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夜半时分。酒馆已经打烊,小豆看了看缩在长凳上熟睡的阿里巴巴,又看了看一旁正吞云吐雾地解酒的卡西姆:“你不会是想打皇宫的主意吧?”
卡西姆不置可否地答道:“只是顺口问了问,多知道些情报也没什么不好。再过一会儿车夫应该就到了,把他送到王宫门口就好。”他用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瞥向阿里巴巴,“在王宫里呆了五年,倒比十岁的时候还单纯了啊,王子殿下。”
小豆将斗篷披在阿里巴巴身上,“这么套话好吗?他不是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吗。”
卡西姆表情冷淡下来。“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种人。”
“……”小豆坐回长凳上,低头满上手里的酒杯。“你们不仅仅是儿时玩伴吧?我听莎莉叶说之前他母亲收养了你,养育过你和玛利亚姆很长一段时间。与其说是朋友,你们应该是兄弟才对。一起出生、一起长大,为什么不是同一种人?”
闻言,卡西姆微微蹙起眉望向小豆。“你打听得还真不少。”
小豆挺淡定地将手里的酒杯递给卡西姆。遇到儿时旧友、又被命运论刺激了一下,外加两人这会儿已经你来我往继续小酌了这么久,就看少年能不能把心扉敞开那么一丢丢了……嗯,赶上剧情转折点也没办法,必须赌了,叉!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加明白我们不是同一种人。”卡西姆晃着手里的酒杯,有些精神不济地往窗栏上一靠,“阿里巴巴的母亲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就算是在贫民窟那种地方,不论再怎么饥饿、痛苦,也能与人为善、时时刻刻挂着笑容,阿里巴巴这些特质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就算名义上称对方兄弟,血缘也骗不了人。阿里巴巴体内流着他母亲那样的人的血,我体内流着父亲那种人的血,我们从出生起就是不一样的人。”
他偏过头,斜睨了一眼熟睡的金发少年。
“阿里巴巴如果和我同时看上一样东西,那么他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劳动’、靠双手堂堂正正地工作来换取。而我的第一个念头,一定是‘抢夺’。”
语声稍顿,少年突然微微勾起唇。
“……无论偷窃也好、诈骗也好,只要能得到手就可以,方法多卑鄙也无所谓,这就是我和他本质的不同。……莎莉叶只知道婶婶收养我和我妹妹的事,但她应该没有告诉你我们被收养的原因吧。”
他抬起眼,唇边笑意透出些刺人的阴鹜。
“这件事,就连阿里巴巴都不知道。”
黑暗中他盯住她的眼神分明是平和的,却又如让人生出微微悸动的的惧意。
“我的父亲有一天突然从贫民窟里消失了,所以婶婶才收养了我们。当然了,没有人问起我父亲的去向、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去了哪。毕竟他是个恶人,经常虐打子女、嗜赌酗酒,毋庸说他大家都期盼着他能早点消失。”
窗外洒落的微弱星光沉入少年的眼底,又从容地消散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在他突然出现在家里、还想把玛利亚姆抓出去换赌资的时候,我不知道第多少回再一次这样想。‘如果他能够消失就好了’。所以……”
他缓缓抬起眼。
“我杀了他。”
小豆微微睁大了眼睛。
卡西姆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了。
“不过即便是濒死之际,他仍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只是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居然还对我笑了。然后他对我说,我和他很像,都是不折不扣的人渣……我当时还是个小鬼,只是感到单纯的愤怒,想着‘为什么他不忏悔’、‘为什么不说对不起或是求饶’、‘我才不是你’这样的事。不过后来我回想起看到他咽气时自己的心情,就明白了他的话。”
“对于杀死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件事,我也同样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后悔和自责。”
