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9)
听到这句话,纪嘉奕脸色倏地变了,漂亮眼睛里沉不见底,眉眼又冰又冷,就像染了霜。你怎么知道我当过演员?
宋亦上把纪嘉奕的神态尽收眼底,心里一愣过后神色不动,知道你当演员不是正常吗?连这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了解你?据说人这一辈子总要有想彻底了解另一个人的时候,跟魔怔了似的,恨不得把对方的祖宗八代和家底儿都刨出来,他现在已经把纪嘉奕的身高体重、血型星座、亲朋好友、个人经历和社会评价等等全搜集了一遍,堪比铁粉儿。
宋亦上坐姿更随意了些:这有什么奇怪的,我把你所有的作品都看了一遍,不过你后来不再演戏后,只当导演,是这届观众没眼福了。
纪嘉奕半天沉默,心里仿佛正在经受一场烈火的炙烤,他随后出声:当一个演员演技不精湛的时候,如果还想演出感觉,靠得是强大的代入感和共情能力。
纪嘉奕说这些话的时候,宋亦上很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神情极其专注和认真,纪嘉奕转过脸的时候,两个人目光刚好对上,纪嘉奕有一瞬间的停滞,想不起来自己该说什么,眼睛飞速掠过宋亦上重新转移到剧本上后才继续顺畅地接了下去。
当你和角色融为一体的时候,不用刻意去演,你就可以传达出所有他想反映的东西。演技的提高很慢,需要过程,但有时人们却很容易走入另一个人的内心。
纪嘉奕说完,看见宋亦上仍用那种极澄澈的眼睛看他,仿佛心不在焉,只是看他,根本没在听刚刚自己说的话。
纪嘉奕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刚要开口,只听自己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纪母来的电话,纪嘉奕起身走到窗边接了电话。
最近很忙,改天我抽空回去一趟,你们注意身体。
不用担心,我现在哪有还再给爸脸色,我们之间没事儿,只是那件事在我心里一直过不去。
上次给他带的酒他喝了吗?好喝吗?好喝的话我再带几瓶回去。
宋亦上听了几句纪嘉奕和纪母的对话,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不妥,他站起身,朝纪嘉奕做了一个先回去的口型,然后拿起剧本走了出去,关上门为纪嘉奕留出了和亲人聊天的时间。
他如果一直待在房间里的话,纪嘉奕会很快结束这通电话,也不会有太多的真情流露,他希望留给纪嘉奕充足的时间和亲人交流。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宋亦上把手机扔在了一旁,闭上眼睛回忆今天发生的事。纪嘉奕说话时他并没有走神,对他这种不是科班出身的人来说,共情的确是一种有效的进入角色的手段,于是他把明天要演的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且决定明天早上提前过去,先在休息室里独自待一会儿进入角色,在脑海里把情景都预演一遍以体会戏中人物的情感,以便于更好的表现角色。
紧接着,敏感如宋亦上,很快意识到了纪嘉奕对自己当演员的经历难得表现出了抗拒和不谈的姿态,纪嘉奕当时的表情不仅是单纯的惊奇,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情绪,从他脸上表现出来的情绪向来很少,一旦被不小心表达出来了,即使是一分一毫也值得品味,关于他当演员这件事在网上的介绍很少,估计纪嘉奕没演几部戏就转行当导演了,他一家人全在圈里混,有背景任性,想干幕前干幕前,想干幕后干幕后,想干谁就干谁,不对,最后一句跑题了,宋亦上敲了自己的脑子一下,纪嘉奕不是随便的人。
宋亦上想着这件事,心乱如麻,他自认为已经很了解纪嘉奕了,而这个男人身上却又有好几个谜团他解不开,于是他趴在床上给蓝可发了一条微信。
【可姐,你有空帮我打听一下导演之前为什么不演戏的事情。】
蓝可几乎是秒回:【哪个导演?】
宋亦上:【纪嘉奕。】
蓝可:【你没事关心他干什么?】
宋亦上:【我有事也关心他。】
蓝可:【】
宋亦上:【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知道他和他的家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你知道吗?】
蓝可:【不知道,只是听说过,听说他和他父亲不和很久了,好像是从他不当演员后开始的,至于原因,无人知晓。】
宋亦上:【可以查吗?】
蓝可一看炸毛了,以为宋亦上又想惹祸,她回:【不可以!陈年旧事没人敢提,你安分一点。】
蓝可发完,紧接着又发了一条:【你跟他好好相处听见没!听导演的话不要乱来!】
宋亦上:【我很喜欢他,放心.jpg】
蓝可莫名感到后脊一阵发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她卸下自己脸上的蚕丝面膜,用水冲净之后追起了新墙头的综艺,转头把宋亦上这个小兔崽子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反正都这么糊了,再闹也闹不到天上去,倒是宋亦上当顶流的那几年,她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觉,这小子在人前乖顺无害,其实特有自己的心思和想法,仗着有人宠有人捧有人爱,稍不注意他来一手先斩后奏,然后公司颠儿颠儿跟在后面给他擦屁股,想起来都是一把水晶眼泪。
现在流量垮了,人气降了,蓝可反而体会了一把岁月静好的人生经历,她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宋亦上临睡前把剧本放在枕边看了又看,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第二天的戏才关了壁灯。
第二天到了片场,宋亦上看见钱余脸上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整个人没精打采的,焉了的花都比他好看精神,宋亦上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昨晚去抓老鼠了?
