼时一样朝他跑来,脆生生叫他子瑾哥哥的时候,裴子瑾内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就清醒了,阿妧看他的眼神,一如幼时,亲近,依赖...这眼神,跟看她的三个同胞兄长并没有什么差别,他是她久别重逢的故人,是她心中依赖亲近的兄长。
从他入宫后的种种见闻来看,陛下并不喜欢阿妧,甚至,就连临幸也无...当知道这一点后,裴子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心情,愤怒,懊恼,心疼...他在汝南王府客居多年,是亲眼看着小阿妧从一个白白嫩嫩的粉团子长成了一个窈窕少女,她自幼被王府众人捧在掌心,她娇憨古灵精怪,她骄傲明艳...她本该在王府的庇护下无忧无虑过一生的,而不是在这深宫中抑郁蹉跎。
可渐渐的,他却发现,陛下并非像传闻中那般宠爱淑妃,甚至淑妃身上还藏着大秘密,再结合返乡途中突然遭遇劫匪的负责给淑妃诊脉的前太医院医典…裴子瑾不知道陛下打着什么主意,但显然,传闻并非事实。
裴子瑾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告诉姜妧他的猜测,但又想到了汝南王的嘱托。
哪怕是现在,裴子瑾也不认为姜妧适合待在宫里。
所以,他选择沉默。
他不知道这是对是错,他只是不想用阿妧此生欢愉,去赌帝王真心。
他想,汝南王也是这样想的。
裴子瑾静静跪着,顷刻间脑中已经略过无数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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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颐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太医,他的心情很平静,或许是刚刚有过一场大的波澜起伏,哪怕是裴子瑾,这个与姜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能很平静的看待。
有什么好恼的呢?
萧颐觉得之前自己居然为两人的亲近生恼就觉得好笑,这么多年简直都白历练了。
“起来吧。”
萧颐淡淡开口。
“谢陛下。”
裴子瑾起身,恭敬站着。
“裴太医,您快给来瞧瞧,陛下手掌里嵌进去了碎瓷片,嵌的可深了,您看要怎么给弄出来。”
李德全在旁边早就等不及了,忙催着裴子瑾让看。
裴子瑾应了一声,看着萧颐掌心那道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口子,裴子瑾拧眉:“陛下,这瓷片确实是嵌的有些深,又小,若是想拿出来恐怕得将伤口稍微再打开一些,等取出来后再进行缝合。”
作为一个合格的太医,是不会问出这是怎么弄的这种傻叉问题,毕竟连杯子碎片都能嵌进去,一看就是自个儿用手捏的啊。
他不管皇帝是生什么大气还用这么自残,他只需要给出一个正确治疗方案。
“缝?”李德全惊呼:“这么严重?”
裴子瑾:“陛下伤口有些深,缝合后要好的快些。”
“既然如此,那就缝吧。”萧颐打断了李德全还要问的话,直接吩咐。
裴子瑾多看了他一眼,为难:“陛下,臣来的有些急,没有备麻药。”
“不用,”萧颐很平静:“你直接弄就是,朕受的住。”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直接上啊!
裴子瑾二话不说取出了专用工具,就开始上 手。
显然,萧颐是条硬汉子,全程别说喊疼了,就连闷哼都没一声,就特别的云淡风轻,特别是在最后缝合的时候,李德全都在一旁看的捂眼睛,萧颐表现的就像这是一个假手似的。
“好了。”裴子瑾缝完最后一针,将工具收好,又给萧颐包扎,等一系列工作完成,裴子瑾自觉退到了一旁静候吩咐。
萧颐等那股疼意过去,额角头发已经被汗濡湿,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萧颐将目光重新落到了裴子瑾身上。
“医典一职可还适应?”
“多谢陛下提拔,一切都好。”
“程院判对你很是看重,多次在朕面前替你美言,你别辜负了他的期望。”
“臣明白。”
“臣听闻太医院有许多太医属意你为婿,可有喜欢的?”
萧颐漫不经心的问话一落,成功让裴子瑾给愣住了,抬头,就看见了一双幽暗辨不出情绪的眼睛。
不光裴子瑾愣住,就连李德全都给愣了,陛下什么时候有这个闲心关注起一个太医的终身大事了?
虽然这太医长的是挺好看…不对,这太医是不是和贵妃是旧相识来着?
李德全在心中悄悄叹了口气,陛下哟…
裴子瑾忍不住在心中给这位年轻帝王点了个赞,多么高明的术语啊,简简单单一句话,直接告诉他,你在太医院的一举一动朕都知道…
看来陛下还真是盯上他了,裴子瑾心中苦笑了一声,但面上还是很稳:“回禀陛下,没有。”
“朕听闻你之前给淑妃诊过几天脉,可诊出什么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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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谣言就像地里的韭菜,一茬儿一茬儿的长,长得快割得也快,就比如先前不知打哪儿传出的贵妃有了身孕的事,很快就得到了常宁长公主的亲口辟谣,怀孕是不可能的,不过就是有些凉胃而已——
这是萧明月气不过亲自跑了一趟太医院朝程院判求证的结果。
结果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是萧明月,一想到她往钟粹宫送的那些人参鹿茸燕窝鱼翅就气的不行,要不是大宫女拦着,她都想直接上门去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