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他的动作虽然突然,但用的气力并不大,像是唯恐扑坏了她一般。王玫将他揽入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抚,青娘和丹娘则倒吸了一口冷气。待听清楚小家伙哭着说什么,两人又不禁啼笑皆非。崔渊也走近前,凝着脸对观主道:“姑祖母,九娘到底得了什么病?若是连姑祖母都没有法子,我便带着九娘去请药王出手……”
王玫哭笑不得,唤道:“四郎,我并未生病……”
崔渊瞧了她一眼,视线在她仍然微红的双眼处略停了停:“九娘,莫要担心。不管你生了什么病,我都会陪着你去寻医问诊。其他事,放下也罢——早就该放下了。任何事都不如你和阿实重要。”
他自顾自地说完话,又追问观主。许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失冷静的模样,观主勾起嘴角:“九娘的病,我确实治不了。便是药王,或许也未必能治得了。”
崔渊拧起眉:“姑祖母……”他刚想再问大唐上下还有什么名医,崔简哭得更厉害了。王玫也顾不得小家伙还在怀里,喊道:“我真的没有生病!是有孕了!”
崔渊和崔简浑身一僵——父子俩顿时都傻愣在当场。
在两双近乎呆滞的眼睛的注视下,王玫不得不再度强调:“已经快两个月了……”
“有孕?”崔渊本能地重复着,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的目光猛地亮了起来,喜得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又要做阿爷了?”
“我有妹妹了!!”崔简立刻从王玫怀里蹿了出来,蹲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的腹部:“母亲,我方才没有吓住妹妹吧?”
“放心罢,妹妹好着呢。”王玫笑起来。
观主、青娘、丹娘也忍俊不禁,皆笑出了声。青娘更是笑得前俯后仰,显然从未见过郎君和小郎君这般呆傻的模样。王玫听她们笑得畅快,再看崔渊一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态,不由得弯起了眉眼:“四郎,快过来。”
崔渊有些迟疑地走到她身边,大手忽然被她拉着贴向她的腹部:“咱们家的小娘子,再过些日子,就要出世了。”手下一片温暖,仿佛隔着衣衫与肚腹,温柔地触到了里头的小家伙。崔渊的心里突然一片柔软:是的,这一定就是他们家的小娘子。
父子俩咧嘴笑得格外傻,王玫忍不住又问:“姑祖母,儿一直饮药,于孩子可有什么妨碍?可需饮些保胎之药?或者,近期饮食需要注意些什么?”毕竟她的身子尚未调养到最佳的状态,她希望能够做些什么,让孩子健康地出世。
“你和孩子如今都很不错,脉息十分有力,不需饮药,吃食上注意些就是了。”观主道,“你对养生也颇有心得,开个食单与我瞧瞧。每个月都过来一回,我再替你诊脉。而且,这个孩子生下来后,你好好地坐月子,身子骨便能彻底调养过来了。”
“多谢姑祖母。”
“我也不留你了,赶紧些家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阿郑、贵主,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一家三口遂起身告辞。出了青光观,临上马车时,王玫又吩咐青娘去宣平坊一趟,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爷娘与阿嫂。青娘欢欢喜喜地领命去了,丹娘过来扶她,崔渊与崔简却一左一右围过来,抢了她的差使。
待马车驶出青龙坊,王玫透过车帘望见曲江池附近拥挤的人潮,这才想了起来——“芙蓉园进士宴尚未结束罢?你怎么出来了?”
崔简赶紧答道:“阿爷得了探花的差使呢!”
“原来是探花郎。”王玫似笑非笑地瞥了崔渊一眼,“既然接了差使,还不赶紧去寻几朵花?可别教旁人空等了。”
崔渊早已经将探花之事忘得一干二净,抬首看了看天色:“时候还早着呢。到时候去你养花的宅子里,摘一篮牡丹、芍药与他们就是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四口团聚,旁的什么事暂且放一边罢!