钱余一脸困意:没,昨晚和人对骂了一晚上。
方瀚渊和宋亦上的绯闻传出来之后,两家的工作室都发了公告,剧组的宣发部门也开始营业,顺势给电影炒作了一番,但cp新闻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一直在热搜上挂着,并在饭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两家粉丝疯狂撕逼,各种拉踩,把微博、兔区和豆瓣都屠了一轮,顺便把营销号拉出来骂了一通,总之,骂完正主骂舔狗,骂完主子骂奴才,隔着屏幕和网线,把对方全家甚至十八代祖宗挨个儿问候了一遍。
钱余作为宋亦上粉丝中的中坚力量,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他宛若一个斗士,做好了和人厮杀的准备,拿着一瓶红牛撑了半宿。他一个人挑灯夜战,顶着大黑眼圈,在网上攻坚克难,与人唇枪舌战,把对方骂的狗血淋头,直到困得撑不住,才沉沉睡去。
热搜上好多新闻都是为了博人眼球故意炒出来的,白的能说成黑的,黑的能说成彩的,看看就好,别往心里去。宋亦上发现自己现在的心态好的一匹,堪称一绝,不仅自己不甚在意,还能安慰身边的人。
对!昨晚有些疯狗非说方瀚渊对你有意思,说他看你的眼神深情款款,爱意绵绵,还上图为证,呸!那张图我看了,虽然他朝着你的方向,但当时看的是我。钱余扬着脸说。
钱余刚义愤填膺着,看见方瀚渊从宋亦上身后走过来了,他依旧笑如春风,仿佛根本没被网上的事情影响。
但是,把钱余嚎的那一嗓子全听见了。
第32章
宋亦上看见钱余紧张兮兮的脸色,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见女神了?
钱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宋亦上一转头看见了方瀚渊。
只听钱余说:就是这个眼神,你看见了吗?
宋亦上并未接他的话,而是直接走了过去,跟方瀚渊说起话来。
钱余:
两个人的热搜现在还在微博上挂着呢,一举一动在旁人眼里都值得玩味,但对双方彼此心知肚明的他们来说热搜已经不重要了,想宣传,可以,想抹黑,不好意思,他们之间清清白白。
宋亦上把他不care的态度表现的不要太明显,披着一件黑外套,飒飒生风地走进了化妆间。
宋亦上和方瀚渊并排坐在一起化妆,两个人偶尔谈八卦,偶尔聊剧本,并没有相处不愉快的事情发生,看上去他们并未被突如其来的热搜影响,关系似乎比之前也更好了一些,方瀚渊的风评不错,跟他合作过的人只有夸的,少见骂的,撇开纪嘉奕不谈,宋亦上发现方瀚渊这个人还是挺招人喜欢的,只不过不是那种喜欢。
再说,经历了那么多诋毁过后,他对网上的声音并不是那么看重了,随它去吧。
两个人的友好互动让不少打算吃瓜的群众们睁大了眼睛,没有尴尬,没有避嫌,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特坦荡。
钱余在剧组的八卦圈里很快听到了新鲜出炉的料,导演和两大主演的三角关系愈发混乱,现在直接升级为两大主演因戏生情,直接略过纪嘉奕勾搭上了。
钱余实在忍无可忍,什么破热搜,怎么可能?他朝那些小姑娘们喊道:方演员会觅得他的良人的,让我们祝他和那位锁死,放过我们哥哥吧,好吗?
