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3节
即便夏初七自己看不见,也知道她在大出血。有种情绪,叫心里笃定,心里明白。她看着心急如焚的赵樽,轻轻抬起手,抚上他的脸,觉得心里很难过。从来没有过的一种难过。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便要离开他了吗?
“赵十九。”
她梦呓般喊他的名字。
“阿七,我在。”赵樽闭了闭眼睛,心里疼痛难忍。这一刻,他在默默祈求上天。只要让他的阿七没事,他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再要求。什么皇权、帝业、江山、社稷他通通都可以抛弃。如果神灵可以为他交换,他可以用他的一切来换她的安康。
夏初七闭了闭眼睛。
“若来世你……遇到一个叫夏初七的女子,那……就是我……”
“阿七,不要说傻话,不要……”赵樽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生怕弄痛了她,“你再用力……用力!为了我,为了宝音,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他在问她好不好,她想说“好。”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她的手指握住他,无力的紧了紧,像是完全陷入了昏迷之中,神色迷乱地低低喃喃,“我还少一双鞋……新的……新的鞋……”
“阿七!”
看着她退去了血色的脸,赵樽几近疯狂的摇着她。
她像是听不见,只一个人低低喃喃道,“赵十九……把我怀里的镜子……镜子拿出来……”
赵樽咽着唾沫,那种仿佛身体的骨骼被人活生生碾裂的疼痛感,蔓延在他的身上,令他血液逆转,呼吸发紧,一只拿出镜子时的双手,也在颤抖不停。他的手,可以握住江山权柄,握住千军万军,可在这一刻,他却握不住一把镜子。
夏初七看着镜子,嘴唇已煞白。
“……照照……我想美美的……在你面前……”
赵樽的脸很生动,可她却觉得死神在镜子中逼近。
“赵十九……是我太贪心了……你这么好……这么优秀……我却想一人独占你……想来是老天……老天也不容我了……但我……不悔。你若是我的,便只能是我一人的……只能是我一人的……”
“阿七……你不贪心,我是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
她泪眼朦胧中,看着赵樽,仿佛看见了这些年来的世事沧桑,看见了与他的坎坷情路,也看见了他们共度的点点滴滴,这些日子美好……却永不再回来,它们都曾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却即将消散。
她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些承载了时光的东西,终是会慢慢的逝去。
她喃喃,“赵十九,再见。好像要结束了……”
但愿他从此一生荣华,鲜衣怒马。
但愿他从此平安康健,妻贤子孝。
但愿他从此,忘记一个叫夏初七的女子。
泪水一串串从她眸中落下,她的眼前模糊了,感觉小腹在迅速下坠,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挣扎。
“哇”一声,她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可是她泪眼模糊着,看不见面前赵樽的容颜,只觉得一切的一切都在眼前散开了,散开了,她身子僵硬着,惊恐不已,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
可是她的手还停在半空,便垂了下去。
天上的月亮,在这一刻,红若滴血。
“阿七!”
天地昏暗,苍穹有泪,赵樽声音嘶吼的大吼。
“夏初七……”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耳朵里,隐隐传来一阵歌声,似有,似无。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却无法拥抱到你……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身边有怎样风景……”
那一年天,赵樽知道了她的名字,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那一年,夏初七二十三岁。
☆、第341章 精彩大结局(上)
建章四年九月十六日,晋军攻破南晏京师。
这一晚天有异相,血月当空。如今一来,赵绵泽兵败沉戟,正好衔合了“血月现,气数尽,国之将衰”的大凶之兆。可怜的月食,便再一次无辜的成为了罪魁祸首。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离赵樽洪泰二十七年独闯金川门,差不多五年。
不同的鲜血,洒在相同的青砖地上,沉淀了历史,写出了必然。
那一日的金川门,血光冲天,火光四起,晋军与南军各为其主,杀得飞沙走石,天地变色,但他们浑然未觉,疯了似的,奋不顾身往前冲,浴血苦了整整一夜,天明方止。但那漫天的杀戮与血腥,嘶吼与哀号中,在夏初七昏过去那一瞬,赵樽似乎都看不见了。
他抱起夏初七,大步上马,冲向了尚有残余南军的皇城。
一路上,凌乱的旌旗,翻倒的马车,逃命的宫娥,惊慌失措的太监,还有看见他的身影,杀将过来的南军,都被他甩在了马后。他仿若邪灵附身,视身外一切于无物,踏过尸横遍野的千步廊,径直杀入了太医院。
京师沦陷太快,太医院的太医们还在打点行装,没有来得及逃散。看着一身鲜血,大步踏过门槛,手提宝剑,身姿矫健的赵樽,这大半夜的,他们吓得颤抖不已,如同见了活阎王,堪堪跪了一地。
“殿下,晋王殿下,饶命,饶命啊。”
鲜血染红了赵樽的甲胄,但他却不是来杀人饮血的。
“救她!快,救她!”
后面两个字,他几乎是呐喊出来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现任院判姓江,是早年间为洪泰爷发妻孝圣皇太后瞧病的太医,后来又在洪泰爷和赵绵泽的身边候诊了数年,不仅在妇女病方面有数十年经验,更懂得看天家皇族疾病的规矩。他看了看左右的同仁都吓得不敢动弹,只得战战兢兢起身,过去瞅了一眼,蹙眉探向了夏初七的鼻息。
“殿……殿下!”
手一缩,他“扑嗵”跪下,不敢去看赵樽棺材似的冷脸。
“她,她,她已然故去了……”
“胡说八道!”赵樽浑身浴血,连那双深邃的黑眸都似染上了一层血雾。他横眉怒视着江太医,又冷冷扫一眼跪在地上哆嗦的众人,出口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带上了鬼魅般的冷厉。
“她若死了,你们通通活不成。”
他的话,冷冽的,一本正经的,掷地有声。可江太医宣布了死亡的人,又如何救得活?太医们仓皇四顾,不见南军来援,面色惨白着,把头磕得“咚咚”直响。
“殿下饶命,饶命啊!殿下!”
