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她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着，如果……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马玲才是她的亲生女儿，那该怎么办？
    这么大的事苏妈妈不可能不告诉自己的丈夫，她满脸沉痛地讲完所有细节，苏爸爸的第一反应却是“你是来逗我的吧？”
    虽然报纸新闻时不时会报道抱错孩子的案例，但真要发生在自己身上苏爸爸完全接受无能。
    可转念一想，苏幼薇的样貌确实没有马玲的那么有说服力。前者的五官拆开了看，和苏爸爸或是苏妈妈的并不相似，更像是集中了两个人的优点。小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夸过苏幼薇会“长”，如今竟成了值得怀疑的地方。
    两人一夜没合眼，煎熬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的真相弄明白。他们甚至都没想好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亲子鉴定的结果，苏幼薇毕竟是他们当成眼珠子一样疼了二十年的宝贝，万一真的没有血缘关系，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m市有钱人多是非多，某些机构提供的“私人”服务也包括了亲子鉴定这一项目，大部分是争遗产时用来鉴别婚生子和私生子的。
    苏妈妈把马玲的头发样本交给苏爸爸，由后者亲自送去m市口碑最好的一家私人机构进行鉴定。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苏爸爸特地选择了加急服务，等结果一出来就会以同城快递的方式送到他们家。
    两天后，“心想事成”私人服务机构。
    客服经理小魏仔细检查着桌上已经完成的报告，将其和客户留下的地址一一对应好。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打了个内线电话给前台，让她联系公司惯用的那家快递公司前来取件。
    不到半个小时，前台通知他快递小哥已经到了。
    小魏做事一向细心，从来不把客户的报告直接丢给前台收尾，而是要亲自一份一份跟快递员解释清楚。
    这次的快递员有些面生，显然不是平时常来的那一个。小魏并没有放在心上，物流这行业人员变动向来频繁，他甚至还好心地问对方之前的那个快递员哪去了。
    快递小哥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说道：“小陈他媳妇生孩子，我来顶两天班。”
    小魏再三叮嘱快递小哥文件一定要本人签收，回执单很重要。后者拍着胸膛打包票，表示自己已经把注意事项都记牢了。
    快递小哥背着包裹，从前台经过，仿佛不经意地给前台小姐比划了个“一切搞定”的手势。
    前台小姐不由自主地笑了，同样是一口大白牙，随即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
    ——任务顺利完成。
    苏妈妈自从收到私人机构发来的“您的快递已经送出”的短信，整个人顿时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片刻也冷静不下来。
    同城快递一般不会超过三个小时，她心急如焚地盯着墙上的挂钟，只恨时间为什么不能过得快一点。
    一个小时后门铃响了，苏妈妈不顾形象地冲到门口。
    快递小哥笑得十分灿烂，露出了不止八颗大白牙，“您的快递，请签收。”
    苏妈妈接过快递，用微微颤抖的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快递小哥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照样笑呵呵的，直到苏家的门彻底关上，他脸上的笑意才消失了。
    苏妈妈本想直接拆开看，却始终没那个勇气。只得打电话给苏爸爸，这么件大事，她一个人真是撑不住。
    苏爸爸一听是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了，也顾不得还有两个重要的会要开，立刻赶了回来。
    夫妻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面相觑，谁也没主动伸手去取桌上的那封快递，仿佛那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一般。
    苏爸爸毕竟是男人，他深吸了一口气，径直拿起了快递。
    苏妈妈不知怎么的，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脸上满是惊惧不安。
    苏爸爸安抚地冲自己的妻子点点头，“长痛不如短痛……再说了，不管结果怎么样，薇薇总归是我们的女儿，不是吗？”
    苏妈妈似是被说服了，没有再阻止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苏爸爸拆开了快递，不过堪堪两秒，他的脸色就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苏妈妈的心跟着沉到了谷底，浑浑噩噩地接过他递来的报告，不出意外地看到上头写着——“经鉴定，检材一号为二号的生物学母亲。”
    她闭了闭眼睛，忽地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苏爸爸心下黯然，沉默地将妻子搂在怀里。
    苏妈妈的情绪终于到了临界点，失声痛哭道：“怎么……怎么可能？薇薇，怎么可能不是我们的女儿？”
    苏爸爸的眼睛也跟着红了，视线毫无焦距地漂浮在空中，一只手没有节奏地轻拍在苏妈妈的背上。
    夫妻俩完全吃不下晚饭，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告诉苏幼薇，免得她有心理负担，毕竟她和马玲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两个人一致同意当务之急是好好补偿马玲，相认什么的还是等到时机合适了再说比较好。
