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林思泽只带了两个侍卫,还有三两个暗卫,极其低调地在左宁昊的带领下在左宁嫣房外走了一圈。左宁昊道:“皇上还是不进去么?”
“不了。”林思泽摇了摇头。
左宁昊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又同林思泽一起去了祠堂,原本早夭的未嫁女子牌位是不可以放入祠堂的,然而大概是左相太过爱惜这个女儿,左家最新的一块牌位,便正是左宁嫣的。
顾虹见跟着飘入了祠堂,却见祠堂内的一切都表现出早上左家人已经祭拜过左宁嫣了,现在除了两个仆人并没有其他人。
见到左宁昊,两个仆人行了礼喊了他,又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林思泽,但到底没敢多问,替二人准备好了香,点燃后分给二人。
林思泽拿着香,闭上眼睛,拜了三次左宁嫣,而后下人接了香,替他插好。
顾虹见默默地看着,想,将来林思泽拜祭她的时候,也会这么一脸哀伤而虔诚吗?
不,他甚至可能会懒得拜祭她。
林思泽看着左宁嫣的牌位,目光温柔如水,却又深沉如墨,千万种情殇,仿佛都在他的眼里。
这是永不属于她的眼神,却让她沉醉其中。
已经是九月十八,再约莫过个三四日,她的死讯就会传来。
其实顾虹见也能想到,林思泽估计是难过不到哪里去的,他让她去扈州,摆明了是要她死。
他知道了当年的事情,知道实际上左宁嫣的死和她有莫大关系,所以要她偿命去了。
可林思泽又无法亲自下手,所以送她去扈州。
这一切,都要从八年前万顺四十一年的九月十八开始说起。
那一日,林思泽在宫内得到左宁嫣的死讯,也只是微微震惊了一下,之后认为是出了什么意外,顾虹见便将计就计将左宁嫣带走,顺便安排了一场假死。
然而他等来的,只有顾虹见一个人。
林思泽犹然不死心,道:”左宁嫣呢?“
顾虹见沉默不语,低着头,半响才缓缓道:”对不起。“
”……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林思泽道,”左宁嫣呢?“
”她死了,你没接到消息吗?“顾虹见轻声道,”我没带走她,她死了。”
林思泽那时候起就已经很会压抑自己的情感了,他面无表情,只微微闭了闭眼,而后道:“你失手了?还是去晚了?”
其实,只要此时顾虹见说一句,路上出了意外,她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就可以。
不管林思泽心底信不信,他都不会再多说什么。
但她看着林思泽的表情,便觉得十分疲惫,于是道:“不是,我很早就到了她房间外,躲在房檐上,只是我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就她,直到她快要出嫁了,我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做……然后,她自尽了。”
林思泽震惊而痛苦道:“你为什么要犹豫?!你,你……”
顾虹见道:“可我也并不知道她会自杀!!!我在屋檐上,还听到她和左相说话,左相说,委屈你了,她还应了一声。然后左相离开了……我本以为没事的!”
林思泽没有看她,只道:“为什么。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犹豫,左相一离开,你就应该立刻去把她带走!”
顾虹见抿着嘴唇,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道:“因为你要当皇帝。”
林思泽没有接话。
顾虹见却接着道:”姚太师和大皇子是一体的,而现在姚太师逼死了左相女儿,两人正式决裂——之前我还担心,他们两家结亲是表示左相要支持大皇子,而现在这么一来,左相只会支持你。更何况左宁嫣的死,会让左相与大皇子成仇,他只需要在皇上面前提一下这件事,皇上便会更不喜爱大皇子……“
”闭嘴。“
林思泽忽然道。
顾虹见愣了愣,当真不再说话。
“顾虹见,你怎么可以这么做。”林思泽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顾虹见说出这句话,“你怎么可以……”
顾虹见双眼通红:“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不是吗?我哪里说错了?!是左家自己要嫁女儿的!!!左相在朝中口碑那么好,还不是同意了让左宁嫣嫁给姚天傲?!林思泽,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逼死左宁嫣的不是我!是姚天傲,是左家!你可以恨所有人,但你凭什么这样看着我?!”
