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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这事情花了小半个时辰,然而众臣从头围观到尾,只觉得非常值回票价——
    世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人?只需一小段时间,就能惟妙惟肖地仿造出别人的字迹?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不瞒诸位,其实小人年轻时干过模仿名家书法的活儿。若非真迹在手,少有人能发现。因有人疑心是名家鬼魂所作,小人还得了个‘鬼笔’的诨称。”
    老头自知瞒不过去,干脆竹筒倒豆子一样招了。
    “上了年纪后,小人觉得这事损阴德,就不再干了。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总有人惦记着。前些年有人把小人从老家找到长安,说若不照他们说的做,小人一家老小就都没命了。小人只得、只得……”
    后面是什么,不用说,大家就都知道了。
    “前些年找你的人,和最近找你的人,是不是同一批?”阴秋问。
    这个问题已经接近最后的真相,众臣都竖起了耳朵——若答案是肯定的,那意味着陷害吴王和谋杀德王妃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人!
    老头果然点了头。“是!除了他们,没人知道小人就是当年的鬼笔了!”
    而阴秋,也终于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可知道,是谁找你回来的?”
    此话一出,四座寂静。终于到了最后一步,所有人都等着听隐藏了许多年的真相——
    “是……太子!”
    虽然早有所料,但听到这句回答时,皇帝还是觉得眼前一黑。连吴王的事情都和太子有关系……他还能指望他这儿子做点啥?
    边上刘永福眼明手快,急忙扶了皇帝一把,让皇帝不至于软在御座上。这点动静虽不明显,但大臣们见着那隐隐绰绰的影子晃动,就知道皇帝有了反应,而且八成是不好的。
    真到定罪的关键时刻,阴秋又突然有耐心了。“你怎么知道是太子?”他问,一副不相信的口气,“难道你还能亲眼见到太子殿下?”
    “小人确实没见过太子殿下。”老丈回答,“但让小人模仿字迹的人,曾随侍太子殿下左右!”
    众臣心中开始打鼓。太子偶尔出宫,周围侍从确实会被人看去脸。但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太子亲信被灭得差不多了吧?要是死无对证,阴秋怎么下得来台?
    然而阴秋却不慌不忙。“哦?你可还记得此人什么模样?”
    “那人每次来找小人时,都蒙着面。然而小人注意到,他走路姿势总向一边倾斜,像是腿脚出过毛病。正因为如此,他右脚比左脚大一圈!”
    众人一听这话只觉得扯。敢情认的不是脸,而是脚?不过再想想,以老头的驼背程度,大概也就只能注意下半身了吧?可话再说回来,太子身边都是精良的侍卫,怎么可能有跛脚的?就算是轻微的也没有吧?
    “此人太子殿下身边八成没有。”阴秋也如此承认。“但臣曾去过李相府上,李府倒是有这么个近似的,说是管家的副手。”他终于看向萧欥,“就不知道德王殿下是否扣住此人了。”
    萧欥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得不说,知道吴王乃至元顾两人都是受李庭的陷害,这一点也不让他惊讶。至于其中的弯弯绕,阴秋都阐述明白,就等李府的最后一个证人了。
    然而他不着急。越到后头,他就越不能着急。尤其,萧旭萧晨的态度已经明摆着要一次性把萧旦踩到泥土里,他就更该有耐心。“父皇,您看这……”
    皇帝现在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因为他预料到,这事儿九成九是太子和李庭一起做的,没跑。各种前科,再加上现犯……他这个嫡长子,生下来就是作孽啊!
    “宣吧。”他最后无力地一挥手。
    不管真假,都罢了;反正太子要废掉再充军幽州,送远点眼不见心不烦。对这样的儿子,他这个做皇父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结果就如同阴秋预料中的一样发展。是李庭的人在太子和老丈之间相互联系,伪造了吴王里通外国的证据,另外把原来的情书掉包成了威胁信。
    也直到这时候,老头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是情书就罢了,怎么能是威逼舞女对德王妃动手的内容呢?还有早前那封信,竟然是构陷吴王的?