    远在p大的苏幼薇自然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她眼下正处于有情饮水饱的状态，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活力，连带着期末考试都超常发挥。
    转眼又是一年暑假，只是这回她不用再担心和白易生分开的问题。因为后者已经毕业，正准备和几个朋友在m市创业。
    他们两个可以一起回m市，白易生忙工作，她在家里陪父母，闲的时候再偷偷出来约会。
    苏幼薇十分满意这样的安排，决定提早回家给苏爸爸苏妈妈一个惊喜。
    没有料到的是，她一进屋就看到自己的父母跟马玲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边包粽子一边聊得好不开心。
    他们甚至没有听见她开门锁的声音，光顾着和马玲那个外人说说笑笑了，苏幼薇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不高兴地喊了一声“爸爸，妈妈”。
    苏家夫妇这才发现苏幼薇回来了，习惯性地起身迎接她，只是笑容里多了一丝苦涩。
    马玲心思细腻，很早就敏感地察觉苏幼薇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如今见他们一家团圆，当即起身要告辞。
    苏妈妈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离开，连忙说道：“小玲你急什么？粽子还没下锅呢！快坐下，快坐下，刚刚你的故事才说了一半，我们还等着听结局呢！”
    马玲面露难色，苏妈妈暗暗给苏爸爸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重新坐下，跟和她聊起别的话题来。
    苏妈妈见马玲不急着走了，方才帮着苏幼薇一起把行李拿回房间。
    一确定楼下的人听不见她们的声音，苏幼薇便不满地抱怨道：“妈，你怎么又把她叫到家里来了？现在的骗子多得很，万一她心怀不轨怎么办？”
    苏妈妈脸色微变，听她用不屑的语气谈起马玲，心里不由有些刺痛，却仍旧安抚道：“小玲是个好孩子，等你们俩熟悉起来了，你自然就会喜欢她的。”
    这话与其说是在劝苏幼薇，倒不如说是在给她自己做心理建设。
    苏幼薇压根没仔细听自己母亲在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被隔壁的那间客房吸引住了。
    ☆、第70章 石出
    客房的门向来都是关着的，今天不知怎么地居然敞开着……苏幼薇下意识走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她惊讶地发现床上原先为客人准备的藏青色被套不见了，转而变成了浅蓝色小碎花。床头柜上放着两本书，不远处凭空冒出一张梳妆台，上头还摆着若干瓶瓶罐罐。
    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强烈的生活气息，跟本来毫无人气的客房截然相反。所有的细节，无一不在说明这是个年轻女人的房间。
    苏幼薇心里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立刻转头问苏妈妈，“妈，这个房间住人了吗？”
    苏妈妈的表情有丝被揭穿的尴尬，支吾着说道：“嗯……这件事啊……我跟你爸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一直也没找到恰当的机会告诉你……是这样的，小玲上的夜校离她住的地方太远了……我看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挺危险的，就让她晚上下了课直接来我们家过夜……”
    苏幼薇越听脸色越难看，深深地有一种自己的地盘被外人侵/占了的感觉。和大多数独生子女一样，她始终认为父母是她一个人的，不允许别人来分享她的宠爱。
    她刚不在家两个月，彻头彻尾的陌生人马玲就堂而皇之地住进了她的家，苏幼薇怎么可能接受得了？何况，她瞄了一眼梳妆台上价格不菲的化妆品，忍不住担心自己好心肠的父母被人骗了，急道：“妈，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招啊？马玲那个样子，谁知道是好人坏人？万一她故意设了圈套，骗你和爸爸怎么办？”
    “小玲不是那样的人！”苏妈妈第一次烦躁地打断了苏幼薇的话，见后者似是被自己的语气吓到了，连忙缓和了口吻解释道：“薇薇，妈妈和爸爸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一个人是好是坏，我们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小玲是个好女孩，你不要用有色的眼镜看她。等相处的时间久了，你们就会变成好朋友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在劝苏幼薇还是劝自己。
    既然查明马玲是她的亲生女儿，苏妈妈万万不可能再让前者一个人在外头餐风露宿。她现在是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补偿给马玲，好弥补后者二十年来受的罪。
    理智上苏妈妈知道苏幼薇的考虑没有错，放在以前她估计还会觉得自豪——自家宝贝女儿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天真了。问题是如今的她完全被情感蒙蔽了双眼，非但不会觉得自己突然领个陌生人回家不正常，反而会因为苏幼薇嫌弃指责她的亲生女儿而心里不舒服。
    苏幼薇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苏妈妈这么一否定顿时委屈得不行，不高兴地撅了撅嘴，“哼”了一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以为苏妈妈会像往常一样跟到屋子里来哄她，谁知苏妈妈只是站在门口叮嘱了几句要她好好休息，就转身下楼去了。
    苏幼薇生了半天闷气，没等来父母的安抚，却等来了楼下的阵阵嬉笑声，简直如针扎一般刺耳！
    莫名其妙冒出一个陌生人，吃她家的住她家的，把她的父母哄得服服帖帖……她越想越不忿，不由狠狠地把门摔上来证明自己的不悦。
    房子就是隔音再好，也挡不住那么重的摔门声。马玲担心地望了望楼上，略带不安地说道：“阿姨，要不我还是走吧？粽子下次再吃也行，不急在这一时。”
