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纪侯爷说:“跑来跑去太过劳累,云霁院还给你留着呢。”纪真笑了笑,说:“家中孩子们越来越多,云霁院就不必特意为我留着了。我是闲职,当差累不着,来回骑马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再说了,阿灿的功课还得我负责,我也不能长时间外宿。”
纪宁脸上不太好看。
纪真笑着说:“阿灿现在跟我一起住水砚堂,才刚启蒙,原本功课都是我教的,只是现在要到翰林院点卯忙不过来才请了夫子担了一半儿功课。”
纪暄低了头。他想跟着三哥念书,想让三哥帮忙改文章,可是他没脸开口,即使他才是三哥的血脉兄弟。
纪宁气闷不已。
纪真严肃起来:“阿灿还小,小孩子,教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从小养在身边才好亲近。毕竟,我没有子嗣,以后还得等他养老。”
纪宁一口闷气生生憋了回去,只觉得胸口憋了一团邪火,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父子三个相对无言。
纪真想着做事要有始有终,看纪暄始终没把文章做出来,就把自己昨晚写的两篇文章拿出来给人当了范文。
纪暄捧着两篇文章看得如痴如醉。
这时,郑家来人了。
纪侯爷久病,一日之间三个儿子跑回家侍疾,这么大的动静,作为岳家,郑家当然也得来人看看。
于是,郑大老爷就带着刚刚考中庶吉士的次子郑珣和纪敏的未婚夫岳怀溪一起上门了。
三人过来的时候纪真正在给纪侯爷扎针,纪晖和纪暄一起迎了出去。
针还没扎完,纪真专心扎他爹,进来的人看都没看一眼。
针灸并不是什么优雅的活计,郑珣和岳怀溪见过礼就避了出去,纪晖纪暄作陪,郑大老爷留下了。
扎完针,见礼。
纪真眯了眯眼。郑家大老爷,纪晖纪暄嫡亲的舅舅,说来算是第二次见面了。第一次,当初从殿试考场出来这人可是掀着车窗帘子打量了他好久呢。据说学问不错,人品未知,长相倒是比他侯爷爹这一家子好上许多。
纪真弯腰拱手一礼:“见过郑大老爷。”
郑大老爷并不叫起,只冷眼打量着纪真。
纪真在心里默默数秒,数到十五,自顾自站直了身体。
郑大老爷脸一沉。果真是逆骨!
第69章
郑大老爷沉着脸,毫不掩饰对这个外甥的不喜。
纪真转身收拾刚扎完他爹的银针,拿了烈酒一根根消毒。
纪宁脸色不太好看。庶子无礼落了他的面子是一个,大舅兄仗着长辈身份意图打压拿捏他儿子是一个。只是纪宁对这个大舅兄怵头久了,不好说什么,想发作儿子又实在没那么大底气,也怕儿子当着外人的面顶回来更伤面子,想了想,就靠坐在床头不动了,端一杯蜂蜜水,垂下眼皮专心喝水。
纪真收拾好药箱,过去接过纪侯爷手中早就空掉的杯子,伺候人穿衣起身。
纪侯爷顿时受宠若惊,偷偷打量了他儿子好几眼。
一时整理完毕,几人挪步到外间。
纪真说:“父亲,耳房炉子上熬着药膳,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得过去看着添加药材。”
纪侯爷点头:“去吧,这两日多亏了你了。”
纪真朝郑大老爷拱手一礼:“父亲的身体要紧,少陪了。”
说完,不等郑大老爷发话,转身就走了。
