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桂娘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虽也偶尔换个新鲜的方式伺候他,但到底不能十分尽兴,所以他去找桂娘的次数渐渐稀少起来,最后那一次,足有两三个月没去。再后,便有桂娘的丫鬟传话给他:“我家夫人生了。”
他去看桂娘的时候,桂娘正抱着一个小儿在逗,小娃娃白白嫩嫩的,偎依在桂娘的怀中,挥舞着小小的拳头,这一幕落在他的眼中,竟让他心中起了一种难言的感觉,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如果桂娘是他的,如果孩子是他的,其实也不错。
桂娘看到他,让丫鬟把孩子抱走了,而后对他嫣然一笑。
他情潮涌动,迫不及待地上前抱住她,伸手剥她的衣服,把她压上床。
好事还没开始,便听见门外有男人说话的声音,男人像没看到床上的两个人似的,自顾走了进来,床上的两个人都有些讪讪的,连忙分开,整衣下床。
桂娘红着脸出去了。
男人对他道:“申兄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你都霸占我老婆快一年了,却从来没想过给老弟我也弄个女人让老弟尝尝鲜?”
申骋吊儿郎当地往他旁边一坐,随手掇起一杯茶吸了一口,大大咧咧道:“以黄老弟的手段,还用我给你找女人?不过,这也是应该的,说罢,你看上哪个女人了?”
是的,这个男人就是黄元吉。
黄元吉撮着牙花道:“我看你那嫂子就不错,很想尝尝她的味道,怎样,帮老弟从中间搭搭桥?”
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那是我哥的女人,你怎么能把主意打到我家里人身上,想都不要想!”
有一刹那,他仿佛看到男人眼中闪过一缕阴狠,但不过眨眼间,男人便扯出一副笑脸,皮笑肉不笑地对他道:“申兄你都把主意打到我家里人身上了,却不让我把主意往你家里人身上打?你要知道,就凭申兄你对我老婆做的事,如果我把你告到官府的话,申兄觉得,以你的细皮嫩肉,可熬得过官府的大狱刑法?”
男人似玩笑似认真,要笑不笑,就那么半眯着眼看着他,让他身上立刻浸出一身冷汗。
他脑子急转,打着哈哈:“黄老弟你这是做什么呢,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一身怪病,也就我兄长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罢了,你找什么样的女人不好,非要找她?你就是找当今最有名的花魁,老兄也想办法给你弄来!”
黄元吉哼笑一声:“如果老兄你能弄到花魁,还会来找桂娘?我还真就看上她了,申兄说罢,这个忙帮是不帮?”
申骋沉默了,难得地正色道:“就是老弟你把我送到官府,我也不能害了我兄长,抱歉了。”
黄元吉注目了他一会儿,突然呵呵呵地笑起来:“申兄你对你兄长还真是忠心,先前劝你把自己的家产要过来,你不肯,现在那女人都成摆设了,你还替你兄长护着,啧啧啧,你可知道,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我就亲眼看见你嫂子和一个裁缝铺的小老板勾勾搭搭。”
申骋脸一沉:“你在哪里看到的?”
黄元吉抛了一颗花生到嘴里,笑道:“不相信?不相信你自己去看嘛!”
他心慌意乱地往家走,不光是因为黄元吉所说的事,更因为黄元吉突然暴露出来的一角面目,让他心中隐隐不安。
等他回到家里,去他兄长的住处时,结果真的看到那个史俊生正在和嫂子说着什么,举止怎么看怎么暧昧,特别看到他走过去时,那个男人脸上还露出慌张的神情,联想起黄元吉的话,他心中怒火顿起。
再后,兄长猝死,犹如晴天霹雳当头袭来,于是,他再也没有犹豫,便把嫂子和史俊生告到了官府......
申骋一边说一边哭,两只眼睛都肿成了红桃,就这样,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流。
虽然他说的事有那么一点悲戚,但哭到这个程度,也实在让人纳罕。
申骋伏地悲泣:“是小人糊涂啊,是小人害了兄长和嫂子啊,黄元吉告诉我说宁溪镇的朱凤由可以治花柳病,小人就相信了,还特意把他请来给兄长治病,小人怎么也没想到,兄长的死会和他有关......”