    苏妈妈微微皱了皱眉，摇摇头，说：“别放在心上，薇薇就是从小被惯坏了。”她显然没有意识到正是她自己和苏爸爸爸一起把苏幼薇宠成这样的，仅仅是不满后者用这种方式给马玲脸色看。
    “对了，你上次不是下个月学校有个毕业晚会吗？我前两天逛街正好看到一条裙子特别适合你，就买下来了，不如我们去试试？”
    苏爸爸在一旁看着苏妈妈对马玲无微不至絮絮叨叨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不是女人，没法切身体会那种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却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的痛处；他同样渴望补偿马玲，但内心深处他的感情无疑更偏向苏幼薇。
    就是以男人的粗心眼来看，他也觉得苏妈妈做的似乎偏心过了头。要知道，苏幼薇目前对真相一无所知，肯定无法理解一向疼爱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忽然偏帮起外人来？
    趁着苏妈妈带着马玲去试衣服的间隙，他准备上楼好生安慰一下苏幼薇。这件事两个孩子谁都没错，只能说是天意弄人，闹出个这么大乌龙来。苏家家大业大，也不缺苏幼薇这一口饭。何况，他们一共生活了二十年，在他心里，是不是亲生的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给苏幼薇编了一些理由，比如苏妈妈是因为马玲和她外婆长得像才会对对方格外地有好感，又比如她去上大学了，他和苏妈妈难免寂寞，有马玲陪着聊聊天时间会好打发许多……
    苏幼薇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见苏爸爸说的有道理，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貌似过分了点。
    她扭捏着下了楼，找到正在厨房里蒸粽子的苏妈妈，抱着后者的手臂撒起娇来。毕竟是心疼了二十年的女儿，苏妈妈哪里会真的生她的气？苏幼薇好声好气说了些软话，对方也就跟着笑了。
    下午苏妈妈建议一家人去逛商场，等快出发了，苏幼薇才发现这个“一家人”里面居然也包括了马玲。
    亏她还以为苏妈妈是特地要给自己买东西……苏幼薇顿时心里酸得不行，这种不满在看到苏妈妈亲自为马玲挑选衣服，却只丢给她一张购物卡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她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想着苏爸爸刚刚的话，试图安抚自己开看点，可惜根本做不到。
    苏幼薇自虐一般站在旁边瞅着苏妈妈热心地帮马玲搭配衣饰，听着服务员在那儿没有新意地拍着马屁，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苏爸爸则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翻杂志，对她们三个间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还当她们相处得其乐融融。
    没多久，马玲也给苏妈妈挑了一件衣服。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苏妈妈笑得特别灿烂，拿着衣服兴高采烈地试穿去了。
    苏幼薇的心情越发恶劣起来，偏偏惹她不高兴的那个罪魁祸首像是没意识到她的怒气源自何处，还特地走到她旁边，半是显摆半是示威地说道：“阿姨真是太客气了，给我挑了这么多衣服，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她才好？”
    马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或许是苏家夫妇对她太好了，让她不知不觉间生出了某些非分之想——他们的宠溺让她觉得似乎她才是这个家的小主人。
    但这一切在苏幼薇回来之后全变了，对方和苏爸爸苏妈妈之间的随意和默契让她恍然认识到自己终归是个外人。
    马玲不想当碍眼的电灯泡，妨碍他们一家共享天伦，可苏爸爸苏妈妈又一直拉着她不让她走。她缺乏亲人的关爱很久了，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方才听到服务员说她和苏妈妈就像亲姐妹似的，再瞥到一旁的苏幼薇犹如没人要的小受气包一样，她的心中忽然涌过一阵快意。你长得比我漂亮，学历比我高又怎么样？你的父母还不是比较喜欢我……
    苏幼薇不是第一次被同性挑衅，却没有一回像现在这般，恨不得一巴掌甩到她的脸上。她对家人的独占/欲很重，小时候要是苏妈妈多抱了抱邻居家的小孩，她都会不爽半天，更何况马玲这种蹬鼻子上脸直接过来炫耀的？
    不过她也不傻，不管对方是缺心眼来刷存在感还是故意试图激怒她，她都不会选择在公众场合与其起冲突。
    苏幼薇忍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了，才控制住情绪，冷冷地说道：“有的穿就穿呗，看你的样子也知道这辈子没穿过什么好衣服。我妈这人心善，最喜欢同情帮助那些可怜的家伙了。”
    她高昂着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和不屑。
    明明个子比苏幼薇还要高几分，马玲却觉得自己一点气势也没有，甚至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她自惭形秽的同时也忍不住愤恨，对方凭什么瞧不起人，难道将来她就不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吗？
    怨恨归怨恨，马玲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会把心底的不甘和愤怒都说出来的女孩了。在社会上摸打滚爬了几年，让她清楚抱怨不会改变任何事。哼，她就不信苏幼薇能一直好运到底！
    马玲咬了咬下唇，没有再和苏幼薇多说什么，拿着选好的衣服，乖乖回到更衣室门口等苏妈妈去了。
    苏幼薇瞄了一直粘着自己的妈妈奉承讨好的马玲一眼，鄙视地撇了撇嘴，算了，看在去世的外婆的份上，她就不计较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