郑大老爷脸色越发冷了下去。也对,现在这个外甥还是庶子,与嫡母有着解不开的仇恨,若是身份揭开,便是妹妹不会失去冷静做出不智之事,母子两个还能有什么情分不成!况且,揭开又能有什么好处?若是揭开,以妹妹现在近乎癫狂的性子必将闹起来,又赶上诸皇子争位的敏感时刻,入了有心人的眼说不得就会闹大,届时纪家爵位不保郑家名声扫地,谁又能落得好呢!亲外甥又如何,顶着见不得人的身份,揭露出来只会害人害己,还不如当初死在南边的好,也省得现在害得所有人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有小厮进来倒茶,郑大老爷的碧螺春,纪侯爷的药茶。
纪宁捧着儿子亲手炮制的药茶,喝一口,含笑说道:“真哥儿是个孝顺的,这两日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我能好这么快,看来这孩子倒是有了慧海大师几分火候。”
郑大老爷垂眸冷哼一声。你那个孝顺儿子就是个祸根,一个不好你安远侯府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覆灭在他手上。他要是真的孝顺,就该以死以全孝道。
大舅兄不接话,纪宁接着说道:“晖哥儿和暄哥儿也都是好的,我这里只不过稍有不适两人就都跑了回来侍疾。暄哥儿还好,有真哥儿提点着不至于落下功课,倒是晖哥儿的差事耽误了。”
这时,纪真端着一碗药膳汤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纪晖郑珣四人。
纪真径直走到桌边,放下药膳汤,说:“这种药膳最是讲究火候,早一点晚一点都会减了药性。”
纪暄点头附和:“大舅舅不是外人,父亲还是现在用的好,身体最重要。”
郑珣和岳怀溪也跟着劝。
郑大老爷似笑非笑劝道:“妹夫不必在意我,总是孩子们的心意。”说完瞟了纪真一眼,又看了纪暄一眼。
纪宁就毫不犹豫把碗端起来了。
纪真和郑珣岳怀溪是第一次见面,三人见了礼,岳怀溪就谈起了纪真早前给纪暄的那两篇文章,颇有推崇之意,还拿了自己一篇文章出来。
纪真接过,顿了顿,放开三成精神力,冲着不远处卷了过去,锁定,碾压,想了想,又加了两分杀气。
无缘无故冲他放杀气,真当他没脾气不成!
看妻侄和未来女婿请教儿子学问,纪宁心下欢喜,就冲着大舅兄谦虚了几句。
郑大老爷心下不耐,看向纪真的时候目光里就掺杂了几分厌恶。看了两眼,郑大老爷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从头顶压了下来,登时耳鸣胸闷心跳加快,没多久,一股浓浓的危机感浮上心头,好像被什么危险的凶兽盯上一般,似乎随时都会被撕碎。
郑大老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腿用力夹了起来。
纪真给未来妹夫讲完一个问题,笑了笑,在郑大老爷失禁之前把精神力和杀气收了回来——晚上他还要在这里给他侯爷爹值夜呢,弄脏地板就不好了。
正说着话,大舅兄突然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满头冷汗,纪宁吓了一跳,生怕大舅兄在他这里犯了急症,赶紧喊人:“快快去请大夫!”
“父亲!”郑珣先跑了过去,看父亲似是得了急症的样子,急坏了。
岳怀溪和纪晖纪暄也紧跟着跑了过去,几人拍背的拍背,抚胸的抚胸。
纪暄先反应过来,转头喊也跟着走过来站在人群后面的纪真:“三哥医术最好,快来看看大舅舅!”
