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因而看似无事一身轻的陆衡之在陆爸爸的催促下，回到了国内。他要利用暑假的时间，跟在陆爸爸身边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总裁助理的实习工作。因为在陆爸爸看来，这样的工作有利于陆衡之尽快的熟悉公司业务，同时也能够让陆衡之在更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后，有意识有针对性的读书学习——千万不要浪费了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去首都大学的学习机会。
    而在陆衡之的心中，在星条国内那短短半个月的某常青藤大学商学院的旁听生活也给了他关于未来的足够思考——至少让他明白了他应该拥有怎样的野心，应该走到怎样的高度，同时，应该拥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
    所以陆衡之乖乖的接受了陆爸爸的安排。他一边以总裁助理的身份进入到陆氏集团，开始近距离旁观陆爸爸的工作方式，一边利用晚上的时间慢慢补习这几年因为忙于拍戏而落下的功课。生活忙到常常是凌晨两点多才可以稍加休息，次日一早又得精神百倍的出现在公司里面——
    好在陆衡之在当演员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日夜颠倒的拍戏赶通告的生活，不然的话，骤然这么辛苦，还真的会不习惯。
    不过饶是如此，陆衡之依然不忘每天跟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唐莳通电话。星条国与华国的时差是颠倒的，因而两个人在通电话的时候通常是一个白天一个晚上，而相同的则是高强度的压力下，两人的精神都很不济，常常聊着聊着其中一个人就会在电话里面睡着，让另一个人默默的听了一会儿对方呼吸的声音之后，悄悄的挂断电话，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样的滋味儿对于正陷入热恋的热血青年们来说，当然不是那么美妙的。不过好在，两个人彼此都明白，这是为了光辉的未来而不得不付出的努力——才怪。
    唐莳最近觉得自己的情绪很不好。一方面是由于饰演《头条》中华裔留学生的角色——因为那些不能宣诸于口的可怕遭遇，让原本一个乐观向上，有着大好前途的年轻人变得敏感，纤细，阴郁而绝望。这样实质的厌世情绪是唐莳在此前扮演过的任何角色都不具备的。
    而为了保证自己的表演能够最大限度的还原那些遭遇了这样可怕事情的年轻人们的心境，唐莳自作主张的在拍摄之余，主动的，不间断的接触曾经有过类似遭遇的人们，并且每天晚上奔波于疗养院和心理医生之间。一面真真切切，沉下心来去体会这种情绪，一面利用科学的方法进行剖析，让自己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对这些角色更有代入感。他甚至花了天价请来催眠师对自己进行短时间的，浅程度的催眠，让自己能够更好的进行角色的沉淀。
    然而只顾着全力以赴认真拍戏的唐莳却忘记了，他想要借助这种绝望到歇斯底里，到崩溃的情绪投入剧情。可是在剧情以外，唐莳似乎越来越无法轻易的摆脱角色留下来的阴影。而留意到唐莳越来越多的“不正常”的表现，非常担忧唐莳心理状况的诺兰导演则陷入了非常纠结的境地——
    一方面，他热衷于看到唐莳的表现越来越好，整个人呈现出来的愤世嫉俗的情绪，乃至同整个世界十分违和的抽离感非常符合他对这个角色的认定。诺兰甚至可以肯定，倘若唐莳这样的表现能够贯穿全剧，明年的小金人一定会是唐莳的囊中之物，绝无意外可言。
    然而诺兰更加明白，随着唐莳的情绪越来越深入到这个角色本身，他日常的思维方式与习惯将全部受到这些情绪的影响难以脱离。简而言之，就是入戏太深，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自己所演的角色。
    纵观历史，有很多惊才绝艳的演员们在屏幕上塑造出一个又一个难以逾越的经典角色。可是在这些演员们功成名就的同时，他们很长时间以内都无法将角色与自己脱离，更有甚者，会发生让人扼腕的悲剧……
    唐莳今年才二十一岁，他的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诺兰导演并不能肯定，唐莳以如此“拼命”如此“极端”的方式饰演这个角色，会否对他的未来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更无法确定唐莳这样做可能造成的后果，是否会让他今天的努力看起来“得不偿失”。
    事实证明，诺兰导演的担心忧虑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除了他之外，包括剧组另一位主演尼古拉斯在内的一些演员们，也对唐莳的表现感到担忧。出于好心，大家都在私下劝说唐莳“放松点儿”，“不要这么拼”，“自己的健康最重要”，只可惜急于求成的唐莳对于这些善意的劝说充耳不闻。
