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哦……”章江山拖长了尾音，“原来这是你最好的状态。”那声调，有股讽刺的味道，“在你身上，我完全看不到属于‘进击者’的精神，希望待会儿你能带来好的表演。”
    一盆凉水浇在头上，柳絮心凉了半截。
    这是章江山的手段，先打击选手们的自信心，作为阅历不多的新人，她们很容易自乱阵脚。他转眼看向其他的队员，对江蓝和方韵投去赞赏的目光，说：“之前在电视中见过，如今，看到真人，只能用三个字形容——美呆了。”他向同伴询问意见，“对吧？”
    演播室一共是三位评委，章江山坐在最右侧，中间是作家叶浅渊，最左侧是唯一的女评委唐伶俐。此时，他自然看向叶浅渊。
    “的确很美。”叶浅渊点头，但他不想打击其他队员，“其实，节目中的女队员都很漂亮，各有千秋。”
    江蓝和方韵两人今天的妆容做得很美，配上漂亮的裙子，有一种惊艳的效果。
    唐伶俐受王思远之托，对柳絮多有关注，她记得电视中荒岛上的柳絮是个模样俏丽、精气十足的女孩子，但在舞台上，柳絮几乎成了其他队员的陪衬，脸色晦暗，双眼无神，还穿了一套花纹繁复、形如拖把布的裙子。
    唐伶俐看出了问题所在——这姑娘八成得罪了造型师。她力图救场：“我与章老师的看法相反，艺人的外形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她们传达的东西。柳絮大概是想走另一种风格，‘不走寻常路’才是‘进击者’精神。”她转脸问叶浅渊，“叶大作家，你在创作《进击者》时，追求的不就是另一种人生态度吗？”
    叶浅渊含笑点头。
    唐伶俐勉励柳絮：“希望待会儿你能好好表现，让大家看到除了外表之外的东西。”
    第一个项目就是演技考核，队员们随机抽取场景剧本，两两配合来一段即兴表演，柳絮抽到的，正好是和江蓝对戏。
    这是一段闺蜜戏，两人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其中一人捷足先登，另一人难以自拔，无奈渣男和两人都有暧昧关系。闺蜜俩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在咖啡厅摊牌的一段戏。
    这段戏会演两次，两个角色互相交换，每次限时四分钟。前几句台词是由剧本提供，如下：
    正牌女友：（低头搅动着咖啡）《快影侠5》都上映了，不知道好不好看？
    闺蜜：（用小勺从小罐中舀糖）挺好看，特效做得很棒。你应该改天去看一下。
    正牌女友：（抬起脸）你也看了，他也看了，你说，我该去找谁看？
    闺蜜：（把糖舀进咖啡杯，搅动）换个男人呗。
    ……
    窗户纸即将捅破，却戛然而止。后面由双方自行发挥，但两人须尽量配合，使整段戏浑然天成。
    一张咖啡桌被抬上舞台，精致的咖啡杯摆在桌上。柳絮和江蓝分坐对面，第一次，柳絮饰演渣男的地下女友，江蓝饰演正牌女友。
    江蓝搅动着咖啡杯，漫不经心地说：“《快影侠5》都上映了，不知道好不好看？”
    柳絮不敢看她，用小勺用小罐中舀糖，实际上咖啡杯中没有液体，罐子里也没有糖，柳絮力图做得真实到位，心不在焉，眉目低眄，“挺好看，特效做得很棒。你应该改天去看一下。”
    江蓝抬起脸，目光灼灼地逼视柳絮，冷笑：“你也看了，他也看了，你说，我该去找谁看？”
    她知道了！
    这不是戏中的地下女友早就盼望的吗？
    柳絮知道这个角色该怎么演，她早就盼望把窗户纸捅破，此时不正视她，把糖舀进咖啡杯，装模作样搅动，虚情假意地说：“换个男人呗。”
    “让我腾出位置，给你上，是不是？”江蓝勃然大怒，腾然站起身，一把抓起咖啡杯，将咖啡泼向柳絮。
    柳絮十分配合，拿手抹了一把脸上水渍，斜着眼睨她，不慌不忙道：“咖啡你也泼了，是时候把他让给我了。”
    江南怒不可遏，脸上肌肉似乎都在抖动：“你就是贱！”
    “难道你比我好？”柳絮坐在椅子上，抬起下巴看她，眼中蔑视意味十足：“你明面上是他女朋友，但他仍然钟情我，你说，你比我好在哪里？你说，他到底爱谁？要不是你当初用卑鄙手段，死皮赖脸赖着他，他怎么会跟你牵扯不清？”
    柳絮挑衅似地看着江蓝。
    江蓝有短暂的卡壳，她原以为自己应该是气势十足的原配，如今在柳絮的滔滔言语之下，她找不到原定的感觉：“你……”江蓝不知道后面该怎么接话，吞吐一会儿，指着柳絮：“枉我把你当成最好的姐妹，你居然偷偷挖我墙角，还强词夺理，真不要脸……”
    柳絮不和她争辩，只轻慢地笑：“时间是检验真爱的唯一标准，事实证明，他爱的就是我。”
    她知道今天的妆容不太好，一双大眼睛都能被造型师画得苍白无神，索性演一个坏女人，颓废到底。
    ……
    又对了几句台词，直到赖秋风宣布：“时间到。”
    江蓝和柳絮站到舞台中央，接受评委的点评。
    章江山点评江蓝：“我觉得江蓝今天的表现很棒，完美地演绎着一个女人被她的闺蜜撬掉墙角的那种挣扎、悲哀、愤怒与无奈，将所有的感情杂揉在一起，顺畅演绎出来，非常棒，这就是专业艺人的水准。”