——“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和他一样,是个天生的人渣。”
……
小豆翻了个身,保持着侧躺的姿势透过天窗看向外头。
半晌,轻声喃喃:“……王的子孙便能成王、贱民的子孙便生而为愚者?才怪……明明具有天生的才能和气量、是可堪雕琢的璞玉,只是被牵引到了邪道,未成形就因外力而夭折了而已。”
【好有气势,‘陛下’。】
小豆噎了一下……哦去,一不小心又把暴菌的三板斧给装备上了!听着脑海里n’的轻笑,撇撇嘴:“熟练工种,露出来一点也没办法。”
【怎么就认定了他有才能气量?】
哪里是认定,根本就是在少年说到那段往事时,体内的女王魂(?)本能地嗅到了同类气味。小豆从鼻子里出了口长气,一板一眼地答道:“孤的头顶有接收同类信息素的天线。”
n’就又笑起来。
小豆侧过头,盯住远方天空泛起的蒙蒙鱼肚白。
把阿里巴巴送回王宫之后,她和卡西姆一起返回的路上一路无话。……毕竟气氛微妙,沉默恐怕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到底还是一个晚上没睡着。只要一闭上眼,就浮现出两人对话时的情景,和少年那双仿佛吞噬了一切光线的、了无生气的眸。
……就算口口声声说着“抢夺理想”这样的漂亮话,到底还是脱不开自我厌憎的心魔。明明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因憎恨命运而至灵魂被苦痛折磨,直至走上极端的末路。被逼到绝境时,就连性命也能一并舍弃来复仇。结果得到的力量越多就越偏执,到最后连自己最初的本心也忘记了。
这样脑海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些零碎的日常片段,倏地想起了卡西姆那句“我想的是填饱所有我在意的人的肚子”。
……大概少年最初显露獠牙时,不过是被这样简单的愿望驱使着而已。
【你好像很为难。】n’再度出声。【对他的事格外烦恼?】
小豆回了神。
哦去……不知不觉为了少年发愁了半天,却都不是攻略相关啊……
此种感觉,在面对远方的小王纸和吉尔菌时均有体会。小豆理了理,最终苦逼地发现,自己早就已经不能把诸位英雄都当成平板任务来看待了。
虽然不能圆圆满满,但催吐个把便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小豆叹了口气。
哲学系演出多了,都忘了正能量系才是豆神的保有技能了呢呢呢。(。_。)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第一个挑战,就是接收了弑父此等惊人黑暗信息量之后,该如何处理和少年微妙的气氛了。
……
第二天早上,小豆理所当然地顶着眼下乌青出现在了早晨放饭的场合。因为到得早些,她就先拿走一小块面饼、坐在高处慢慢啃起来,以免被即将来临的一大波疯狂抢食盗贼殃及(…)。
如是慢慢啃着面饼,不一会儿人陆陆续续多起来;一片鸡飞狗跳中,卡西姆的身影终于出现廊阶下。少年打着哈欠缓步往外走着,大概是因为昨晚喝了不少酒,情况比她还糟糕一些,就差在脸上写上“宿醉低血糖没睡好”了。进入抢食模式的盗贼们看到卡西姆后短暂地拾回了一丢丢理智(…),一边护着吃的一边笑嘻嘻和他打招呼;卡西姆一一应了,出了人群时眼风无意间一转,就看到了坐在高处的小豆。
两人目光轻轻一碰,卡西姆就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小豆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饼渣,在风檐上朝着和他一样的方向走了几步,等离人群远了,就把面饼放在嘴里咬住、干脆地助跑几步跳了下去,直接从天而降、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卡西姆身后!又一抬手爪子、顺着惯性卡住他的脖子,叼着饼含混地说道:“昨天赚了一笔大的,今天就去买肉吧卡西姆?”
卡西姆被她勒得错开一步,反应过来之后看着肩膀上掉落的饼渣简直无语,反手抽出她嘴里的饼、一沉肩膀,“下去!”
“肉肉肉肉肉!”
“……”
“肉肉肉肉肉肉!”
卡西姆皱起眉,“吵死了。”到底眉宇间那股阴郁缓和了一些。
小豆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笑嘻嘻地松开手由着他把她拎开,还不忘从他手里把饼抢回来继续啃。
健气系开场白轻松破僵局。她紧走一步、自然地和他并肩走起来,仍是轻松的闲聊语气:“宝石出售之后,手头应该能宽松一些?”
“没那么简单。”卡西姆头疼地拍着肩上的饼渣,“之前哈桑又带来一批人,赛娜普去黑市私运武器分发,尾款还没有付清,这次的钱也只刚够填上窟窿。”
“扩张得太快,要养的嘴巴也会变多。负担不会太超过吗?”