于是乎,芙蓉园进士楼上的新进士们等到几乎夕阳西下,才将姗姗来迟的另一位探花郎等了回来。虽说他摘了一篮子新鲜芍药、牡丹,但众人已经没有时间对着花吟诗作赋了,只能各挑了一朵簪在幞头边,便依依不舍地散去——不,或许依依不舍的只有他们,崔大状头向他们告辞之后,就很干脆利落地御马家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喜气盈门
却说崔渊迫不及待地赶回家中,便匆匆去内堂向郑夫人、真定长公主问安。两位长辈正命侍婢将压箱底的头面取出来,挑挑拣拣。见他来了,郑夫人难掩喜色:“你过来瞧瞧九娘会喜欢什么样的头面,也好给她挑几套插戴。”
崔渊只瞥了一眼,便道:“只要是阿娘和叔母给的,九娘都喜欢。”他此话并不假,王玫素来对精致的头面首饰不感兴趣,恐怕得了什么都觉得欢喜。更何况,这些都是两位长辈压箱底的好物件,且不说用料极为上乘,便是精致生动也胜过寻常饰物几分,随便拿一件都是极好的东西。
真定长公主笑嗔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便随意给了。”
“叔母、阿娘尽管给得随意些。”崔渊笑道,“也教九娘沾一沾两位的喜气。”他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几个月之后的生产之事。卢氏当初生崔简时便是难产,这才伤了身子病痛缠身,早早地去了。他不希望王玫生产得艰难,对于往日从未在意过的习俗寓意也敏感许多。在他看来,两位长辈福禄寿三星皆兴旺,多给些物件儿也能镇上一镇,让他心里安心些。
经他一说,郑夫人也想了起来:“你倒是提醒我了。九娘这是头一胎,很该寻个全福人的物件给她贴身带着才是。爷娘翁姑兄弟子女四角俱全者,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对了,她的娘家嫂子崔氏便是个全福人罢!”
真定长公主也道:“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又能生又贤惠,每个儿女都站住了也不容易。”崔氏生了三子二女,确实是个多子多福的,她越想越觉得合适:“让那孩子也给十三娘一件,眼看着要生产了,借一借福运也好呢。”
遣了仆婢去王家后,两位长辈终于挑好了头面。
崔渊刚想暂时告退,回首便见正院里已经聚齐了一群仆从。老管事崔顺脚下生风地走过来,让人抬出来一篓篓的钱,一千钱、五百钱地赏下去。乌压压的人都跪拜谢赏,眉飞色舞地说了好些吉祥话,喜庆得像是过除夕似的。院子里洋溢着的热闹劲儿更是比省试张榜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渊听得心里高兴,郑夫人、真定长公主也笑眯了眼。他转身便要去点睛堂探望妻女,崔顺却道:“四郎,阿郎和二郎君刚家来,正在外院等着你呢。”得知王玫有孕的喜讯后,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便完全不记得询问他芙蓉宴之事,崔敦、崔敛等人却是不会忘的。当然,除了芙蓉宴之外,还有好些事也需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崔渊此时根本没有心思想这些,但也不得不去。见他颇为不情愿,郑夫人道:“你阿嫂们都在点睛堂陪着九娘,我与贵主也要过去看她,你就安心罢。”听了此话,崔渊只能跟着崔顺去了外院。
点睛堂的正房里,王玫倚在隐囊上,正与小郑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笑言笑语,向她们请教孕事以及生产之事。三位嫂嫂都是儿女双全,生产经验丰富,但描绘起来重点也各不相同,她听得格外仔细。毕竟,眼下的许多事与她以往所知都并不相同,生产时通常得不到什么及时的救治。对于女子而言,怀孕生子便是自鬼门关走了一遭,须得格外小心谨慎些才是。想来,娘家阿嫂也很有些经验能够传授呢。
崔蕙娘、崔芝娘、崔英娘也坐在旁边听。两个年纪大些的小娘子已经都能听懂,脸颊微红。崔英娘却是半懂不懂,忽然道:“阿娘,我也想要个小妹妹。”
清平郡主将她揽入怀里,戳了戳她如今已经养得肉嘟嘟的脸颊:“阿娘有你和你阿兄便很满足了。至于弟弟妹妹,都是缘分。”她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到底仍有些遗憾。一双子女毕竟有些单薄,往后只能靠着堂兄弟扶持。幸而崔家家风纯正,说是堂兄弟,与亲兄弟却也相差无几。
王玫便笑道:“英娘,叔母腹中的小妹妹不仅是阿实的妹妹,也是你的妹妹。她出世后,你便抽空陪她顽耍可好?”