    作为后世的过来人，唐莳太明白什么叫做“机遇可遇而不可求”，因为后世有很多演技精湛的演员们，之所以没能得到奥莱克小金人的奖杯，并非是他们的演技有缺陷，只是因为他们欠缺了一点点运气。而坏趣坞的大形势对于华裔演员来说，则更为苛责残酷。唐莳不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个角色，他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对那个小金人发起进攻。
    唐莳向来都不是一个会把期望留到下一次的人，因而他决定在这一次，就要背水一战，全力以赴。只可惜，当弓弦绷得太紧了，就容易断裂。而唐莳的状况，则已经到达了一个崩断的临界点。而这一个点，也很快到来了。
    这一天，唐莳要拍摄的戏份是华裔留学生已经得知了记者罗恩对自己的背叛——或许也谈不上背叛，因为罗恩接近自己的目的，本来就是套取自己的信任，从而对整个事件进行深层次的跟踪报道，由此引发全社会的关注。
    然而对于华裔留学生来说，当他的世界分崩离析，当他的可怕遭遇被全世界的人知道，当他的家人朋友都因为他的遭遇而不得不小心翼翼，谨言慎行的对待他。当他从一个前途十分光明，向来被人艳羡，受人期待的高材生变成一个每天都要忍受别人的有色视线，在背后的窃窃私语，肮脏讨论，甚至还要担忧自己会不会因此得上艾滋，变成社会上遭人唾弃的那一类人的时候……唯有罗恩，能用平常心对待他，耐心的开导他，陪伴他，鼓励他，引导他倾诉自己内心的惊恐和害怕……
    谁能想到，这些温柔的宛若漆黑的生命中，唯一一缕阳光的对待，竟然全都是蓄谋已久的带有功利性的手段，而目的，不过是获取他的信任，然后以此为谈资引人注意，哗众取宠——
    当得知这一切之后，华裔留学生的绝望终于到达了顶峰，他情绪崩溃的控诉罗恩是“残酷的魔鬼”，而罗恩面对歇斯底里的华裔留学生，也一遍遍的解释这些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他的职业道德要求他必须这么做。
    两人在医院的草坪上发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争执。而随着争执谈论的越发升级，华裔留学生也感到自己从心底而生的，瞬间弥漫全身的彻骨冰凉。这样的寒冷就连炽热的阳光都没有办法驱散。而周围围观的群众们，则在饶有兴味的“观赏”之余，还有闲心拿出手机将这一幕录下来，然后发到网上。
    心中越发难以承受的华裔留学生满身冷汗的环视着周围看似热情实则冷漠的人群，突然从心中升起浓浓的厌恶和排斥的感觉，大概是因为情绪的排斥感太过激烈，华裔留学生突然弓起身子开始呕吐，他开始觉得无法呼吸——或许也根本不想呼吸，于是他将自己痛苦的缩成一团，。罗恩见状，只能走上前去用力的抱住华裔留学生，一遍一遍的请求他的原谅，却遭到华裔留学生激烈而绝望的反抗。华裔留学生在充满愤怒绝望的一声嘶吼过后，突兀的昏厥。而直到此时，那些手里拿着手机，津津有味的拍摄这些画面的人们才惊恐的骚乱起来，有人大声喊着叫医生过来，将华裔留学生抬起来送去急救。
    坐在监视器后面的诺兰导演非常满意的喊了声“咔”，他甚至兴奋的跳了起来，双手握成拳状不断的说着“yes”，然后用所有能想到的语言称赞唐莳和尼古拉斯的这一幕表演堪称精彩绝伦。尼古拉斯也十分满意的伸出手臂拍了拍唐莳的肩膀。然而他惊恐的发现，唐莳并没有因为这一幕拍摄的结束坐起身来——他甚至没有睁开双眼。
    那溢满额头的冷汗，苍白到虚弱的容颜，隐隐有些发青的唇色，紧闭的双眼和若有若无的气息，都清晰的昭示着……唐莳，是真的昏厥了。
    唐莳的突发状况让片场内顿时陷入一阵骚动，诺兰导演大声吩咐人叫救护车——其实也并不需要叫救护车，因为他们剧组的拍摄场地本来就在医院里面。尼古拉斯当机立断，抱起躺在担架上的唐莳跑进医院的急诊大楼，真正的医生和护士们立刻将人送进去急救。
    很快的，那些关注着《头条》剧组的媒体记者们就得到了唐莳进医院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蜂拥而至。却被剧组的人和唐莳的经纪人斯考特伍德拦在外面。再有一会儿的工夫，通过网络的火速传递，整个世界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
    唐莳是在第二天的晚上清醒过来的。而在他的病床前，除了有护工和经纪人斯考特伍德之外，还有一个原本不该到来的身影。
    十分虚弱的唐莳伸出手臂摸了摸病床前趴着睡觉的陆衡之。原本浅眠的陆衡之立刻睁开眼睛，看到病床上唐莳蔫蔫儿的看着他的样子，陆衡之立刻倾身上前，摸了摸唐莳冰凉的额头，柔声说道：“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说完，没等唐莳回答，立刻跑出去叫医生过来。
    经过一系列的翻眼皮，听心跳的检查之后，医生终于断定唐莳没有问题——只是压力过大引起的生理性呕吐和昏厥。只要休养几天调节一下就没事了。认真说起来，倒是应该转去心理科好好看看心理医生。