林思泽道:“但你本来可以救她!”
顾虹见道:“我为什么要救她?!救了她,你同时得罪左家和姚家还有大皇子,你要怎么隐瞒下去?!你要怎么登上那个你要登的位置!?你不是说你要登顶,然后保护你要保护的人吗?!你现在还差几步,却要放弃,是什么意思?!”
“我要保护的人就是左宁嫣!”林思泽也低吼了一句,眼睛也有点发红,却说不上是悲伤还是愤怒,还是两者皆有。
顾虹见愣住了。
她看着林思泽,忽然觉得自己并不认识他。
那一年冬至飘雪,他和她在荒凉的白孚殿内抵足而眠。
”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虹见,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和雪一样轻的一句话,她听时不在意,却足足记了这么久,然而他却说,他要保护的人,就是左宁嫣。
他已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她念念不忘的,他忘了。
顾虹见眼泪瞬间便决堤了,她恨透了林思泽,却也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又可怜,但她并不想让林思泽看见自己哭,所以默默垂下头擦了眼泪,才重新看向林思泽,道:“林思泽,你要保护左宁嫣,可你做得到吗?你现在这样能保护谁是谁跟我说的,这路上满是荆棘的?为什么你主动让我去杀害二皇子,而现在我只是没有出手救左宁嫣,你就反而来教训我了?!”
林思泽微微愣了愣,而后道:“左宁嫣不同,是无辜的,她本不该被卷入这趟浑水。”
顾虹见道:“那我呢?我就活该是吧?就因为我被人贩子卖进宫了,又碰上了孟先生,所以我就活该一路练武长大,去杀人对吧?嗯……也没错,我的确是活该,当初是我自己答应孟先生,说要变得很厉害,说要辅助你,所以我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对吧。而我不按你的要求去做,就是罪大恶极,对吧?”
林思泽道:“顾虹见,我没有这个意思!算了,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些,你先离开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讨人厌很无耻?”顾虹见轻声道。
林思泽没有理她,大约算是默认了。
顾虹见惨笑一声,道:“林思泽……你的眼里只有左宁嫣……你根本就看不到其他人。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何尝认真看过我一眼?!”
像是终于听出些不寻常的意思,林思泽震惊地看了一眼顾虹见。
顾虹见步步逼近林思泽,道:“你若是真的看我一眼,就会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听你说你喜欢左宁嫣的时候那么难过……林思泽,你的眼里只有左宁嫣,而我的眼里……也只有你。”
林思泽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虹见,甚至被她逼得微微后退了两步。
顾虹见闭上眼睛,还是没有忍住,流下一行泪,道:“如果我不说出来,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发现。一辈子都以为,我们只是好朋友,好哥们,将来,是好君臣。可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林思泽看着她留下的那行眼泪,微微失神。这是林思泽头一回见她哭,头一回见她露出如此哀伤的表情,仿佛一张无形的手,轻轻的捏住了林思泽的心脏。
“顾虹见……”林思泽终于开口,眉头紧锁,“你……”
他还没说完,顾虹见就先一步擦了眼泪,吻上了林思泽的嘴唇。
林思泽瞪大了眼睛。
顾虹见完全不懂该怎么与人接吻,只莽撞地亲上去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对林思泽又是满溢的爱恨交织,当下便干脆使劲用牙齿狠狠地啃咬了一口林思泽的嘴唇,直至觉出血味才推开他。
从头到尾林思泽都是呆滞的,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
顾虹见看着他,双眸依然带着一丝水汽,她有些决绝地道:“我说完了,你要怎么想都是你的事情,认为我是因为嫉妒左宁嫣而不救她也好,认为我是痴心妄想也好……我走了,你不必再看到我了。”
这是她第一次表露心迹,也是第一次亲吻心爱的人,本该是又美好又羞涩的光景,可惜眼下环境截然不对。她甚至连一句完整而确切的“我喜欢你”都说不出来。
这是最差的时机,她的话只会让林思泽越发觉得她是故意看着左宁嫣死。