“好!”崔英娘眉开眼笑地答应下来。
在房外与崔韧、崔希顽耍的崔简听了,心里当然有些不高兴,总觉得未出世的妹妹也被人抢走了。不过,仔细想想,母亲说得也没有错。他嫡亲的妹妹,便是英娘的堂妹,可不就是姊妹么?察觉他因什么而怫然不乐,崔希忍俊不禁,逗弄道:“我们也都是堂兄呢。”
崔简望了他一眼,低低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难得与他赌起气来。
不多时,郑夫人与真定长公主便到了。两人轮流将王玫揽到怀里,皆是满面喜色。郑夫人亲自给她插戴上一根雕琢成石榴花的玉钗朵,火红的玉石花朵竟仿佛真的石榴花般栩栩如生。除了这件寓意不错的饰物,两位长辈都各送了两套玉石头面。
虽不太在意首饰之物,但王玫一瞧便知这些头面绝非凡品,都晃得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了。她立即笑着谢过她们的赐物,想起身行礼却被她们按了下来。
“不足三个月,正是该小心的时候。咱们家可不兴什么晨昏定省地立规矩,只管好好歇息就是了。”
“可不是么?上巳节的时候你还跟着骑马出门,如今想起来真是后怕得紧。”
长辈们嘘寒问暖,王玫心中自是满怀感激。不过,几位嫂嫂都坐在旁边含笑看着,她多少觉得有些尴尬难安。三个妯娌似是看出了她的复杂情绪,都微微一笑。小郑氏更是领头上前凑趣:“九娘得了这么些好物件,儿看着也眼热呢!阿家、叔母手头松一松,也给儿一件罢。”崔蕙娘自然很配合自家阿娘,也流露出了小娘子的娇态:“叔母这钗朵可真漂亮,比鲜花也不差着什么了。”清平郡主、李十三娘也赶紧都提出了要求。
郑夫人、真定长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她们一向豪爽得很,便又命侍婢们再取来那些压箱底的东西,每人都给了整套的宝石头面。外头顽耍的崔简、崔希、崔韧也都各得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对三人来说是意外之喜,也忙进来跪谢长辈所赐。
因大家都在,郑夫人索性将夕食也摆在了点睛堂,一起热热闹闹地用了。用完夕食之后,众人都嘱咐王玫好好歇息。王玫想起身相送,却再度被她们按了回去。于是,她只能让崔简将她们送出去。
内院一派喜气洋洋,外院却仍旧庄肃安静。
书房内,父子叔侄几人用完夕食,接着继续讨论齐王谋逆之事的进展。崔渊听得心不在焉,屡屡走神,忽而想着给未出世的女儿取名,忽而又想着女儿长大后便要出嫁,也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小混账。这当阿爷的完全未意识到,他家的女儿七八个月之后才出世,等到出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况且,到底是不是女儿,也还须得待到出世的时候才能知道。
“英公过两天便到齐州,不过,许是用不着他费心了。齐州上下如今完全不听齐王祐的号令,恐怕还有人想擒下他这个反贼立功。说不得,过些日子此事便尘埃落定,大军也要回拨了。”
“朝中还有人想乘着英公出兵,让他直接去边境攻打突厥。不过,圣人正气恼着齐王之事,懒得理睬。说起来,这些人都是太子派系,隐约又与陈国公(侯君集)有关,看着便让人觉得不安稳。”
崔敦与崔敛感慨了一番,注意到崔渊正出神,笑骂道:“真是个没出息的!简直就像丢了魂似的!你媳妇好端端地在家里歇着,什么时候见不得?”