纪真似笑非笑看了纪暄一眼,走过去,抬起手准备给人把脉。
郑大老爷一把拍开纪真伸过去的手,推开几乎要把他半抱在怀里的郑珣,压低声音咬牙挤出几个字:“去净室。”
郑珣担心老父亲是吃坏了肚子或者伤了肠胃,扶着人一起去净室。
结果他爹放完水就出来了。
郑大老爷解决完险些失禁的问题,剩下所有人就都-_-了。还以为是那什么什么最不济伤了肠胃吃坏肚子啥的,原来是那什么什么x频x急啊……隐疾吧这是……
大舅兄突然失仪,而且是在小辈面前,大半辈子在岳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的纪侯爷不知怎的就突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快意感觉——麻爽麻爽的。
郑大老爷丢了脸,再不愿意多待,很快就带着郑珣和岳怀溪离开了,连大夫都没看,午饭也没留。
一直以来压在头上的大舅兄走了,且还不是很光彩,纪侯爷吩咐了贴身小厮过去郑府问安看看情况,压下心头总是忍不住冒上来的一丝丝暗爽,带着三个儿子一起用为待客准备的格外丰盛的午膳。
多用了半碗饭。
纪真:呵呵……
第70章
郑大老爷回家以后又一连跑了好几趟净房才勉强止住心悸稳下心神。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得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诊断,惊吓过度。开的方子也都差不多,都是安神的。
郑大太太惊讶极了。老爷只是去了一趟安远侯府探望妹夫,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回来不说,还添了一桩难以启齿的毛病。问过儿子,却说在侯府没什么不正常的,老爷陪着妹夫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发病了。郑大太太知道不应该多想,可还是忍不住打听了一番郑大老爷在侯府都吃过用过什么东西,见过哪些人。
当晚,郑大老爷噩梦连连,梦中惊叫不断,一连喊了好几声“去死”“该死”什么的。
郑大太太惊得一夜没敢睡,还连夜使人熬了一剂安神汤给人喂了下去,忍不住猜测老爷是不是撞邪了魔怔了。
当晚,纪真再次给他侯爷爹值夜。
纪暄陪同。
纪真没理会纪暄,一针把他侯爷爹扎得睡着之后就爬到外间榻上躺下了。
纪暄呆坐在自己榻上,看三哥不理他,只觉得难受极了。他知道三哥和母亲不合,肯定也不喜欢外祖家人。他也知道今天开口请三哥给大舅舅看病是犯了忌讳,可是大舅舅突然发病,三哥医术高明又近在身边,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舅舅难受不管,那可是他亲舅舅啊!
纪真很快就睡着了。
纪暄呆坐片刻,也沉默着躺下了。
转天,纪真一大早就起床了,先去院子里诵经百遍,然后打了一趟拳,给纪侯爷诊了脉,药煎在炉子上,这才急匆匆吃了早饭跑去翰林院销假上班。
兄弟三个一起出门,纪真骑马,纪晖和纪暄都坐马车。
到了翰林院,纪真接受了同僚一番目光洗礼,虽说主动跟他说话的没几个,但排斥感却消退了很多,有几个老翰林在他走过之后还点了点头。
纪真察觉到周围微妙的情绪变化,默默点头,“孝顺”光环已点亮,大赞。
到了修史的那边,纪真朝人见礼的时候还得到了好几个人的点头致意,包括原本一直当他不存在的梅翰林王翰林。
史书本来早就修完,现在剩下的也只是校对收尾部分,这些事自然有底下年轻翰林去做,几位老翰林也很是清闲。
瞄着梅翰林和王翰林烧上热水准备烹茶,纪真在心里迅速把两位老翰林的资料过了一遍。
都是寒门出身,性情耿直狷介,只一心做学问,姻亲学生也与各方没多少牵扯。
纪真只略一沉吟就摸出一个厚厚的小本子凑了过去,上面记录的都是自他进了翰林院翻书以来一个人搞不懂的问题。
一上午时间,纪真从躬身站立到坐下品茶,从两位老翰林带搭不理到写满一大本笔记。最后,纪真给两位老翰林一人送了一包从了空大师那里摸来的茶叶和一把金莲子,两个工作时间摸鱼开小差的业余家教顺利到手。
纪真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他只是一个人,看书不过是消遣,懂不懂理解不理解都不重要。可要为人师表,总不能让阿灿只听他一家之言。他只不过是半道穿来,价值观更多停留在平等和平的二十一世纪和蛮横粗暴的末世,即使已经竭力融入,仍旧与这个君权父权高高在上的封建王朝格格不入。阿灿还小,教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又对他盲目听从,他可不想教坏小孩子。
中午,晋阳侯府送了午餐过来。
安远侯府也使人送了一份过来。
纪真看了看,从大鱼大肉里挑出四个最清淡的菜给梅翰林王翰林送了过去。
两位老翰林都没推辞。
纪真就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找人学个习都得思前想后,老皇帝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驾崩!
下午,纪真又看了半天书,下衙以后,先去安远侯府。
看到一下衙就过来的庶子,纪侯爷心里复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