    “小人真是冤枉啊!”老头哭天抢地。不管是突厥信件还是吐蕃信件,随便哪一封都能叫他人头落地!
    年轻人的反应和他如出一辙。“圣人在上,小人真不知道那些信写的都是什么,小人确确实实是被冤枉的呀!”
    皇帝本就脑仁疼,此时一听,只得先让侍卫把这几个人证先架下去,稍后再处置。
    殿上一安静,众臣的心思也终于能活络地转起来——
    不管是太子还是李庭,这身上的黑锅已经一个一个地摞起来,想摘也摘不掉了。无论如何从重处理,都说得过去。
    但话再说回来,这些东西,鱼德威到底知不知道?
    说真的,一件事可能不知道,两件事可能不知道;但阴谋持续了这么多年,若鱼家什么都不知道,真的能算太子党一员吗?是,鱼家更准确的标签是皇后党,但皇后不也一直看顾太子、希望太子继承大宝吗?若太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皇后党肯定也是帮着遮掩的!
    到这个时候,鱼德威面上的颜色已经如同走马灯一样变了一轮。因为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把他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一次意外,他可以说是自己办事疏忽、祈求皇帝原谅;但许多次疏忽,那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往难听了说,他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什么都没认真管,那到底要他这个刑部尚书做什么?
    果不其然,皇帝终于开口问了这个敏感问题。“鱼爱卿,你刚刚说你以为这事情就是吐蕃做的。然而,阴爱卿却找出了这么多人证物证。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臣……”鱼德威只愣了一下,就拼命磕头。“臣玩忽职守,有负陛下圣恩!”
    响亮的砰砰撞击声回荡在整个太极殿上,然而皇帝不为所动。他向来和狠心沾不上边,但现在也真的没什么多余的心软留给鱼德威——
    一个两个,都在欺骗他的感情!他特么管他们去死!
    “以你这样的态度,刑部这些年查的案,恐怕都要朕再派人核对一遍了!”皇帝冷哼。“朕现在就问你两句话:吴王、吐蕃这两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若是知道,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鱼德威本想承认一半,但想到皇后交代他的“不管是什么”,就把话头咽了下去。他自己受罚就算了;若承认,那整个鱼家都会受到牵连!“臣向来忠于陛下,绝无二心!此种心怀不轨之事,臣真是一无所知啊!陛下明鉴!”
    皇帝简直要冷笑出声了。
    还这儿和他装?想把家族摘出去,也不同时想想,若不是要帮太子打掩护,为何鱼德威要特地找葛尔东赞去劝说布德贡赞?明显心里有鬼!而且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知道?就算是瞎子聋子,也得察觉一点吧?连他这个被太子李庭重点防备的皇帝,都隐约发现了,更何况是同党?
    阴秋所有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所以他抓紧机会大声道:“鱼尚书,你就承认了罢!陛下平日最不喜推卸责任之人!若是你现在向圣人承认自己的错误,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鱼德威很想说,没有的事情他为什么要承认,但发现皇帝竟然一声不吭地表示默许,他顿时就懵了。“你、你……血口喷人!”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也不必往下听了。阴秋摆事实讲道理,鱼德威却只能用一句轻飘飘的血口喷人来否定。就算知道阴氏和鱼氏本来就不对付,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很难让人帮着鱼氏讲话啊!
    萧欥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但他心里想的却是——很好!若他回去告诉自家夫人,今天不仅仅把太子李庭的罪给完全坐实了,还顺带帮她外祖彻底洗刷了冤屈,夫人定然非常高兴!
    别的不说,阴氏这回真是帮了大忙,也无怪萧旭给他那种眼色。不过,他肯定不会感谢对方,因为等这事儿尘埃落定,下一步阴氏就是他们的最大敌人了!