崔渊恍然回神,见父兄们皆笑望着他,忽然起身道:“我实在没有心思听这些……”
“坐下!!”崔敦喝道:“听说你们几个最近都在查一个突厥铁卫?所为何事?齐王祐谋逆事关重大,你们可别轻易掺和进去。稍有差池,不但没能帮着晋王,反而会给他惹事。晋王如今就安分得很,每天都陪在圣人身边侍疾。你们却一个比一个不安分,是觉得日子过得太平顺了么?”
崔渊颇有些不情愿地趺坐下来:“此人是太子的心腹,牵连到这回谋逆之事中,恐将有变。”他当然并未明说,暗示齐王死士供出纥干承基的便是崔渲。太子护着不让人查这个突厥铁卫的时候,是他给魏王一派放的消息。最终纥干承基进了大理寺狱,魏王也被太子反咬一口,折了人手。
崔敦与崔敛纵横官场多年,敏锐地察觉出了他所言的“变”恐怕并不简单。这种事并不必明说,他们也能想象得到未来的诡谲变幻。而在这样复杂的时局当中,他们早便做出了抉择,也必不能让情势再生出异变。
“也罢,随你们去。”崔敦叹道,挨个打量着长子、次子、幼子和侄儿。不知不觉间,他们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去做些他们兄弟二人没有勇气去做的事了。旁的不说,兄弟几个都是一条心,便足以让他老怀大慰。
“若有我们能插手的事,你们尽管说。”崔敛许诺道,“有些事,我们不好动手;另有些事,你们却也不好插手。”晚辈们做的事不欲引人注目,他们二人只得袖手旁观。但若到了紧要的时候,以他们如今的地位却无法行事。
“叔父放心,我们省得。”崔澄道,“你们在明面上吸引太子与魏王的注意,我们才能暗中行事。若到了你们该出手的时候,便应该是最紧要的关头了。”
譬如,废立太子。
话已至此,崔敦便放他们去了。崔澄、崔澹与崔滔知道崔渊今日没有心思说别的,也不再留他。于是,崔渊匆匆地赶回点睛堂。本以为王玫已经睡下了,不料她却正和崔简对弈。
论棋艺,两人旗鼓相当,都是初学不久。崔渊坐在旁边,看着王玫好不容易赢了两目半,摇首道:“你们都没有弈棋的天分。”
“此话差矣。”王玫笑道,“我们未必没有天分。方才下得不好,是你这先生教得不好。”
崔简也跟着道:“阿爷总是随便教一教,我们自然没什么进展。”如今不管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毕竟她腹中还有妹妹呢!他须得随时随地维护她们,才像一位好兄长、好儿子。
崔渊挑眉看了他一眼:“待有时间了,便给你们画个棋谱,循序渐进,好好地教。不过,若是再学不好,你们可别找借口了。”
“那是自然。”王玫道,“多耗费些工夫,棋艺总会见起色。”
崔简用力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崔渊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时候不早了,阿实去睡罢。九娘,你如今是双身子了,每天都须得多歇息才是。”
“安心罢,我自有分寸。”王玫应道。
夫妇二人洗漱之后,便回了寝房。暗夜之中,崔渊将爱妻搂在怀里,手轻轻地放在她腹部。王玫微微笑着,双手覆上去:“四郎,我心里真欢喜,欢喜得都要从心底溢出来了。虽说一直在调养身子,但我从未想过,我们能有孩子。”
“我也是。原本想着娶了你之后,此生便足矣,这孩子确实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