    江蓝颔首，对他表示感谢：“谢谢章老师。”
    章江山继续点评柳絮，摇了摇头，满脸严肃：“我不知道你在表达什么，表演浮夸，动作僵硬，眼神无力，也许你的野外生存能力不错，但你真的不是一个好演员。”
    柳絮一颗心沉到谷底，原本就晦暗的脸色更加苍白。
    幸好唐伶俐道：“不，我和章老师看法完全相反。在刚才这段戏里，我觉得柳絮完全压过了江蓝，我得承认，江蓝今天非常漂亮，但是在表演中，她的美几乎失了色彩。从台词上和情绪上，她被柳絮牵着走，最开始，她想表现一个强势的女人。但是中途，她发现她表演不下去，立即转了路线，让我看不懂她所表现的人物形象。”
    章江山争辩：“她演的是充满矛盾性的人物，外强中干，这才是真正的演技。”
    “也许吧！但我只能说，我看不懂。”唐伶俐不想和章江山争辩，继续点评柳絮，“柳絮演出了一个坏女人的精气骨，她那种冷眼的目光，蔑视的眼神，把一个固执的小三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章江山不屑：“她根本就不会演戏，肢体动作浮夸，表情虚假。”
    同一个节目，评委之间会有不同意见，但绝不会互相拆台，唐伶俐发现问题了，从柳絮一上台，章江山就不断挑刺，有目的性地引导观众，唐伶俐有些不满：“至少，我觉得她很棒。表演到位，让我看到一个倔强、但执着追求爱情的坏女人。”
    “也许，坏女人就是她的本性呢！”章江山突然来了一句。
    这话具有很强的攻击性，演播室气氛陡变，柳絮脸色一暗，章江山逼问柳絮：“我记得在第二赛段，你打碎了漂流瓶，而后你们冲向沙地，并没有重新挖掘漂流瓶。而是在木桩中翻找漂流瓶。”他示意工作人员：“能把那一段播放一下吗？”
    工作人员立即会意，在大屏幕上播放出柳絮等人回到沙地翻找瓶子的一段。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你本来挖掘出了漂流瓶，但你故意扔在一旁，浪费资源，正是因为你的行为，造成了江蓝和莫逆行一组忙到晚上十点。”章江山目光如针尖似的直直盯着柳絮，“请问，你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
    柳絮脸色煞白。他怎么会拿这种事做文章？
    “我，我当时没有想……”柳絮不知所措。
    任何一个小动作在荧幕上都会被无限放大，上升到道德高度，抹黑她的形象，再也无法翻身。
    章江山一向喜欢唱白脸，此时咄咄逼人：“这说明你非常自私，而提出帮助乔川一组，完全只是作秀行为。一个心理阴暗、自私虚荣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做艺人。”
    主持人赖秋风不加以阻挠，有争议的内容，亦是节目的看点。
    演播厅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柳絮背后一片冷汗。
    ☆、第37章
    演播厅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柳絮背后一片冷汗。
    唐伶俐忙道：“章老师，你说得太严重了。”
    章江山面色不改,他素以言辞犀利著称，粉丝们也喜欢看他扒皮刮肉般点评他人,看看别人的笑话，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章江山两只眼睛露出精光：“我觉得她不具备作为演员的基本素质,如果我是导演,一定不会让她继续参加游戏。”
    “怪不得你当不了导演！”
    忽有人毫不客气地说道，语气十分不屑，寻声看去，竟是龙易。
    龙易和其他晋级者一起坐在舞台后方，此时属于观众类别，却大无畏地开口,摄影师忙调转镜头,龙易冷声道：“点评队员也就罢了,一下子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自己拔得那么高,也不怕摔下来吗？”
    章江山没料到会有队员跟他唱对台,脸色不善：“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连事实都看不清楚。”龙易鄙视道，“是我故意把木桩扔到一边，如果你们回放一下，就能看到，这是我的意思，与柳絮无关。”
    主持人赖秋风事不关己地笑，示意工作人员回放节目，有争议才有收视率，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演播室的大屏幕上出现那天傍晚的情形，木桩是被柳絮挖出，但龙易递给了她一个眼色，随即，抽过木桩，若无其事地扔在一旁。
    龙易嘲笑道：“事实不清黑白不分，你的眼睛长在脸上是做装饰吗？却要装出一副圣人模样，你说，真正虚伪的人是谁？”
    章江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勉强压制住怒气：“那你这么做又出于什么心态？”