    ☆、131第 131 章
    今天这么一议,不仅太子李氏谋逆事件基本定罪,鱼德威也落了个办事不力、严重失察的帽子。不过没人同情他——
    先是吴王,后是吐蕃。若吐蕃这件事还能说留给鱼德威的反应时间不够的话,吴王的问题他也早该发现、进而汇报皇帝。既然他之前选择了和太子站在一起、纵容李庭排除异己,也就是变相的渎职。
    既然这样,皇帝知道以后要摘了他那顶乌纱帽,不是自然的吗?
    “我就说,鱼家迟早要倒!”
    “就是!虽然他们后面有皇后娘娘,但光靠皇后娘娘一个不上朝的女人,怎么够用呢?”
    “也是活该……吴王当年风头正劲,李相忌惮才下手;鱼尚书怕是自己也忌惮,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么说起来,当年的德贞双璧也是风头很大,结果忽而出了错、被贬岭南……”
    “八成也是李相干的!咱们私底下说说,我就不忌讳了——当年不和李相站一起的,哪个没吃过暗亏?只不过李氏做的时候想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们不可能永远只手遮天!这不,元顾两人又调回长安了!”
    “说的也是……想想看,李相对吴王、司农卿、德王妃都动过手;而鱼家向来偏向太子,而太子对德王可没什么好意。可如今朝中情形,有哪个敢得罪元府、吴王府、乃至德王府?”
    “秦王那边本就和他们是仇人,要不今日大理寺卿也不至于这么卖力!加起来一看,他们现在已经把朝中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干净!”
    “——这是彻底完蛋了!”
    只要有带一点点脑子,就能很轻易地得出上面这句最后结论。大臣们都决定,今天以后一定看准风向,抱好金大腿——
    开玩笑!皇帝废现太子、立新太子已成定局,聪明点的就知道,要抢在皇帝的册书发下来之前先示好!若是晚了,那就会被认为趋炎附势的墙头草,根本没价值了!
    此种心态,萧欥不关心也不在意。因为审案的缘故,他回到府中时比平时晚了很长一段时间,午膳的点都过了。
    但元非晚着人去承天门打听了消息,知道里头还未下朝,便知道是关键时刻,干脆自己也没吃、就等夫君回来一起。
    “你也是,”萧欥先是感动,但感动没几秒钟就变成了心疼,“我没回来,你就先吃!万一我回来太晚,你饿过了怎么办?”
    “你觉得,边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我是如何才能饿过头?”元非晚故意抱怨了两句。“早膳用完还没一个时辰,什么水果点心就不要钱一样端上来了!”
    萧欥忍俊不禁。“那还不是你吃得太少?不然我怎么需要人盯着你吃下去?”
    这话元非晚可不认。“你怎么不说是你吃得太多呢?”她毫不客气地白了萧欥一眼,“我觉得你简直是用养猪的势头在养我……万一养胖了怎么办?”
    “胖了又怎样?”萧欥一点也不在乎,还凑过去在她脸上香了一口。“长点肉,手感好!而且,若是夫人你胖了以后不那么漂亮就更好了!毕竟觊觎你的人那么多,为夫压力很大的!”
    “去去去,和你说正经的,你就回我这个?”元非晚推了他一把,再一次被这个男人的小心眼折服了。“我看上去像三心二意的人吗?”
    “是是,都是我的错!”萧欥一本正经地承认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吃饭吧!叫下人们等那么久也不好!”
    “到这种时候就知道吃!”元非晚嗔了他一句,转头吩咐侍女开饭。
    一边伺候两个主子吃饭的侍女们急忙动起来,端菜的端菜,择筷的择筷。不过,不管她们做什么,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等多久都没关系,但两位主子,您们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身体呢?每天眼睛都被闪瞎,每天牙齿都被甜倒……真是甜蜜的痛苦啊!