幕后黑手浮出水面,夏初菡面无表情地看着伏在地上哭得毫无形象的男子,他似在用所有的眼泪表达自己的痛悔和不甘。
被阴谋笼罩的人,在不知不觉中做了刽子手的帮凶......
可难道他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旁观者知道,他自己也知道。
正在此时,衙役来报:“大人,黄元吉带到。”
后面押人的衙役顺手一推,一名男子便被推进大堂,跪倒在地上。
申骋的哭声戛然而止,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这一刻,他脸上浮起的不是痛恨和怨愤,而是某种说不清的畏惧。
吴知县:“黄元吉,把你是如何设计害死茶商申驰的,从实招来!”
黄元吉高呼:“冤枉啊大人,小人没......”
一句话没说完,吴知县便打断了他,干脆利落:“上刑!”
被冷落许久的夹棍终于用上,两个五大三粗的衙役上前,套上刑具,拉着绳子,死命用力,黄元吉被夹得嗷嗷乱叫,整个大堂回荡的都是他的鬼哭狼嚎声。
吴知县安然坐在台上,抛着媚眼,暧昧微笑,不为所动。
终于,在那人不知喊了第几遍的“我招,我招”的呼喊声中,吴知县让衙役松开刑具,吩咐文案记录,然后倾听了他这一生听到过的最阴暗最惊怖的阴谋。
起因皆始于对钱财的贪婪。
黄元吉看上了申驰的优质茶园,进而又觊觎人家丰厚的家产,于是费尽心思,制定出一连串缜密的计划,一步步实施掠夺。
打听到申家老二的德性,他先雇了一个妓.女,化名桂娘,假装自己的老婆,让她想办法勾引申骋,即使没有那天申骋的一见倾心,也会有桂娘想方设法把申骋勾上床。
然后便是捉奸,然后便是怀孕,然后便是留下孩子,一步步把申骋的把柄紧攥在手中。
通过申骋接近申驰,与二兄弟打得火热,然后在某一次聚会饮酒的时候,招妓陪酒,妓.女陪酒之后自然就是接着陪床。
却不想申驰此人对妻子很是忠贞,硬是不肯与妓.女过夜,可是再忠贞的男人,一杯春.药灌下去......
申驰永远也不会想到,那个妓.女,那个把自己剥光款款走到他面前的妓.女,是有人千挑万选,选给他的带病的妓.女。
他染上了病。
羞耻、愧疚、万念俱灰。
而此时,黄元吉便实行了他的第二步计划,把朱凤由介绍给申骋,进而推到申驰面前。
其实原本他是想挑拨得申骋从申驰那里夺取家产的,谁知这个百无一用的浪荡子竟然对兄长十分忠心,只提了一次,便被申骋严词拒绝。
之后他又想,在申驰死后娶了申驰的妻子,同样可以霸占申驰的财产,但是这个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难上手,加之这个人对他的目光挑逗毫无反应,于是他便想通过申骋把这个女子弄到手。
不曾想,申骋宁可被送进官府,也不愿对不起兄长。
得知裁缝铺的史俊生得了一种不治之症,黄元吉便找到史俊生,和他做下一笔交易。
让史俊生做出与蝴蝶女有私情的假象,并在公堂上承认两人有奸.情而且合伙害死了申驰,之后,申驰便给他一笔银子安顿他的老父。
史俊生答应了。
这还不算,为了造出申驰是砒霜中毒的假象,他还让史俊生在寿衣上做了手脚,那件寿衣的布料浸泡过特殊药物的布料,身体沾染后,会皮肤中毒,身体呈现黑色,就如中了砒.霜之毒一样......
再加上史俊生的招供,县太爷自然而然地把蝴蝶女打入了死牢。
申驰料理了,申驰的妻子料理了,申家的财产自然就落到了申骋手上,而此时,黄元吉便凭借手上的把柄,露出了真实的面目,逼迫申骋把茶园以超低价卖给他......