而顾虹见会这样,也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了——反正已经如此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本该有的美好全部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顾虹见擦掉眼泪,转身推开门,大步离开,林思泽上前两步想追她,到门口处却还是停住了脚步,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上的伤口,而后愤愤地一拳锤在门上。
实际上,林思泽也有那么一些茫然。
看到顾虹见哭,听顾虹见说他从没料想过的告白,被她咬了一口嘴唇,他竟然那么心疼,只想伸手揽过顾虹见,像幼年那样毫无猜忌毫无间隙地哄她。
他眼眶发红,却不是因为左宁嫣,而是因为顾虹见。
甚至于,某个瞬间,他竟是忘记了左宁嫣之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顾虹见说到做到,她说不必再看到她,林思泽就的确很久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缩到哪里去了。
但林思泽现下是心里也乱,周围事情也乱,亦暂时不想看到顾虹见,所以也就随她去了,只是每日晨起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嘴唇上还带着一丝伤痕,便心情十分复杂。
除了左宁嫣死的那一日,其余时间里,林思泽都把心事隐藏的很好。
左宁嫣死了,他非常难过,然而他给自己难过的时限,也不过一天。
此后虽仍然无法忘怀此事,想起来心中便是一声叹息,但也只能压抑住,毕竟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而左宁嫣的死在京城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大半人都是在骂姚家和姚天傲,说他逼死了左宁嫣,不少人则在骂左家,说他们竟然逼女儿嫁给姚天傲这种人渣,最终到底逼死女儿,而左家始终保持沉默,到底没有说为什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只是左相显然和皇上说了些什么,皇上龙颜大怒,将大皇子和姚太师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又把林思泽喊去,温言温语而又不失严厉地训导了他一番,林思泽心中晓得皇上是什么意思,但也并未表露出一丝喜悦,只是依然正正经经地听训,这也让皇上心中越发满意。
与此同时,皇上的身体更差了,林思泽甚至听到两位太医小声讨论,皇上抗不抗得过今年冬季。
然而皇上却很沉得住气,依然没有宣布太子人选,如此竟然眨眼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内,林思泽只见过顾虹见一次。
实际上他没多久就有些担心顾虹见是不是真的跑了,所以派人看过,这才知道顾虹见实际上并未离开宫内,甚至没有离开过德泽殿,只是基本把自己关在房内,因为她和林思泽关系极好极受宠,又是掌事宫女,在此之前也基本享受的是主子的待遇,所以她不出门也没人说什么。
但林思泽是晓得顾虹见的性子,果不其然,某个夜晚他在院中独饮,想起左宁嫣的回眸一笑,又想起顾虹见双眸带泪吼自己的样子,心中思绪紊乱,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刚叹气完,他就见一抹身影轻盈地掠过德泽殿的上方,林思泽的目光随着那身影而动,却恰好撞上了顾虹见的眼睛,两人视线短短一瞬交错而过,谁也没看清谁的目光里的深意,顾虹见也没有多停留,潇洒地回了自己的居所,砰一声关上了门。
直到冬至的前一日,皇上忽然下旨,立林思泽为太子,现在皇帝身体不适,则由林思泽一人掌政,大皇子只能辅佐,再无批奏折的权利。
就这样,局势一夕之间定了下来,左相更是与林思泽彻夜长谈,只是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冬至宴上,皇上只匆匆出席了一下便因身体不适而退席了,整个冬至宴都显得气氛低迷,而大皇子更是在林思泽成为太子之后第一次露面,全程黑青着脸,偶尔抬头看一眼林思泽,又愤愤然地喝下一杯酒。
因为顾虹见不在,林思泽也没法如以往一样带她来冬至宴,只随便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冬至宴上,祝贺林思泽成为太子的官员无数,更隐晦地表示林思泽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完全就是最适合太子的人选,自己早就支持他了。
对此种种,林思泽皆一笑而过。
冬至宴结束之后,林思泽回了德泽殿,而后抄着袖子,慢悠悠地晃到了顾虹见的屋子旁。
屋里不见灯火,顾虹见竟是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