卡西姆眼神微微一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需要更多力量。”
“……”小豆若有所思地静了静,片刻后说道:“你要去找阿里巴巴说过的那个密道的位置吗?”
闻言,卡西姆停住了脚步、看向她。
小豆毫不在意地笑笑。
“……打算什么时候去?”
☆、第75章 magi·第八夜
伴随着一道悚人的尖锐夜枭啼声,巴尔巴德王宫内亮起了熊熊火光。
巴尔巴德王重病,王宫内人心动荡不安;权力迁移之际,下到普通的宫人侍卫亦难专职守,宫廷外侧起火后迟迟没有和内宫互通消息,宫人们四散奔走、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火势越来越大,自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去往王宫北侧救火的侍卫全都一去不返。
……
一脚踩在一个晕倒的侍卫脸上,赛娜普俯身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轻佻地吹了个口哨,转头说道:“分出一半人去干活。”
——北侧王宫一隅,空地上站满了凶神恶煞的盗贼,还有不少盗贼正源源不断地翻入宫墙。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名宫人与侍卫,都是外头望风的盗贼打晕的。在赛娜普的命令下,盗贼们分出一部分继续望风,另一部分则加入了运送王宫库房财帛的行列。
小豆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王宫北侧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距离那天在贫民窟巧遇阿里巴巴已经过去数月有余。在这段时间内,卡西姆通过各种渠道摸清了王宫内储纳财物的仓库周围的建筑结构与守备轮换的情况,又将阿里巴巴所说的密道加以扩充。
计划周详、武器齐备,这支由一名贫民窟少年率领的盗贼团终于第一次露出獠牙、将挑衅的矛头对准了这个国家的极权象征所在——巴尔巴德王宫。
以王宫为劫掠目标,大概在这个国家所有的盗匪眼中都是天方夜谭。尽管盗贼团内有不少反对者,但卡西姆还是行动了。如果这一次他们能够成功,那么除了财富之外还会有更大的收获——“王室”这座从前在众人眼中不可攀越的高山地位将会崩解,从而有更多人站起来响应以卡西姆为首的盗贼团的起义。
因此当盗贼们侵入王宫、发现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到不可思议时,人群沸腾了。
……
小豆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盗贼们行动迅速,这时库房已经掏空了大半,接近尾声,余下的就是火势被控制之前带着财物从密道脱出。抬头望去,就看到卡西姆正站在宫墙石阶的高处监看下头的盗贼。
她拢了拢斗篷,穿过人群朝他走去。
卡西姆远远见她走来,便以目光追随、直到她到他面前,开口问道:“怎么样?”
小豆点点头,“还算顺利,东边的王殿守备很松懈。反而是西边侍卫太多,连进都进不去。”她的任务是混到其他宫殿放火、制造混乱。
卡西姆皱起眉:“和我们得到的情报不一样。”
“反正目的也已经达到了,无所谓。再说西边的侍卫都是起火后被临时调动过去的,怪不得提供情报的人。”小豆摇摇头,“东边是王殿、西边是大王子的居所,眼看王就快要病死了,侍卫也想先讨好未来的新王吧?”见卡西姆疑问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是我偷听到的,宫人们都在抱怨王殿的守备不够,才会让外殿起火。”
她抬起手,指向东面。
“喏,王就住在那里。”
卡西姆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从高处俯瞰,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王殿的圆顶最为威严壮丽,在月华下熠熠生辉;大概随便从这样富丽的建筑物上敲下块砖片瓦,都足以让下等人糊口数月。
两人之间陷入静谧片刻,她突然出声道:“真可怜啊。”
“怎么?”
“堂堂一国之君,身染重病、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等死。到了这种时候,哪怕有万倍于我们的地位、财富又有什么用?毕竟珍馐滋味再好也尝不到、床铺再松软洁净也感觉不到。说到底还是和我们长着一样脆弱的身体,病魔来时完全不堪一击。”
她认认真真、不疾不徐地叙述着,神情甚至带着丝少年心性的好奇和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