赵樽双目如同嗜血,理智皆无。他小心地挪了挪夏初七的身子,手上握紧的长剑,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在一道轻微的金铁声响过,细细的剑痕便挂在了江太医的脖子上。伤口处,大滴大滴的鲜血沿着冰冷的剑身缓缓淌下,狰狞得仿若死神逼近。
“说,能不能治?”
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么?
江太医花白的胡子骇得一阵抖动,上下两排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血滴顺着他的脖子淌入了胸口,他却不敢动弹,更不敢去擦拭,只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哆嗦回答。
“殿下,老臣……或,或可一试,试……”
“不是试。”赵樽看他一眼,眼神似乎带了一点悲怆的潮湿,但出口的话,却字字如刀,冷若冰霜,“她死,你们陪葬。”
太医们都是习医之人,平素在宫中行走,很少接触到这么凶神恶煞的人,更何况如今两军交战,原本生死就是瞬间,哪里敢惹这个猩红着眼的晋王殿下?他们面面相觑一眼,小声应着,手慌脚乱地把夏初七扶到临时诊疗的软榻上。
江太医掐住夏初七的“人中穴”,抖抖索索的小心瞄赵樽。
“殿下,老,老臣曾听以前的老院判说过,洪泰爷还未登基前,在九江认识了一个奇人,那人自称是什么古医世家的传人,他为洪泰爷炼有一种九转护心丹……传,传说那丹药极为灵妙,有起生回生之功效,老臣想……”想到已经没了呼吸的王妃,想到自己用了“起死回生”这样掉脑袋的词,江太医打了个冷战,咳嗽着换了说法,“兴许可以用此丹护住王妃心脉。”
九转护心丹?赵樽冷冽的面容,微微一怔。
江太医不是在瞎编乱造,那个丹药确实存在,也确实稀罕,洪泰爷自己也只得一瓶。凑巧的是,早些年他出征时,洪泰爷便把丹药赐给了他,说是关键时候,护他性命。他虽不信丹药灵验,但因那丹药难炼,药材也难寻,或者说,因为那是洪泰爷这些年来,给他的唯一“关爱”,他一直随身带着。洪泰二十四年在清岗县时,夏初七被东方青玄下了媚药抬入他的屋子,差点要了命,当时他便差一点给了她服用。
经了这些年,若非江太医提醒,他差点忘了。
黯淡的瞳孔稍稍有了神采,他对着外面大声喊。
“快传郑二宝,让他把爷的丹药拿来!”
与他想的一样,在他冲入太医院时,丙一等人早已尾随而至。
“是,属下这便去。”
丙一领命下去了,元祐却在这时抱着满身鲜血的乌仁潇潇跌跌撞撞的冲入了大门。
“快,贺安,让贺安来。”
贺安是太医院吏目,曾在东宫行走,做过赵绵泽的主诊太医,尤其擅长外伤科,元祐在人群里慌乱的寻到着,顾不得多说,更顾不得与赵樽叙话,入内便指点要他,贺空自是不敢怠慢,从人群里低头垂目的出来,带着元祐去了隔壁的屋子,为乌仁潇潇检查伤势。
“好险!”
看完箭伤,贺安情不自禁抽了一口凉气。
“如何?”元祐握紧拳头,脸上铁青。
“还好还好,离心脏只差一寸,也不见内伤。虽病气入了脏腑,但外伤好治,就是得花费些时日了……”贺安小意的说着,不敢抬头看他嗜血的眼。心道,今儿的晋军都杀成这样了么?晋王已经够骇人了,但到底冷静,这位爷简直就是个疯子。
“你是说,她死不了?”元祐死死瞪住他。
贺安一愕,噤了声。
这小公爷到底是想她死,还是不想她死?他琢磨不透,不敢乱说。
“老子让你说话。”元祐是个火爆性子,猛地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贺安僵硬着脖子,偏头看他,结结巴巴,“死,死不了。”
“死不了?……那就好。”
元祐悬了许久的心气,松懈下来。
他管不了顾安在不在场,也管不了乌仁潇潇的身份。侧过头来,看着面色苍白的她,双臂抱了抱,颓然地低下头去,埋在她似乎带着淡淡幽香的散乱黑发间,轻轻道,“幸亏我箭术不好,差了那么一寸。你要快快好起来?要不然,谁来找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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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赵樽的命令,郑二宝马不停辞的回了城外晋军营房,拿了丹药又才随着丙一的快马飞驰入太医院。来回奔波不停,他颠簸得身上的肥肉全起了汗颗子,满头满身满是热汗。幸亏他常年贴身照顾赵樽,又时时担心他的安危,不管走哪里,随身的行李里,不仅有九转护心丹,还有夏初七为赵樽配的头风药和跌打金创膏等乱七八糟的玩意……
郑二宝捧着匣子进来,看了一眼苍白着脸的夏初七,声泪俱下。
“主子爷,药,药来了。可,可是……”
在他看来,王妃那模样儿,分明就已经断气了,拿这丹药给了她不是浪费么?往后他家爷用的时候,又如何是好?可他哪知赵樽情绪?
他一眼没看郑二宝,匆匆接过匣子,从里面掏出用丝绸覆盖的青瓷小药瓶,凑到鼻间闻了闻,倒出一粒,撬开夏初七的嘴,刚准备塞入,可考虑一瞬,他又含入自己唇间,然后慢慢低头,用舌头顶入她的嘴,哺喂给她,再抬起她的身子,灌水送服入喉,轻拍后背。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在场的人都僵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