好的。方瀚渊的声音从化妆师里传了出来。
站在化妆室门口的钱余:
钱余同手同脚的飞一般逃走了。
宋亦上闭上眼睛让化妆师给他画眼妆,突然一个激灵又睁开了眼睛,他试探过方瀚渊,方瀚渊对纪嘉奕没想法,可并不代表纪嘉奕对方瀚渊没想法。
纪嘉奕的心思不好猜,话不好套,表情古板口却毒舌,宋亦上在这剧组里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了这么久,依旧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进组的,可见纪嘉奕的心思的确难猜。
化妆的一个步骤结束,宋亦上趁机偏头在人群中找纪嘉奕的影子。
这次的寻找毫不费力,他一眼对上了纪嘉奕的目光。
纪嘉奕脸上还是那么一副疏疏淡淡却有震慑力的样子,眼镜让他整个人显得严谨老成,金丝材质又为他平添一股冷冽的气质。
反光板反射的光线不时在人脸上一晃而过,现场人声繁杂,布线繁多,纪嘉奕的一只胳膊搭在机器箱上,看上去朝这个方向望了很久了,但当和宋亦上的目光偶然邂逅后,他很干脆地转过了头,转而去和身后的摄影师说话。
脑袋不要乱动,正对着我。化妆师开口了。
宋亦上匆忙回神:不好意思。
化完妆后,首先是宋亦上的戏份,陶未在何厉的家里偶然间看见了何厉爸爸生前的照片,正当他欣赏照片上眉目英俊正直的男人时,何母一把夺过了照片,并几乎是毫无缘由地把陶未骂了一顿。
骂着骂着,她哭了,坐在地上指责何厉为什么一定要步他老爸的后尘,为什么要去当记者,既然当了记者又为什么总拍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何厉当了记者,她难过,何厉当了记者却没像他爹当一个好记者,她仍难过。
之所以难过,是因为何厉的父亲就是因为太敬业认真,才为自己惹了麻烦,他最终是因为心脏病去世的,但是诱因却和他调查的一件事情有关,他得罪了一家大企业,被企业找人教训了一顿,打手们并没下狠手,警告为主,但他当时身体状况不好,被扔进一个偏僻的角落,众人都走后,他虽然身体没有大的伤害,但赶上心脏病突发,未及时就医,出乎意料的离开了人世。
没想到何厉长大后,高考时竟偷偷填报了志愿,学出来仍干父亲这一行。
何母发现后,勃然大怒,暴跳如雷,气得七窍生烟,闹了七天七夜,终于和何厉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当记者,可以,不过得当那种特别没存在感的记者。
于是,何厉成了一名娱记。
和宋亦上搭配的女演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女演员,演技可圈可点,说哭就哭,丝毫不拖拖拉拉,光是这一点,宋亦上自愧不如。
和好的演员搭戏,无形中给了他压力,之前对戏时,宋亦上已经试了几次,总是找不到感觉,和方瀚渊一比便显出了他演技的稚嫩,靠着这些天的飞速成长,他可以接住对方的戏了,纪嘉奕和副导演也没说什么,估计他已经达到了他们的及格线,可是宋亦上觉得不够。
开拍前他把自己的大脑放空,手指轻轻摩擦着纸面,去让自己真正贴近角色的灵魂,其实他是能感受到一些东西的,只不过那种感觉不是来自于陶未,而是来自于何厉。
心脏忽然一抽一抽地疼,像被鞭打过的皮肤倒上了盐水,腐蚀感透过神经末梢一层一层地传进□□里,表面灼烧,内里冰凉,宋亦上看着何母,眼前乱了,模糊不清,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母亲,看见了时光里的自己。
那时,自己要当演员,母亲也曾这样闹过,骂过,哭过。
一声a过后,身边杂乱的声音都忽地消散了,只剩下何母低低的啜泣声,陶未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哭,他先是震惊不解,后来目光变得沧桑悲凉起来,他没有去扶她,也没有去抱她,而是站在她身后,对着那张照片久久凝视。
他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身前的女人,最后有洁癖的他跟着她一起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换着膝盖,静静地看着女人和照片,窗外夕阳的余晖洒进房间,竟跟流金似的流了一地。
这场戏拍出来的效果比众人预想中的都要好,结束之后导演放大家去休息,片场马上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纪嘉奕注意到宋亦上在一片混乱中独自去了后院的一个无人角落里。
他尾随着跟了过去。
宋亦上坐在了台阶上,踢着脚边一粒一粒的碎石。
纪嘉奕挨着他坐了下来。
宋亦上用余光扫到了纪嘉奕后,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但停下了踢石子的动作。
如果不单单是靠技巧,而是靠体会角色的内心寻找共鸣,把感情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后,一下子出戏有点困难,所以宋亦上整个人的状态还沉浸在一片消极中。
纪嘉奕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亦上转过头,面色还是忧淡的,他看着纪嘉奕说:有奖励吗?
纪嘉奕神色淡漠地一言不发。
看上去不打算做任何表示。
宋亦上并未因此丧气,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晚霞,却忽然感到纪嘉奕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以示安抚。宋亦上像是想起了遥远的事情,一个恍惚,人跟着那只手往后虚靠了上去。
纪嘉奕瞬间僵住了。像□□纵了的机器人,只剩闪着光亮的眼珠暗示着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这一刻只要是宋亦上碰到的地方便格外敏感,身体中流动的血液静滞不前,夕阳停留在他眼睫上的光线随着他身体轻微的一僵而跃动了一下。
宋亦上并未靠在了他身上,只是离他更近了而已,让那动作看上去像一个拥抱,宋亦上闭上了眼睛,平稳的呼吸和热度一点一点传到纪嘉奕身边。
我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之前宋亦上开了口,说了几个字之后却没再说下去了,他的声音有点抖,带动着身子也轻轻颤着,但他却强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把未说出的话咽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