    当医生走后，陆衡之将唐莳小心翼翼地扶起来靠坐在病床上。然后将他趁着唐莳没有清醒特地吩咐助理去买的海鲜粥端上来，一口一口的喂唐莳吃饭。唐莳有些不适应这种黏黏糊糊的互动，他想要自己吃。于是陆衡之顺着唐莳的意思将勺子交给了唐莳。
    看着他因为拍戏而刻意减肥之后的消瘦身躯，陆衡之忍不住眼眶微热的说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留下来陪你的。”
    如果有我陪在你的身边，必定不会允许你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唐莳闻言，静静的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与你无关，是我自己想演好这个角色。”
    陆衡之忍不住说道：“何必这么拼呢，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你不懂。”唐莳一面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海鲜粥，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的看了陆衡之一眼。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依旧活跃在娱乐圈内，你的演艺事业将会风生水起，你主演的电影不论是票房还是口碑，都会被人称赞不绝。你会意气风发的拿下一座又一座奖杯，一步一步的进军歌坛，进军国际电影的舞台，被誉为全球最有潜力的艺人。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丧失了对表演的信心，甚至过早的回到了家族事业当中，承担着虽然属于你，当上辈子的你并不愿意承担的责任……
    所以应该是我的出现，窃取了原本属于你的未来。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就应该加倍努力，走到上辈子现在的你还没有走到的成就……如若不然，我又有什么颜面面对现在的你。
    因为入戏太深，导致心理变得异常脆弱的唐莳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心如刀绞，大大的眼睛里面顿时蓄满了泪水，要哭不哭的小模样看的陆衡之心疼不已。他下意识坐到唐莳的对面，伸手将唐莳搂入怀中，不断摩挲着唐莳的脊背，试图用这样的动作安慰他，然后声音轻柔的不断开解他。
    温润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娓娓道来，犹如轻柔的棉花一般，慢慢浸润内心的惊恐和仓皇。唐莳反手搂住陆衡之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埋在陆衡之的颈窝里，安静的闭上双眼。
    而这个时候，得到唐莳已经醒过来的消息的诺兰导演和尼古拉斯以及剧组中的其他演员,还有得到消息的阿尔夫妇等唐莳在坏趣坞有过合作的朋友们也都接连过来了——当然还有那些守在这里的记者，不过都被保镖们拦在门外了。
    最先进门的诺兰导演和尼古拉斯看到唐莳和陆衡之相互拥抱的场面，一瞬间心底升起了一丝异样。不过联想到唐莳和陆衡之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以及唐莳目前的状况，大家也都没有多想。尼古拉斯更是恍若无事的从柜子里面拿出一支水晶瓶，将新买的鲜花插进去放好。一面向唐莳笑道：“你可算醒过来了，昨天真是把我们吓坏了。感觉怎么样？”
    闻言，唐莳露出苍白的笑容，开口说道：“没什么，医生说就是有些压力大，睡一觉就好了。”
    陆衡之因为唐莳这一句不尽不实的话，抛了个不赞同的眼神过来。不过考虑到唐莳的执拗，陆衡之犹豫再三，终究没说什么。
    而面对着躺在病床上输液的，整个人看起来异常苍白消瘦，神经质的唐莳，诺兰导演不得不下定决心，他要暂停唐莳的拍摄戏份。然而诺兰导演好意的决定却遭到了唐莳的坚定反对。
    “我没事儿，医生也说了，这只不过是因为情绪过激而引起的生理性的呕吐和昏厥。完全不是我自己生病了。所以现在休息也没有用。不如继续拍摄，等拍完了这部戏，我会好好休养的。”唐莳的固执在坏趣坞一向有名气。他当初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小演员的时候，就敢正面和《黑芒侠》的导演呛声。何况今时今日，没人可以忽略唐莳影响力的时候。
    而且唐莳的坚持对于剧组来说，恰恰是他敬业的表现，因此旁人也无法多说什么——只除了陆衡之以外。
    陆衡之对唐莳的表现极为不满，在唐莳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从斯考特伍德口中得知了唐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在陆衡之看来，演戏固然重要，演员的职业道德也该遵守，可这些都要有个底线——怎么可以为了拍戏拿自己的健康和性命当做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