    “竞赛心态。”龙易回他，“‘进击者’是比赛，只有唯一的胜利者，我为什么要帮江蓝？她还偷偷把我的鞋扔掉，害得柳絮差点溺水。不过我不想追究，既然是比赛，只能怪我疏忽大意，技不如人。但我也没必要帮她。”
    “但在当时，你并不知道是江蓝把你的鞋挪走。”章江山抓住细节做文章，龙易应该不知道，他是第二赛段结束之后，从电视上得到真相，“也就是说，在你们并无冲突的情况下，你选择了藏匿瓶子，从而降低他人寻找到目标的概率，害得江蓝莫逆行一组做了许多无用功，白白浪费体力，导致后来的竞赛体力跟不上。”
    章江山毫不留情道：“虽然‘进击者’是比赛，但所有的竞赛都应该遵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原则，保持人心最基本的良善。但你，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自私自利，行为恶劣……”
    “不准说龙易！”柳絮一下子怒了，龙易是她的，谁要章江山在这里胡乱点评，“我想当今社会，还没有人能到达圣人的高度，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点评别人。”
    章江山道：“你们参加节目，就是公众人物，就得接受公众的点评。”
    “你一个人能代表公众？”柳絮反问，她扬起脸，微扬的下巴形成好看的弧线，骄傲倔强，这使她暗淡的脸色生了一层光彩，她不复之前的灰头土脸，被章江山打击得抬不起头，声音朗朗：“公众有自己的判断能力，除了他们投票选举出来的代表，没有任何人能代表他们行使任何权利，你只能代表你个人的观点。时时刻刻把公众挂在嘴边，打着公众的幌子谋取自己的利益，试问，这又是怎样的行为？”
    “那瓶子既然是我和龙易挖出来，我们就有处置它的权利，送给他人，或者不送他人，这都是我们的自由。帮助其他队员，是我们可以行使的权利，并不是义务。章老师随随便便就用道德去绑架他人，试问自己的道德水准有多高？怎不见章老师每年做了多少慈善？只能写点博文搏搏眼球？”
    “队员对评委的点评产生了意见，噢，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赖秋风看情况即将发展为针锋相对的辩驳，及时出来打圆场，他嬉笑着，“章老师的点评一如既往地尖锐，精彩，锋芒毕露，感谢章老师。”
    他转向柳絮：“我没想到，在‘进击者’只有唯一一名优胜者的节目中，你和龙易居然如此团结。”赖秋风用轻松的笑来调节气氛，“我有个问题，如果你和龙易只有一个人能进入决赛时，你希望那个人是谁？”
    柳絮说：“我觉得我们都可以进入决赛，一直走到前三名，让观众去决定谁能获得冠军。”
    “我是说如果，”赖秋风非要柳絮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之前在竞赛中遇到的那种状况，如果下次，你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退出比赛，你会退出吗？”
    柳絮想了想：“不会。”
    “那就是说，你希望龙易退出？”
    柳絮点头：“反正没关系，龙易能复活。”
    演播厅的观众发出轻笑声，赖秋风看向不远处的龙易，朗声问：“龙易，你听到了吗？柳絮说她要你退出，你呢？是希望柳絮退出，还是自己成为他人的垫脚石？”
    龙易无所谓道：“那我就退出好了，反正我能复活。”
    观众笑声更甚，赖秋风亦笑：“十分自信啊！我为队员们的情谊感动。不过，万一没有复活赛呢？比如最后的前三名，你们只有一个人能进，柳絮，你希望是谁？”
    柳絮想都没想：“是我。”
    赖秋风十分感兴趣：“为什么？”
    柳絮说：“等我赢了进击者，走上人生巅峰，我会把自己所有的资源都分享给他。”
    赖秋风问：“为什么不让他赢？也许龙易同样会把资源分享给你。”他转向龙易，“龙易，如果你赢了，你以后会帮助柳絮吗？”
    龙易漫不经心地笑：“不太麻烦的话，我会帮她。”
    “非常感谢。”柳絮对他道谢，“可惜，男人的话都不可信。我想我应该自己走上巅峰，回头帮助你，这样更能维护我们之间的情谊。”
    “志向十分远大啊！”龙易幽幽叹道，笑意扩张到他整张脸，好笑，非常好笑，这超出了“进击者”游戏给他的乐趣，是生活的意外收获，龙易喜不自禁，他发现，柳絮比他想象中更搞笑。
    赖秋风不想再纠结柳絮的问题：“好的，那请江蓝和柳絮稍作休息，我们请出下一对队员，一起来欣赏她们的精彩竞技。”
    柳絮和江蓝在角落的位置坐下，她们还有一场表演，互换角色，柳絮饰演正牌女友，江蓝饰演地下女友。
    十几分钟后，又轮到她们上台，唐伶俐和叶浅渊勉励了两位选手几句，赖秋风唯恐天下不乱，问章江山：“章老师，有什么话对二位选手说。”
    章江山之前被气得不轻，但却不动声色，对江蓝道：“你今天看起来非常漂亮，我希望你的表演和你的人一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