    用完饭,夫妻俩携手进了房,稍事休憩。刚吃饱就睡对身体不好,所以两人换了中衣,并没立刻当下,而是窝在长榻边上消食。
    这种私密时刻,左右当然都屏退了,正是夫妻俩谈点不值为外人道也的那些事。
    听了今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元非晚的第一反应是:“鱼家和阴家的仇确实结得大发!换做是别的时候,要查得这么水落石出也不容易!大理寺卿这回可是拼了吃奶的劲儿啊!”
    萧欥表示同意。“确实。而且大理寺卿之前藏得很好,以至于鱼尚书毫无招架之力!”
    “太子做出那种事,之前支持他的鱼家本来就不好做人。”元非晚理解地分析,“若他们和李家关系更近,还没到今日就已经收监了。现时虽然看着还好好的,实际上境况尴尬,手下的人生了离心,也是正常。”
    萧欥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我说,太子这事情办得太不利落。鬼笔这样的招数,用一次就该杀了灭口。就算留着鬼笔以后用,那另一个也该杀!”他从来没有什么穷寇莫追的想法,他认定的胜利方式只有一条,就是全歼敌人!
    “只怕是孤注一掷,觉得不成功便成仁罢?”元非晚试着揣摩了一下太子的想法。“若是胜了,留这么个小尾巴没什么所谓;若是败了……”她看了看萧欥,“谋逆之罪还差栽赃嫁祸一条吗?”
    这一眼提醒了萧欥,他顿时变得气哼哼的。“不管太子做什么,敢对你出手……真是该死!”他似乎还想说点粗话,但考虑到夫人在身边,还是咽回去了。
    元非晚知道萧欥这是气话。原因很简单,皇帝不同意,萧欥就不会去做。“太子做的事情,死几次都足够。”她轻声道,“但有些时候,让一个人好好地活着,会比让他死了更难过。”
    萧欥一时间没有说话。因为他顺着这句话发散开去,发现里头的“一个人”换成“太子”毫无问题——
    太子从小就嫉恨他,为此不惜骗他去西北,再伺而杀之,这样摊到自己身上的嫌疑就最小;只可惜西北不是太子的地盘,这计划没能成功。
    过了几年,他在西北混得风生水起,众人都觉得是个奇迹。太子一看,又心塞了,就预谋着把他弄回长安,好不让他在凉府建府、慢慢发展成事实上的势力割据。
    然而仍旧没成功。实际上他已经在军中站稳了脚跟(毕竟和一个远在长安的太子相比,他才是那个和军士们一起冲锋陷阵的人),不是他知道消息、主动回长安能抹去的;更有甚者,已经意识到长安有人嫉贤妒能、想要把展翅雄鹰折断翅膀关进笼子里,于是更加同仇敌忾。
    到那个时候,他也终于开始展开了反击的第一步——
    离开西北,经山南、河南、淮南直至岭南,然后从剑南回到陇右,是一种从地方开始向上游说的策略。他本没指望这派上太大用场,只想着先摸清底。
    然而事实证明,这真是再明智没有的举动,便是后话了。
    等他佯装从西北回到长安,便暗中活动,将元顾两人调回皇城。再之后,按着预定的方案,他们借着赫赫战绩,顺利在长安城中安插进自己人;这些人再向外交际,不着痕迹地扩大势力,让太子愈来愈有危机感,直至踏出毁灭自己的最后一步……
    换句话来说,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所以太子必反!
    一个资质平平、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只能使出见不得台面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在争夺皇位的明争暗斗中胜出呢?别说他这种已经准备着和太子正面硬抗的;就连被蒙在鼓里多年的皇帝,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做出足够米分碎太子阴谋的决策!
    “其实,最后还是太子自己毁了自己。”萧欥摇头道。以前,他对太子的针对十分愤怒;然而现在,他只觉得对方可悲。“若他不是一贯沉不住气,就算我再能干,父皇也不一定会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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