申骋永远忘不了那天黄元吉来找他时的那副嘴脸,仿佛一切都不用再掩饰,仿佛一切都掌控在手,他把契约往桌上一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申兄,签了吧。”
他拿起契约一看,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契约上所写,和当面抢劫有何区别?可恨此人还这么一副理所应当的嚣张模样。
他刚要翻脸,破口大骂,黄元吉却慢悠悠说道:“哦,申兄也可以不签,那我们也可以公堂上见,奸.人妻子的罪行,只怕够申兄喝一壶的。”偏头想了想,“唔,申兄可能在想,大不了来个提上裤子死不承认,这样,我这里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申兄。”
伸手拍了拍,一个人抱着一卷物事走进来,递给黄元吉,黄元吉打开,露出一张婴儿的脸,黄元吉把孩子的脸转向申骋,笑道:“看到了吗,这可是申兄留下的种,简直和申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样,兄弟我腌制得好吧,用石灰腌制的,尸体不腐烂,这可是想抹杀也抹杀不了的铁证呢。”
他耳中轰的一声,身体不自觉地剧烈抖了一下,迟钝的目光缓缓移到婴儿脸上,渐渐变成了惊骇绝怖。
婴儿的眼睛静静地闭着,脸雪白僵硬,仿佛安然沉睡,又仿佛只是个人形标本。
腌制……
颤抖从心口开始,渐渐蔓延到全身,他的身体抖得如暴风雨来临时的树叶,猝然堕入一个他永远无法想象无法醒来的惊怖噩梦。
是的,只这一举,便全然击溃了他的心防。
兄长的家产败落在他的手中。
然而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是那张婴儿的脸,夜夜闯进他的梦中。
他不敢回想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怕极了黄元吉,像怕极了来自地狱的恶鬼,他本能地不愿想起这个人,不愿提起这个人,就那么自欺欺人地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日日用酒麻痹自己。
事情讲完,大堂陷入一种古怪骇人的沉寂,众人望向黄元吉的目光,已经不是厌恶和痛恨那么简单了,已经接近于畏惧恐惧。
这份缜密可怖的心思,如若用在发家致富上,恐怕早已是一方富豪了,可惜,却用在谋夺别人的财产上......
吴知县细小的眼睛也不眨巴了,他定定地望向黄元吉的方向,半晌,只吐出了四个字:“丧心病狂!”
最后判定结果,黄元吉被打入死牢,申骋判仗刑,桂娘捉拿归案,至于朱凤由......
朱凤由哀哀哭泣:“大老爷,小人的那个药真的不是毒.药啊,请大老爷明察......”
吴知县:“去捉一只鸡来,照方给鸡灌药,如果三天后鸡醒不过来,朱凤由按谋杀罪拟刑。”
众人默默,如果三天后鸡还饿不死的话......
可如果他的药没有作假,那么申驰是如何死的呢?
对此,吴知县说道:“昨日,本官与江巡按开棺验尸时,发现除了尸骨异样外,还发现棺材内壁有浅浅的挠痕,本官左思右想,便想到,那申驰或许中间真的苏醒过,或许是因为闭气,或许是因为中了寿衣的毒,总之,他又死去了。”
众人:“……”
想象着那副情景,众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又是一抖,一层寒栗冒上来,冷汗如雨滚落。
☆、第92章 落梅妆(13)
第92章
走出申城县衙,夏初菡只觉得心力交瘁,元气大伤。
虽然已经听过很多,虽然心理承受能力非比寻常,可是,在她听到会有人用那般惨绝人寰的手段去对一个孩子时,还是忍不住一阵阵颤抖,几欲晕厥。
为什么这个世间会有这么多的黑暗残酷?
为什么人心会有那么多的残忍肮脏?
一个个尖锐的疑问如飓风呼啸,她坐在车上,手托着头,犹如被阴暗的真相一点点吸去了生命力,眼神冷寂,心神恍惚。
江含征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心揪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难过,自责,却又无法言说。
辚辚的车轮声在一片死寂中如沉沉地碾压在人的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江含征突然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夏初菡没有说话,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无知无觉地发着呆。
车子停在一个店铺前。
江含征拉着夏初菡下了车。
原来这是一座乐器坊,或者说是一个编钟坊。
随州是编钟之乡,而他们就在最大的编钟坊前。
各种各样的编钟,大到一人抱的铜钟,小到酒盅大的瓷钟,分门别类地吊在钟架上,样式奇特,品类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